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之梦断凤凰阙-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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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需为我歌功颂德,”华太后并无沉浸于阿桑煽动人心的陈词之中,“此事不必再议,你退下吧。”
“太后……”阿桑仍不死心,粉脸涨红,“太后是否听了杨策的枕边风?”眼见华太后惊怒地瞪着自己,他毫无所惧,“杨策频繁出入凌霄殿,太后是否想要新人换旧人?自古帝王六宫三千粉黛,喜新厌旧亦是常事,太后堪比帝王,新人换旧人不足为奇。”
“放肆!”华太后震怒地起身,绣金广袖簌簌抖动,双眸怒睁,下颌抽紧。
细雨淅沥,击于飞檐黛瓦之上,簌簌有声。整个皇城,笼于漫漫丝雨之中,水意空蒙。满径落叶,花瓣委地,秋意冷残。
凌霄殿,大殿空旷,只余殿外风声雨声,绵绵入耳,异常萧索。却有一双眸子隐于窗格暗处,将大殿上一切瞧在眼里。
阿桑的脸上竟有笑意,“太后敢说此事与杨策无关么?若非杨策在旁煽风点火,太后怎会突然手下留情?以太后之行事手段,万万不会如此!”
华太后缓缓落座,眼中怒火渐渐消散,“你再多言,勿怪我……”
阿桑悲戚地笑,“将臣治罪,杀之而后快,是么?阿桑乃凌霄旧人,已是生无可恋,请太后降罪。臣死之前,恳请太后三思,勿听降臣佞言。”
华太后瞪他一眼,怔怔望向殿外绵绵秋雨。多年来,阿桑尽心侍候华太后,身居要职,为人谨慎,亦无仗势横行,她才会如此信任他,将所有隐秘之事交予他。而今,虽然他冲撞犯上,也是一片耿耿忠心。
华太后微微闭眼:罢了罢了,念在他多年忠心的分上,此次就罢了。
却见一名侍卫行至殿外,“启禀太后,杨将军殿外求见。”
杨策求见,乃华太后宣召。于是朗声道:“有请。”华太后知道阿桑定是心灰意冷,便以柔和的目光抚慰,“阿桑,你退下吧,今日之事,莫要再提。”
阿桑眉峰一冷,凄然道:“新人来,旧人去,太后果然帝王之风。”
华太后的脸色乍然而变,正欲开口,却听杨策沉敛的嗓音传来:“臣参见太后。”
华太后淡淡道:“免礼。”她看向阿桑,双眸微现厉色,“阿桑,你先退下。”
阿桑叩首,旋即转身,眼角处闪过一丝狠色。行至杨策身旁,他倏然站定,拖曳着声音讥讽道:“想不到堂堂铁血将军也是深谙鸾帷风情之人,江南降臣果然生就一身逢迎谄媚的功夫,杨将军,可要小心伺候了。”
华太后自是听得一清二楚,震怒道:“放肆!本后忍耐有限,你再胡言乱语,本后绝不手下留情。”
杨将军付之一笑,未作言语。
阿桑自行离去,却于玉阶上惊见一抹烟白影子横掠至眼前,不由得心中一跳,见是湘君公主挡住自己的去路,便叩拜道:“叩见公主。”
病容惨白,不胜娇弱。潇潇暮雨,雨丝片风飘掠肩头,拂起湘君公主的如墨青丝,更添冷素情致。
宁歌淡然道:“你还不能走。”迈进大殿,她提裾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华太后上前扶住女儿,触及女儿的素锦长裾衫裙,只觉触手冰凉,暗自思忖着女儿是何时前来的,朱色唇边绽开慈蔼笑意,“皇儿免礼,这下雨天,怎么不在凤瑶殿歇着,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7)
宁歌低弱道:“母后,儿臣有点冷。”
华太后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心中一惊,连忙吩咐道:“去,取灵狐轻裘。”静立宫娥匆忙步入寝殿取来轻裘交予华太后,华太后亲自为女儿披上,系好绸带,“沏茶。”
宁歌婉婉笑着,“谢母后。对了,杨将军是否有事禀报?”
灵狐轻裘纯白如雪细腻如盐,白光耀眼,拢住湘君公主纤细的身子,面色愈显莹白,仿似漫天雪花中天地精气塑于一人,貌若琼雪。唯有墨丝如缎垂落,唯有一双深瞳点墨流波。她婉柔笑着,眼眸深处似乎缭绕着丝丝寒气。
杨策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向华太后,“启禀太后,匪贼已经招供。匪贼原名高风,洛阳人氏,挟持公主乃为人指使。”
对此情势与说辞,华太后心中雪亮,“何人指使?”
杨策直言不讳,“据匪贼招供,挟持公主之事乃阿桑大人指使。”
听此,安静立于朱漆桐木门槛旁侧的阿桑一惊,怒道:“血口喷人!”他迈进大殿,下跪叩首,“太后明察,臣与那匪贼并不相识。”
杨策朗声一笑,“若不相识,匪贼岂会将你供出来?何人不说,却偏偏说忠心耿耿的阿桑大人?”
