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之梦断凤凰阙-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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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与阿桑低声耳语的妖冶内侍!宁歌命绫子熄灭熏香、打开长窗,朝那妖冶内侍严厉道:“还不滚下来?”
那内侍往昔便已慑于湘君公主威严,此时更是仓惶跌下床榻,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紫红双唇亦颤抖如狂风中的落叶:“小的……小的是陛下吩咐过来伺候侯爷的……”
宁歌双眸一拧,斥责道:“胡说!再让我看见你,小心你的狗命。还不滚?”
那内侍点头如捣蒜,胡乱抓着宫砖上的衣物,手指剧颤……蓦地,他身躯一僵,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粉面纠结,似是非常痛苦,且伴有嗬嗬喘气之声,片刻之后,他突然发出一声急促之音,随即倒地身亡,嘴角溢出浓黑之血。
绫子小心翼翼地蹲下探其鼻息,“公主,中毒身亡,应是剧毒。此毒乃微紫粉末状,涂于唇上及脖颈处,稍许唾液触及,便如他这般,片刻即亡。”
萧顶添似被他惨烈、可怖的死状吓得惊醒,双眼圆睁,呆呆地盯着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
绫子凝重道:“侯爷,是公主救了你。”
萧顶添跌坐在床榻上,缓缓地抬头,看向宁歌,目光惊怕得僵直,仍有余悸。
衣衫凌乱,眼神痴呆。绫子眼见昔日一国帝王便是如此孤弱男子,不由得心生鄙夷,却不便在公主面前显露,只得再次提醒:“侯爷,公主在外殿等候,请尽快更衣。”
宁歌转身出殿,语意坚决:“绫子,备车驾。”
绫子应下,快步出殿张罗。
不久,萧顶添穿戴齐整,踱步出殿,看见宁歌立于大殿门扉处,鬓发被夜风吹得稍乱,影姿柔而娉婷、韧而冷傲……他瞧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上前欠身道:“谢公主。”
恰时,一抹利落身影出现于偏殿大门处,绫子迎上来,禀道:“公主,车驾已在殿外候着。”
宁歌从腰间摸出一枚镂雕五龙玉佩递与绫子,“绫子,你护送侯爷出宫,若有拦阻,便出示此玉佩。”
绫子颔首,“小的明白,侯爷,请吧!”
在绫子的指引下,萧顶添登上车驾,弯身进入车厢的那一瞬,他回首望去……她的眉目仍是清冷如秋水,但他晓得,她的内心并非如此。车驾嘚嘚而去,没入宫道尽头的黑暗处。宁歌轻轻呼气,慢慢走回寝殿。行出不远,便有一个沉朗声音自身后传来:“公主尚未回殿歇息么?或是良宵人不寐,在此独赏夜色?”
无需回首,宁歌亦知身后那人是谁。且他适时出现在此,只怕不是巧合。那妖冶内侍,那奇香剧毒,那致萧顶添于死命的计谋,会是他指使的吗?然而,他如何能指使阿桑?莫非是母后?可是,母后为何封侯之后再行暗杀?
她曼声冷道:“杨将军尽忠职守,定会深得母后欢心。”
再无多余言语,宁歌迈步前行。那冷若霜水的话音,飘散于夜风中,好似一声叹息。杨策立于宫道上,目光如雕,久久流连于那柔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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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部分资料出自《汉武逸事》。
②晋朝的侍中比中书监、中书令的地位高,成为朝廷要职,曹魏掌权的中书监、令刘放、孙资甚至可以决定三公任免。泰始二年,诏曰:“古者百官,官箴王阙。然保氏特以谏诤为职,今之侍中、常侍实处此位。择其能正色弼违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选。”由侍中侯史光等巡视天下,侍中已经从曹魏时期的加衔、内廷顾问成为有实权的职务。南朝宋文帝以侍中掌机要,梁、陈相沿,往往成为事实上的宰相。北魏尤重其官。护军将军统领京师城内禁军。
③出自张衡《西京赋》,描写一种大型乐舞《总会仙唱》,众女计百。
④古琴曲,晋竹林七贤阮籍所作。阮籍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音乐内涵含蓄、寓意深刻。在晋代司马氏统治下,当时士大夫为免遭杀戮,便隐居山林,弹琴吟诗,借酒佯狂,以洁身自保,并示不满。《酒狂》反映的正是这一特定历史环境中士大夫阶层的精神状态。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1)
“公主回来也七八日了吧,”章皇后坐在牡丹纹绣墩上,对着青铜绘纹妆镜贴花点翠,双唇微抿,“若非皇嫂差人请你过来,你都忘记皇嫂了吧。”
“皇嫂过虑了,今岁长途跋涉,我只是有些倦怠,懒懒的哪里都不想去。”宁歌站于雕窗前,望着庭前与宫娥嬉戏的六岁小男孩,宁烨。
章皇后缓缓起身,逶迤裙裾随着款款移动的步履盛开如夏花,她握住宁歌的手,笑靥明亮,“明儿一早陪我到凌霄殿向母后请安。”
宁歌抽出手,唇角微动,“皇嫂纯孝,我就不去了。”
章皇后未料公主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不由得心中轻叹:本想缓和这对母女冷僵的对立情绪,如今看来,公主对母后的此番安排仍是无法释怀。公主回朝已有数日,凌霄殿却从未踏上半步,母后虽无提及,她却晓得母后的哀伤与失望。
她佯作不知,欣然笑道:“母后总是对我说:宁歌这孩子啊,面冷心热,皇后闲了就到凤凰铜阙走动走动,一人待那么大宫殿,怪闷的。”
宁歌突然道:“若皇嫂为皇兄再添一位小公主,皇兄定会开心不已。”
章皇后亦望向窗外,落日余晖斜斜地打在树梢、宫墙上,洒落成金,宁烨欢笑之颜在绚烂金光里熠熠闪亮。她美眸微眨,闪现出宁和之光,“我已有烨儿,小公主……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一切都是命。”
宁歌淡淡问道:“皇嫂相信‘命’吗?”
