夜雨寄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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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了吧。”
“周寄北!”季琼宇一瞬间拔高了声音,他猛地抽开手,并顺势推了周寄北一下,周寄北瘦弱,吃了他这一记,差点从床上翻下来。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床沿,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将床单抓得很紧,紧到都皱了形,五指无措地揪着,手指骨节刷白,就和他的脸色一样。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拉开又决绝摔上。周寄北从门缝中看见季琼宇气急败坏的背影竟然笑出了声。
他叹了口气,弯腰抬起双手将自己的断腿搬上床。他掀起裤脚,伸手试探性地抚过断腿上的每一处伤疤。皮肤表面上的伤疤大大小小,有深有浅。有些是旧伤,有些则是新添的。周寄北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眼睛像把上了膛的机关枪,在有效的射程范围内毫不留情地扫射、弑杀。
突然,他的眼睛蹭然一亮,眼底死水忽被唤醒,带着濒临死亡的冷温将自己按入其中。他把手伸向了枕头底,一片薄如蝉翼大小的刀片被反握住。刀片泛着冷光,带着刻薄的力度绕在周寄北的指间。
“嘶。”周寄北还是不忍吸了口气,他转动着手腕,刀片带着锋利的力度划过周寄北的右腿。一道长约七公分的口子顿时在他的大腿根上绽开。那伤口像今晚盛面的盘子,弧度偏弯,前端翘着皮,中端冒着血,末端被血渗透,盖在皮肤上。
周寄北后仰着脖闭着眼。脑海里都是季琼宇。推搡自己的季琼宇、朝自己发火的季琼宇、和姚轶做/爱的季琼宇。周寄北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右边的大腿,才发现那儿几乎已经布满了刀疤。皮肤近乎已无完好之处。
下次就没地方割了。不过季琼宇从没发现过,因为他都往大腿根上割,季琼宇哪有机会看。季琼宇也懒得看。
周寄北抽了纸巾将刀片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重新塞到枕头下。他有些困难地躺了下来,大腿因辗转摩擦而渗出剧痛。
每回姚轶住在这儿,他都疼得睡不着。
一夜无话。到了隔日早晨,姚轶早早地下了楼,他裹着松垮的睡袍,胸口微敞。季琼宇正看着电视里的新闻,余光瞥见姚轶正走过来,就转头冲王嫂说道:“王嫂,煮一份小馄饨,不要葱,放点虾米。”
“好的先生。”
“等下你送我去老叶那儿,我得去交份资料。”姚轶习惯性往季琼宇怀里一靠,季琼宇搂着他的腰捏了两把,再将人稍稍松开。
“好,那你先去换衣服吧。”
“嗯,我。。。。。”姚轶话音刚起,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季琼宇不明,跟着抬起了头,脸色顿时一僵,嘴角的笑已然都快挂不住了。
周寄北推着轮椅从客房出来,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棉衬衫,身下却穿一条未过膝的休闲裤,半条腿都露在外头。
姚轶和季琼宇对视了一眼,后者率先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周寄北到身边,季琼宇抬手掩嘴轻咳了一声,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
“贝贝,大冬天的怎么穿那么短的裤子?”
周寄北伸着脖子望正在厨房忙活的王嫂,他吞了吞口水,感觉喉底干燥,似着了火。急需一些热水热汤的东西润润嗓。
“贝贝。”季琼宇又喊了一遍,这声听着有些严厉,迫使周寄北不得不抬头看他。
“想穿就穿啦。”周寄北随口一答,碰巧这时王嫂端着小馄饨走出来,周寄北眼尖发现,连忙抬了抬手说:“王嫂,我想吃小馄饨。”
“。。。。。。”姚轶连手都伸了一半,此刻进退两难。周寄北压根都没看他,只是用双手撑着下巴,声带撒娇。
“王嫂,我饿了。”
“先给贝贝吃吧。”姚轶将手一缩,以眼神示意王嫂,王嫂眼露抱歉,转身便将馄饨端到了周寄北的面前。周寄北捏着汤匙凑近一闻,肉香混着虾米的香气扑鼻而来,周寄北满足地喟叹,他刚准备盛一个吃,碗却被一只手挪走了。
“王嫂,再去煮一碗。”季琼宇把腕推到一旁,顺便再将手边的椅子拉开,他扣住姚轶的手腕让他坐下。
“你先吃吧,还赶着上班呢。”姚轶倒是十分惊诧,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季琼宇,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瞥向周寄北,发现他正低着头玩手指。
“吃饭本来就慢,还不快吃?”季琼宇似乎是没了耐性,口吻发得很急,周寄北一句话都没说,又低头拨弄着手上的小口子。等剥调了两层皮,他忽然将轮椅调了个方向。
“上哪儿去?”季琼宇的口气不冷不热,周寄北瞥过脸看了眼姚轶面前的馄饨,嘴角带笑道:“上学。”
“不吃饭就上学?”