宁歌端起宫娥奉上的热茶,漫不经心地饮着,仿佛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华太后闻言色变,极为震惊,长眉狠狠拧起,“阿桑,你竟然派人挟持公主……你……”
阿桑的脸上并无慌张之色,从容辩解道:“太后,勿听杨策谗言,臣是被诬陷的,臣并无派人挟持公主……臣再清楚不过,在太后心中,公主无人无事可以取代,臣怎会犯此大忌?”他转向杨策,咬牙切齿地说道,“杨策,我知道你恨我,一心要除掉我,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杨策并不想与他多言,只向华太后沉沉道:“若太后不信,可亲自审问匪贼。”
阿桑面色惨白,怒道:“杨策,你休要含血喷人!匪贼是你擒获,也是你关押审问,你当然可以胡编乱造陷害我!”他恳切地看向华太后,俊美脸庞微有急色,“太后,勿听杨策片面之词,臣犯不着暗中派人挟持公主……”
华太后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一时之间无法辨别谁是谁非,更无法置信阿桑竟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她又是惊心又是痛心,“真相如何,本后自会查明。杨策,将匪贼押上来。”
宁歌绵柔的声音忽然传至三人的耳中,“母后,依儿臣之见,无需如此麻烦。”她行至华太后身侧,冷冷瞥阿桑一眼,朝华太后乖巧笑道,“前日儿臣去过死牢,杨将军所言不差,那匪贼亲口对儿臣说的。”
华太后眸中的机芒隐隐闪现,“哦?皇儿前日去了死牢?杨策陪你去的?”
宁歌清眸扑眨,曼声道:“是,杨将军陪儿臣去的。儿臣与母后说过,待儿臣伤势稍好,再行审问,母后不记得了么?因此,儿臣前往死牢亲自审问匪贼。母后,儿臣无辜被劫持,被囚于密林三日,遍体鳞伤,又差点儿命丧悬崖,若非杨将军及时赶到,只怕与母后天人永隔……儿臣……儿臣只想知道究竟何人想要致儿臣于死地……”
越说越是微弱,像是饱含辛酸血泪。
华太后大为感动,抬手抚着女儿的面颊,“母后明白,皇儿,母后让你受苦了。”她的目光横向阿桑,“你还有何话说?”
阿桑神色已乱,双臂微抖,“太后,不是这样的,是杨策与……公主陷害臣……”
华太后的脸上怒火燃烧,眼中布满为人背叛的伤痛,“阿桑,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挟持公主,来人……”
阿桑屈膝爬过来,拽住华太后的凤袍大襟,眉眼纠结,仓皇地哭诉:“太后开恩,太后开恩……罪臣并不想伤害公主,罪臣……只是要吓吓公主……从未想过害死公主……求太后念罪臣尽心侍候多年,饶罪臣一命……”
华太后毫无所动,喝道:“来人,拖下去!”
阿桑声泪俱下,以额磕地苦苦哀求:“太后饶命……公主回朝,对太后不敬,将太后威严与圣尊肆意践踏,罪臣痛心疾首,只想帮太后教训教训公主,希望公主悔悟……”他转而拉住湘君公主的裙摆,凄惨地哭叫,“公主,罪臣罪该万死,恳请公主饶命……公主……”
宁歌漠然以对,拽回裙摆,转身行至案几前,端起茶盏,唇角曳出一抹冰冷的笑。
两名侍卫迈进大殿,拖住阿桑,阿桑犹自挣扎喊叫。
华太后望向殿外冷风凄雨,肃然下令:“拖下去,杖责至死!”