章皇后侧首望着宁歌,笑意柔缓,“以往不信,如今信了。我是高门之后,我位处中宫,我荣宠不衰……往后将会如何,都是命相所至。”
“我不信。”宁歌冷然而语,字字珠玑。
“娘娘,少傅求见。”素衣宫娥轻声禀报道。
“有请。”章皇后眉心滚过一溜儿笑意,听闻宁歌之语,心中又是感慨又是赞赏,于是朝她温和笑道,“今儿真是巧了,公主,许久不见少傅了吧。”
“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嗓音淳厚圆润,令人倍觉舒适。
“免礼。”章皇后柔柔笑道,背对着宁歌朝自己的兄弟章淮谦轻眨眼睛,“这些日子,母亲可好?”
“谢娘娘记挂,母亲一切安好。”章淮谦会心一笑,似是无意看向湘君公主,颊上笑意纯良,“未料在此遇见公主,臣之荣幸。公主可好?”
“听闻少傅不日大婚,恭喜。”宁歌的唇角漫起一丝轻烟似的笑意。
适时,一宫娥进来禀报:“娘娘,皇子殿下要沐浴,要娘娘在旁……”
章皇后一怔,随即侧身歉意地笑道:“烨儿沐浴总要我在旁,公主,要不让少傅陪公主到西洲走走?”未及宁歌回应,她朝章淮谦笑着吩咐道,“少傅,陪公主走走,一两个时辰后再回来。我先去了。”
章皇后匆忙而去,章淮谦恭身道:“恭送皇后娘娘。”但见湘君公主轻移莲步,似要行出崇华殿,便紧步跟上,尾随其后,朝着西洲的方向走去。
西洲乃皇城西向千顷烟波,广域辽阔,种植百种林木花卉,或争奇斗艳,或郁葱长青;西洲北岸芦苇漫漫、香草蔓生、水鸟栖居,十足野外意趣,与皇城朱漆雕龙、飞檐粉壁着实相异,却深得北宁历代帝王后妃喜欢。如今,西洲五景冠绝洛阳皇城:十里烟波、琼台、玉阙、蒹葭亭、流芳甸。
天色渐晚,灿金余晖隐入高山遥远的天际处,只余徐徐水风,吹散些许郁烘热气。漫步于十里烟波,章淮谦略略靠后,但见湘君公主的绣袂当风扬起,宛如白蝶扑扇,又见她侧脸平静如斯、微光如雕,不由心荡神驰。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2)
宁歌悄声道:“可是林氏女子?”
章淮谦微愣,跨步至她身侧,“是林氏,公主。”
十里烟波遍植垂槐与青杨,绿树成荫,绿意叠翠,自生幽凉,若是午时暑气逼人之际,此处亦凉意适人。宁歌幽凉的嗓音传进章淮谦的耳里:“林氏百年高门,世代簪缨,门第高华,所出女子宜与国戚缔结姻缡,我定会送上一份厚礼,少傅笑纳。”
章淮谦几不能言:“公主……”
宁歌心里疑惑,行至前方石案,顿足回身,瞧见他满脸皆是无奈的笑。章淮谦竭力忍住涌动的心潮,“公主厚礼,臣,定当仔细珍藏。”
宁歌听出他嗓音中的压抑之感,更觉疑惑,“可是林氏女子有何痼疾?或是少傅对此姻缘有所……”
章淮谦温润一笑,“臣……臣心中,只有去岁中秋之夜与臣在玉阙共赏月色的女子。”
宁歌心中一凛,去岁中秋之夜……中天皎月,月华如练,却是冰冷刺骨,她的二皇兄,宁夏,对她说:宁歌,就当我从未寻过你,忘了吧,忘了二哥,我们生于天家,必须守护天家清誉,否则,我们便是欲孽缠身的罪人!
