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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国子监绮闻-第6部分

小说: 国子监绮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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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着的方法我可以补救,不过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办法,可得靠你们自己了。”

    赵丹凤恭恭敬敬蹲下身来,往桌案上一翻,居然有十来份根据不同学生的棋风而编写的指点方法,不禁叹道:“大人,你一夜没睡,就是为了这个。”

    邓祭酒笑着捋须:“年轻的时候不知惜流光,再不抓紧时间为后生晚辈做点什么,就真成一无所用的老废物了。”

    以夏彦生的个性,绝不会接受他视为仇敌的邓玄指点。赵丹凤深明这个道理,把册子往怀里一揣,自告奋勇:“大人,我去拿给彦生。”

    赵丹凤在敬一亭园中找了一圈,果然在游廊拐角处看见夏彦生。他正和同宿舍两个监生一起,三人像是发生什么口角,脸色都不大好。

    “夏彦生,你算什么东西,棋下得好又怎么样,邓大人是我们的前辈,你凭什么对他出言不逊?”

    夏彦生扬着下巴,斜睨对方一眼,爱理不理道:“想拍马屁,就找对位置,这里没有邓老儿的屁股。”

    “你敢出口伤人!”

    “阿中,你跟这家伙吵什么,谁不知道他们家父子都败在邓大人手上,什么围棋世家,都是狗屁吹嘘,欺世盗名,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幌子罢了。”

    夏彦生面色剧变,眉间一簇怒火腾起,狠狠攥住对方衣领:“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浪得虚名!”

    “你再说一遍!”

    夏彦生扬起拳头往那人脸上砸,却被身后那人抱住,对方也怒上心头:“夏彦生,你还想打人?好,今儿个就教你吃吃教训。”

    “住手!”

    赵丹凤大步奔过去,拖住挥拳头的那人,笑眯眯地替他拍拍胸口的衣裳:“这位同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不要随便动粗,《监生守则》上第十七条就有写过,寻衅滋事者要被赶出国子监,犯不着嘛!”

    她搬出《监生守则》,那两人怕她告状,事情闹大自己也占不到便宜,便没好气地撤了,临走不忘狠狠瞪夏彦生一眼以示威胁。

    夏彦生此刻外衣已被扯得滑至手腕,赵丹凤知道他素来最要齐整,连忙替他整理好外衣,拉好扣襟,嘴里说着软话儿:“小师父你别那么容易激动,气着身子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早饭吃过没有?”

    夏彦生看她一眼,冷哼道:“你来干什么?”

    “还没吃过,走走走,一起去,我听说最近膳堂最近请了位新的大厨师傅,做的点心特好吃,一定要尝一尝。”

    话音未落,夏彦生停住了脚步,赵丹凤随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邓祭酒正从膳堂里出来,手里托着饭食,身边跟着两个学生有说有笑。

    邓祭酒从两人身边经过,赵丹凤鞠躬行礼打招呼:“邓大人。”夏彦生则撇过头冷笑。

    邓玄朝两人微笑点头,而后走开。夏彦生甩开赵丹凤的手:“我不吃,你自己去。”

    “小师父,小师父……彦生!”

    赵丹凤追上夏彦生,伸开手臂堵截在他面前:“我知道你记恨邓大人,可是赢棋不是邓大人的错,而且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他这个人并不坏……你看。”

    她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邓玄给夏彦生做的围棋笔记。

    “邓大人熬了一夜,就是为你们做这个,希望你们能在比赛那天能……啊!”

    夏彦生抓过笔记,几下扯得稀烂,朝天空一挥。

    纷纷扬扬的纸屑漫空飞舞,洒在两人肩头,如同雪片一般降落。

    赵丹凤愣怔地看着夏彦生。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惹人讨厌么,”夏彦生的眼神又冷又毒,甚至还带着刚刚看邓玄的那种仇视,“你太爱多管闲事。”

    夏彦生冷冷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走开。

    赵丹凤她低头瞧一眼满地纸屑,默默蹲下,一片一片捡拾攥在手心里。

    纸屑纷杂,她弯着腰捡了许久还不曾齐全,忽然视线被一片阴影遮住。赵丹凤抬头一看,只见火焰般艳丽夺目的笑靥。

输赢终竟自知难

    虽然只是一整天,但赵丹凤却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这臭流氓小混蛋了。

    陆见欢朝她微笑着蹲下身,一语不发陪她弯腰捡纸片。

    最后一片捡完,陆见欢把手里的纸片撸成一叠,都灌到赵丹凤手心里,她掬起双手向内拢住,生怕被风吹走,陆见欢见她如此小心翼翼,轻笑一声:“先拼后补。我去给你找些熟胶来,粘补书册既不会散,又不会过粘。”

    这小混蛋真是聪明得紧,自己想什么,不必说他就知道。赵丹凤心头一暖,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想问问你攻陷霍容的进度如何,不过……好像不小心看到你转移目标了?”陆见欢扬起脸,朝夏彦生离开的方向回望一眼,意味深长地笑,“对彦生有兴趣?”