姚轶用手肘碰了碰季琼宇,眼尾不客气地剐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埋怨。
“贝贝,这碗馄饨我还没动过,你饿了就先吃吧。”姚轶端着馄饨走到周寄北面前,他甚至细心地替他将汤匙的方向调了个面。
周寄北本来垂着眼,这时缓缓抬起了头。他歪着头紧盯着姚轶脖子上的某个痕迹,瞳孔越缩越紧,紧到都快将自己勒死。
“啪!”地一声,周寄北一扬手将馄饨掀翻在地,滚滚热汤顿时泼在了周寄北到腿上和地上。姚轶惊呼一声,人都忍不住跳脚。
周寄北却仿佛全无反应。热汤浸湿了他的裤子,覆在他满是伤痕的大腿上,疼痛如山倒,周寄北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季琼宇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他一把将姚轶拉过,急急忙忙地检查。
“有没有被烫伤?”
“没事。。。。。”姚轶连连摆手,他不过是被溅到了些汤汁,弄脏了衣服罢了。
“啪!”
“琼宇!”
“先生!”这一声叫所有人都不忍叫了出来,周寄北的头偏向一边,额前的头发都被打乱了。他下意识地捂住脸,眼珠机械地转了转。
“给姚轶道歉。”季琼宇怒火中烧,几乎是怒不可遏。他扯着周寄北的手腕使劲地往前拽,周寄北那截纤细的手腕似乎都能被他拧断。
“不用了。。。。。我没事。。。。。”
“给姚轶道歉!你听到没有!”
周寄北感觉从手腕处、大腿根传来的两种疼痛。前者是粗暴直接的,是直传神经末梢的疼;后者是入侵型的,带着火辣辣的、火烫灼心般地疼痛,是直劈人魂的。
还有一种,大概就是。。。。。被刀子捅着心的感觉。刀子尖锐,很粗暴地撕裂着心脏,直白又血腥。
周寄北的脸肿了半边,他困难地动了动手指,企图挣扎,却被疼痛所阻挠。
“对不起。”
季琼宇气得下颚都抖,他狠咬过嘴唇,然后咻然松开了手,周寄北的手没了着力点,一下子砸在轮椅扶手上,骨头砸在冰凉金属上,听来惊心动魄。
“王嫂,把地收拾一下。”季琼宇似乎都不愿再看一眼周寄北,他忿然至极,转头就走。姚轶看了看周寄北,眉头紧蹩,一张嘴开了又合还是没说一个字。
周寄北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烫得一塌糊涂的裤子,头一回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姚人不坏。各位母亲冷静。
第5章
季琼宇的高中语文老师叫周鹊。周鹊出生在农村,父母一辈全是靠种田为生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连同周鹊的名字,都是抬头看见一只喜鹊鸟后,随口扯得。但他们却知道知识能改变命运,拼了命得供周鹊进县城上学。周鹊也很争气,高考过后,变成了全村唯一个大学生。
他背井离乡,两手空空,怀揣着对未来的期许和不安只身来到S市。
往往一无所有的人,发起狠来才会有股飞蛾扑火地劲儿。每每天还没亮,周鹊已经起床学习。宿舍里靠墙最里的一张床总是空的。
他像刚刚摸到金字塔边的小人,如同跌入深海便抓住浮板的溺水者在自改命运。
后面的一切便是顺理成章的。周鹊以极优秀的成绩从A大中文系毕业,同时被市五高中递了橄榄枝。
他就是在那里认识季琼宇的。季琼宇那会儿反倒是个有些乖戾的学生。青春期的反叛在他身上格外明显。他厌烦学习,不是翘课就是睡觉。周鹊往他家打电话,季琼宇就捏着鼻子,学他老爸那故作深沉的声音说:“周老师啊,季琼宇生病啦,发烧烧到三十九度五,要变成戆大(傻瓜)了。今天不来上课啦。”
季琼宇学不来他爸的精髓。他爸说话确实喜欢上扬尾音,但他爸烟抽得凶,声音时常嘶哑。而季琼宇的声音很干净,带一股少年人独有的元气,就算是刻意压嗓,一听也就露了馅。
周鹊在电话另一头不忍一笑,他清了清嗓故意说:“这样啊…季琼宇,你爸就站在我旁边呢。”
“……啪!”电话被猛然挂断,耳朵旁只剩下冗长急促的盲音。
周鹊失笑般地摇了摇头,一旁的季立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总是这样,一礼拜总得逃一次课。回回都得模仿您。”周鹊转身给季立文倒了杯水,季立文连忙伸手去接。
“这个浑小子,我回去就抽死他!三天就得打一顿!三天不打,第四天他就皮痒了!”季立文恶狠狠地骂,他下意识地猛喝了一口水,结果因为喝得太急,水呛进了气管里。
“咳咳…”季立文一瞬间涨红了脸,他躬身曲背,手抓办公桌沿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鹊见状连忙替他顺背,季立文几次摆手说没事。一张脸半红半白,像开了染房。
这家人都挺有意思。周鹊心想。
季立文是个真男人,说揍就揍。季琼宇经过连续两天的皮带伺候以及——不读书将来就去捡垃圾等种种言语恐吓后,忽如一夜惊坐起,再也不敢逃课,尤其是语文课。