阿桑惨烈的嘶喊声渐渐缥缈,宁歌猛一回首,迎上杨策平静若湖的目光。
那目光,瞧不出任何的欣喜,只是冰雪覆盖下的宁静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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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辞源》解释“面首”为: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引申为男妾、男宠。确定面首这个称谓的,是南北朝时期南朝刘宋的前废帝刘子业。《宋书·前废帝纪》中:山阴公主淫恣过度,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
②中国古代北魏至唐中叶封建政府推行的土地分配制度。从北魏太和九年(公元485)政府颁布均田令开始实施,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到唐建中元年(公元780)废弛,前后约三百年。详见百度百科“均田制”。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1)
下过第一场细雪,北风呼啸,萧顶添的伤势基本痊愈,湘君公主亦大有起色。原本一心期盼宁夏回朝过年,北疆却传回魏王奏表:不同于往年冬季,漠北柔然蠢蠢欲动,七镇似有不平之象,需加强军务,一日不可懈怠。
因此,魏王宁夏无法回朝,湘君公主只能黯然神伤。
临近年关,大宁迎来南北统一后的第一个新岁,礼官自然竭力铺张庆贺。距新岁仍有半月余,皇城已是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那漫天的雪花亦染上喜气似的轻盈飞舞。
凤凰铜阙,却是素净,琼庭寂寂,金瓦覆雪,寒气逼人。
绫子右臂挽着一袭雪白羽纱斗篷,从寝殿出来,望见湘君公主立于镂花填金红檀门扇处,广袂微微飘拂,仿似飞雪盈袖,长长裙裾拖曳在地,仿佛在宫砖上洒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影姿娉婷,侧颜清寂,端然遗世风华。
绫子很清楚,湘君公主定是想起了驻守北疆的魏王。只有魏王,才能让湘君公主沉入无边无际的沉思,才会令她神色怅惘。
绫子轻轻地将雪白羽纱斗篷披在公主身上,“公主,回殿吧,这儿风大。”
宁歌恍若未闻。绫子道:“公主,你心神不定,还是回殿躺下歇歇吧。”
宁歌静静道:“绫子,那徐飞去了多久?这会儿该到侯府了吧。”
徐飞是凤凰铜阙的内侍,机灵伶俐,甚得公主赏识与信任。一个时辰前,湘君公主将一方黑漆朱绘夔纹铜盒交予徐飞,命他出宫亲手交给南安侯萧顶添。徐飞从未误过事情,今日此等重要之事,更是谨慎再谨慎,应该不会出错。
绫子无料湘君公主忧心此事,劝慰道:“公主莫担心,徐飞聪智过人、办事得力,不会误事的。”
宁歌双眸冷冷定住:“绫子,去瞧瞧,我总觉得……哪里不妥……”
绫子看着湘君公主褰裾迈出大殿,爽利地走入凛冽北风之中,只得紧步跟上;只见雪白羽纱斗篷飒飒扬起,环佩叮当如水,行止间爽然生风。
行出不远,但见徐飞自林木萧索处飞奔而来。徐飞跪地叩首,“公主,小的……小的有负公主重托……小的罪该万死……”
绫子见湘君公主紧紧皱眉,便道:“徐飞,那铜盒呢?”
徐飞扬脸望公主一眼,见公主神色渐冷,惊得方寸大乱,“小的罪该万死……小的正赶往西门,未料背后有人偷袭,一棍敲在小的后脑勺,小的昏厥过去,人事不知,醒来后发现自己靠坐在玉阶上,铜盒……不见了。”
绫子惊骇道:“什么?不见了?你可看见袭击你的人?”
徐飞几乎快哭了,“小的……并未看见……公主,小的该死,请公主降罪。”
宁歌羽睫一掀,漠然道:“你在何处受袭?何处醒来?”
徐飞作回忆状,“在崇华殿后苑被袭,醒来时在崇华殿左侧的赏花亭。”
崇华殿?莫非是皇嫂?不,绝无可能……宁歌心中略定,果决道:“去崇华殿。”
绫子与徐飞对望一眼,慌忙跟上。
崇华殿位于帝王宫寝九华殿的正北向,虽是皇后宫寝,其铸工、装饰与气派皆无法与凤凰铜阙媲美,华太后对湘君公主的宠爱可见一斑。
崇华殿与九华殿的岔道口,远处快步走来一位内侍,“公主!公主!”
宁歌驻足望去,见是九华殿的内侍张弘,便候他过来。张弘行至跟前,叩拜道:“叩见公主,陛下让小的过来知会公主,那铜盒正在陛下处,公主莫担心。”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2)
宁歌揪紧的心猛地一松,又猛地一沉,举步赶往九华殿,“为何在陛下处?”
张弘走在一旁,解释道:“陛下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看见赏花亭玉阶上躺着一人,便让小的过去瞧瞧,小的见是徐飞,便如实禀告陛下。陛下看见徐飞身旁搁着一方黑漆朱绘夔纹铜盒,让小的打开瞧瞧。铜盒内是南安侯所谱的《怀沙》琴谱,陛下极是欣悦,拿着琴谱回殿抚琴,吩咐小的叫醒徐飞。小的怎么也叫不醒徐飞,就四处找人帮忙,回来时,徐飞却不见了,小的赶紧回去禀告陛下,陛下便让小的过来知会公主。”
听此解释,宁歌更是思绪杂乱纷飞。为何偷袭徐飞?为何偷袭后将他送到赏花亭?为何没有拿走铜盒?而光天化日之下竟能行此偷鸡摸狗之事,此人定是非常熟悉皇城,且能自由出入皇城。究竟是何人?或者,何人指使?
踏进九华殿朱漆檀木门槛,便有沉郁的琴声透墙传来,略有急促感。伴随着寂寞而孤高的琴声,歌声如湍流奔涌,若长啸愤慨。
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闵而不迁兮,原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①
是屈原的《怀沙》,绝命诗赋。宁歌呆呆驻足,凝神细听,但觉字字质问,声声抗争,令人禁不住地悲痛泪下。
滞身洛阳,悲哀而孤寂,萧顶添谱曲《怀沙》,已是哀莫大于心死,赴死之心昭然。然而,死,亦是一种抗争的姿态。
宁歌明白,怀沙而死,只是做给世人看的,绝境求生才是萧顶添的帝王使命。前两日,他命人将新作的《怀沙》琴谱送至宫里给她品赏,实则与她互通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