    “诶?”赵丹凤大窘,“你误会了,我是看彦生这么为难,所以想要帮他一把,好歹他也教了我这么久的棋。”

    “不用解释,花心一点是好事唷。”陆见欢眯着眼笑。

    “什么?”

    “有个真理你还不知道。情场如赌场,爱人和押宝是一样的道理,多方投注,拓宽后路,不要把心完全放在一个人身上,至少可以保本不亏唷。”

    赵丹凤满脑黑线:“完全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

    “信不信由你。”

    “对了,有个真理我倒是记得,想要找到一个人的弱点,着眼点是他的过去,你说的。”

    “嗯?”

    “我想让你帮个忙……”赵丹凤仰起脸,身高差距够不到陆见欢,陆见欢会意笑笑,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唇边。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陆见欢嗤地一声轻笑:“你既然对彦生没那意思,这种没有回报却又耗本钱的投注,我实在没法理解。”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施恩望报,彦生好歹也是你同窗,就不能帮个忙?”

    “唔,也行,那能亲一口做奖励嘛?”陆见欢笑眯眯脸地凑过来,“我的脸很香哦。”

    “……耳刮子要不要?我的手也很辣哦。”

    夏彦生手执黑白子独自沉思。

    集训的监生们,没有一个肯跟他对弈的,一方面是因为他棋力太高胜负显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夏彦生的这个人实在太难接近,看谁都瞧不上眼,谁都不愿自讨没趣。

    挡并顶关,冲跳飞镇,每一步行棋都有根有据。

    如果是邓玄,这一步会走在哪里?

    他在心中假设着,落下一枚黑子。

    邓玄若是这样,那么我便在这边下虎口。

    如果他那样走?

    不对,不对!

    邓玄老谋深算,断然不会这样走。

    不对!

    夏彦生的额上沁出了汗珠。身子微微颤抖。

    自从进入集训宿舍以来,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下棋,行棋也变得死板毫无灵气,这样的状态如何能与邓玄抗衡?该怎么挽回夏家的颜面?种种杂念在他心头萦绕。

    “啊——”

    夏彦生大吼一声掀翻棋盘,瞬间黑白子洒落满地。他烦躁地攥着头发,双手都在颤抖。

    周遭莫名其妙的视线投射而来,邓玄也注意到夏彦生的反常:“彦生啊,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到边上休息会。”

    “用不着你管!”

    夏彦生颓然地坐下,此刻他心中完全看不见旁人。

    “小师父小师父!”

    赵丹凤跑进来,拉住夏彦生的衣袖,夏彦生无动于衷。

    “小师父,快回去一趟,你爹出事了!”

    夏彦生这才如梦初醒:“你说什么?”

    “你爹在街头买醉,被一辆马车给撞倒了,大夫说……”

    话音未落,夏彦生已经如离弦之箭,夺门而出。

    “爹,爹!”

    夏彦生奔回自家院落,只见厅堂里父亲捧一杯茶坐得端方,哪有一点有事的迹象,母亲正笑脸迎人地给父亲对桌的来客沏茶。夏彦生顿觉受骗,回头要寻赵丹凤算账,赵丹凤舌头一吐,脑袋从门口缩回去。

    “彦生来了啊,今天国子监放假了?”夏夫人见儿子回来,又是喜又是诧,忙伸手过来拉。夏彦生与父亲对上视线,眼里便露出厌恶之色,正欲扭身离去,不料那座上宾一回头,顿生把他震住——

    邓玄?

    夏彦生像吃了哑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凭母亲把他拉进屋坐下。他绷着脸,心里捣鼓一般怀疑、愤怒,却碍于自尊,绝不先开口发问,憋紧了嘴唇一语不发,只是怒视着邓玄。

    邓玄笑着替他圆了个谎:“彦生围棋集训很认真,准一两天假是应该的。”

    夏彦生忍不住冷笑:“谁要你假慈悲,逃课又如何,需要你这点人情?”

    “彦生,你怎么跟邓大人说话的?”夏夫人急了,忙陪着笑脸,“邓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你千万莫上心……”

    夏彦生讥讽道:“娘,难道你忘了这个人是怎么把我们夏家害成这样?”

    夏永和怒道:“你逃课在先,目无尊长在后,还敢和你娘犟嘴。你这大不孝……”

    夏彦生等的就是这一刻,脸上讥嘲表情有增无减:“是啊,以你的自尊心,已经不会在意了。也难怪,你只不过是个懦夫、败军之将,你根本就不敢承认你不配下棋,你不配做我爷爷的儿子,不配继承夏家衣钵,不配做我父亲!”