他见了周鹊便想起被他爸支配的恐惧。如同老鼠见了猫,鸡见了黄鼠狼。一副膏药贴到痛处,变得说一不敢说二。
一来二去地,季琼宇反倒成了同周鹊最熟悉、最亲昵的人。等到季琼宇高中毕了业,仍旧与周鹊保持联系,一年总会回学校看望一次周鹊。
而周鹊在那几年里,人生也随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他同邻校的女老师相爱了。爱情如天雷勾地火,来势汹汹,情难自控。
周寄北的出生是一个意外。随之而来的现实—地位的悬殊、家世的门户不当、飘摇不定的不安感抵过所谓的海誓山盟。在一起很难,分开却很容易。
周鹊也头一回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被生活棒头当喝的滋味。它不是平静如水的,是死水微澜的。有时候还带着滂沱大雨,狂风怒号打得你措手不及。
你以为是你在过生活,实际上你已被生活手刃数次,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周鹊带着周寄北回了农村。他最终还是没有被这座城市所接纳,虽然人人都说五光十色潋滟好,他却只见到了冷漠同残酷。
季琼宇似乎也和他断了联系。没了手机通讯,邮政又时常将信件弄丢。时间久了,好像双方都忘了彼此。不刻意提及,也已无处可寻。
但殊途同归,相逢也许还真曾相识。
季琼宇大学毕业后,就接盘了他老爸的公司。浑小子长大了倒也拎得清了,分得清主次了。年纪轻轻,做起事来倒还有一套,摆得平下面的人,也压得住董事会那些老人。季立文宣布即刻退休,要回老府颐养天年。
季琼宇哀嚎无果,一人拆成十人用,早上刚从广州回来,这会儿又急急忙忙往别市赶。
“季总,委屈您坐这车了。农村不比你们S市,条件艰苦了些。”
季琼宇坐在大蓬车里,车子随着泥泞路不断颠簸,车内空间狭小,腿脚都难以舒展。不过季琼宇倒是一声都不抱怨,他好脾气地笑笑说:“没事,穿过前面那条路就到了吧。”
“对,马上就到县城了,我们的人会送您去机场。”
“好。有劳了。”季琼宇扭过头看路边,眼睛快速地掠过。周边的电线杆东倒西歪,上头油漆斑驳,枯树横了半截在路中间,烈头烧得火辣辣的。
季琼宇刚准备收回视线,忽有一人从马路对面经过,这人穿一件有些粗制滥造的棉麻衫,人很瘦,像张纸片,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怕是来阵风就能被吹倒了。
季琼宇歪了歪头,阳光刺着他的脸,导致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于是他抬手敲了敲司机的椅背。
“对不起师傅,麻烦您停一下车。”所有人都一愣,司机抬眼扫了下后视镜,确认后面安全后,推着方向盘在路边停了下来。季琼宇似乎很着急,车子刚一停,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几步快速穿过马路,等他跑到那人面前,他忍不住惊呼:“周老师!”
周鹊猝不及防地抬头,他表情一怔,瞳孔急速收缩几下,他迟疑片刻才抖着嗓子说:“……季琼宇?”
“周老师!真的是您!”季琼宇很是惊喜,周鹊也难掩激动,他扯过季琼宇的手,忍不住地上下打量他,嘴唇皮微微泛抖,眼底一下子便湿润了。
“都长那么高了…真好,都成大人了…”阔别多年,两人都仿若变了很多,却又都还存有当年的影子。
“周老师…您还好吗?”
。周家
“琼宇,家里有点乱,你别嫌弃,随便坐。”周鹊颇有些慌张,他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废纸掳走,抬起袖子将缺了角的椅子擦了擦,再递给季琼宇。
季琼宇万万没有想到周鹊落魄至此般地步,他草草地扫了一遍四周,发现墙面斑驳,漆面都掉了一地,露出生锈的钢管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墙。他心里一紧,喉头似被一只铁手生生拧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季琼宇勉勉强强在那缺了角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好像难以承受季琼宇的体重。
突然,屋里的另一扇门被推开,一双小脚从门槛跨了出来,他双手捧着一个瓷碗,小心翼翼地朝着季琼宇走去,待走到身边,他才将瓷碗轻轻地、轻轻地放下。
“琼宇,这是我早上刚做得酸梅汤,你喝一碗解解暑吧。”周鹊将周寄北拉到身边,怜爱般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温柔地说:“寄北乖,这是季叔叔,爸爸以前的学生。”
季琼宇不由自主地望过去,眼睛仿佛黏在了周寄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