    夏永和脸上震惊痛苦之色显露无遗,嘴唇哆嗦着:“彦生,你原来,一直是这样想我的么?”

    邓玄道:“彦生,你这么说,实在太不体谅你爹了。”

    “邓老儿,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非要来瞧夏家有多落魄才能让你痛快?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你么,你那套还是收着留给那些摇尾乞怜的人。”

    “混账!”话音未落,夏永和扬手给了夏彦生一个耳光,声音之响亮,让门外偷听的赵丹凤都为之悚然。

    夏彦生清瘦的脸庞显出扭曲的表情,恨恨地瞪着父亲:“你也只有这样而已了。”

    他不顾母亲阻拦,扭身出去。

    刚到大门口,就扑出一个人影把他拦腰抱住,一个劲儿往里推。

    “单小风,你疯了?”夏彦生扳开她的手臂,赵丹凤顺势滑下,趴在地上死抱他大腿,夏彦生怕踢伤她,又急又恼,怒道,“你找死?”

    再找死也不过你骂自己老爹啊,不怕天打雷劈?赵丹凤一副视死如归偏不撒手的气势,夏彦生无可奈何望天。

    “这位同学,你不用拦他,”邓玄拄着拐杖,清咳一声,“彦生,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说一句话,我想要告诉你当年的事。当年,其实你爹并没有输。”

    夏彦生停住了挣扎。

    赵丹凤趴在地上喘口气,心想小师父发起怒来劲儿还真大。身子一悬被人从后面拎起来,扭头看,是陆见欢。他拧着鼻子一脸嫌弃:“你怎么变得这么脏、这么臭?”

    赵丹凤听他这么说,赶紧凑近了故意在他身上磨磨蹭蹭,把脏灰传给他。陆见欢愕然,一脸看不出你丫这么不要脸的表情。

    “当年,你爹与我奉召要在翰林院斗棋那一战,,京城人人都在预测谁能夺魁当上第一国手,坊间的赔率已经达到一赔十。因此竟有不法之徒威胁以你的性命威胁你父亲,要他故意输给我,以发横财。”

    夏彦生怔住。

    “你爹说过,绝不会因私舞弊,就此回绝那些人的威胁。只是这些毕竟影响到了他备战,因此下棋之时,对一些关键步骤的处理,他显得有些急躁,被我中腹大块吃进他的棋。”

    “你爹吃住我左角作为补偿。我打一劫,他应一劫,如此在四劫循环,竟然巧成一盘百年难遇的和局;然而先皇道国手只能有一人,由于你爹蝉联大国手之位已久,因此便第一国手之位让给我。”

    夏彦生喃喃道:“这些他没跟我说过。”

    邓玄慈笑:“其实这些虚名,他从未在意过。你这个做儿子的,要好好体谅父亲的心。”

    如鲠在喉,夏彦生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论棋力,你爹绝不输我。你知道自己欠缺在何处么?你总是把棋道和出身对等起来,英雄不论出处,棋力不分世家,不要小瞧了市井。”

    夏彦生愣了半响,朝屋里看去,只见父亲在母亲搀扶之下走出来,多久没见,竟然忽觉父亲已经老态龙钟。

    “彦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瞧不起我这个爹也好,”夏永和深叹,声音苍老,“下棋是为了让你活得更快乐,更自由,生活里找不到的乐趣,你可以从棋盘上找到,不是为了用黑白和方格来束缚你自己。爹希望你能明白。”

    夏彦生站定半响,慢慢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喂,小师父!”赵丹凤心想,这么走,好没礼貌!

    夏彦生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侧过脸:“爹,我知道了。”说罢离开。

    “小师父,等一等!”

    夏彦生烦不胜烦地回头:“你又有什么事?”这个多管闲事多吃屁的家伙,是非要亲眼看到自己流眼泪才开心么。

    赵丹凤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给。”

    夏彦生一瞧,竟然是当日被他撕得粉碎的邓玄围棋手记,现已被一片一片悉心粘好还原。

    这满是碎痕的册子虽小,却是个浩大的工程。夏彦生光看着它,便能想象出赵丹凤是如何通宵达旦地在灯下拼补这册子的情形。

    夏彦生虎着脸,半天没说出话,最后硬挤一句:“你有病。”手却还是接过来,急忙忙地扭身要走。

    赵丹凤在背后大喊:“小师父,比赛加油哟!”

    “哼,多管闲事。”

静心修养思过房

    围棋决赛当日,内棋院挤满观战的人。国子监派出了博士助教以作裁判外,还动用了大批守卫维持秩序,所幸那些观战的学生们都受过规矩熏陶,也还算守秩序;所有人凡是学生级别的,都统一穿浅色深衣加冠冕;凡是先生的,都穿深色讲衣;官员品级正四品以上可穿官服,这样一来,等级身份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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