她也想忘,然而,怎能忘呢?
他自有他的琉璃府邸与清美王妃,自可沉溺于琴瑟合鸣与诗赋墨海,而她,只能日日断肠、夜夜寒衾。她怨,她伤,她恨,她笑……她约华一波郊外游玩行猎,她邀章淮谦进宫饮酒赏月,她放恣,人前魅人,极尽*,人后以泪洗面,独对衾枕。
那中秋之夜,凝乳般光华,西洲烟波浩渺,水光迷蒙乱眼。她一双水眸氤氲濯濯,依在章淮谦胸前,素手抚上他的脸颊,“淮谦,传闻湘君公主骄横放恣,你信么?”
章淮谦僵直站着,不敢有所冒犯,“臣……不信。”
宁歌娇颜微熏流红,玉葱纤指轻点他的唇,“你该信,我骄横,我放恣,此时我就在你怀里,你还不信么?”
水眸眄睐,仿佛整个月夜的旖旎都倒映在她的眸中,章淮谦咽喉生涩,“公主醉了。”
宁歌扬起下颌,款款流情,“淮谦,抱我,好么?”
章淮谦没有抱她,只是扶她坐下歇息……如今忆起,宁歌并无愧疚,只是怅惘:本想令二皇兄宁夏着急、嫉恨、心痛,却令旁人心生别情,可笑,抑或可叹?
宁歌微笑,“那个女子,已在潇江落水之际脱胎换骨,如今在你眼前的,并非你所相识的湘君公主。”
她的眸中水光粼粼,倒映着枝影绿荫,笑意哀凉。章淮谦深深低首,心神哀痛:“臣……冒犯公主……”
宁歌蕴起恬静的笑意,靠坐在石案上,“也许这便是‘命’吧,少傅的命,便是那林氏女子。听闻林氏女子庄雅姝丽、柔心令质,当与少傅琴瑟共御、携手至老。”
章淮谦不搭腔,却坚定道:“公主但凡有所吩咐,臣,定当死而后已。”见她静静地望着来路,他诧异地侧首望过去,那微弱的天光灰影中,那粗粝大石铺就的十里石道上,慢慢走来一位青袍男子,身后跟随着两名执矛侍卫,甚有威仪。
青袍男子缓缓抬手,命两名侍卫于当地等候。
章淮谦以一种怪异的语气说道,“南萧降将杨策,他怎会在此?”
宁歌抿唇不语,及至杨策行至面前,冷讥道:“侍中,自然随意出入宫禁。”
杨策恍做未闻,按剑顿首,“臣,参见公主殿下。章少傅也在此处?”
章淮谦目露不屑之色:“北国喜羊酪,以羊酪为美味,不知江南有何美味?可媲美羊酪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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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3)
杨策微微一笑,“江南街巷最喜千里莼羹,但未放盐豉。”
言外之意便是:未放盐豉的千里莼羹可媲美羊酪,如果放入盐豉,更加鲜美,羊酪自然不可媲美。据宁歌所知,莼羹乃江南莼菜汤,汤里一朵朵莼菜,宛如一朵朵清香袭人的小莲叶,食用莼羹,仿佛品赏江南的旖旎风月①。
与风情万种的莼羹相较,羊酪自然俗了。
章淮谦脸色一僵,却愈加鄙夷,“唯天鉴人,善恶必应。善莫大于忠,恶莫大于不忠。公主,臣私以为不忠之臣,理当不再是肱骨良臣。”
章淮谦意在讥讽杨策在南萧是手握重兵之肱骨良将,如今虽自由出入宫禁、赐宅封爵,却只握有帝京禁军实权,华太后有此安排,可见并不信他,乃英明之举。
宁歌眼见杨策脸色澄明不欲辩驳,于是泠泠一笑,“母后赏罚,皆有道理,不可妄自揣度。”
章淮谦收敛眼中机芒,温和笑道:“天色已晚,臣护送公主回殿。”
宁歌从杨策身前掠过,但闻他无波无澜的言语:“恭送公主。”
九华殿侧殿凉台,灯影交错,月影浓华。
明月高悬,泊于高旷夜幕,像是汪于深水的一枚乳笺。侍立于紫绫帷幔旁侧的内侍望望夜色,劝道:“陛下,亥时三刻了。”
宁泽瘫坐于云母滑砖上,倒立酒壶用劲地晃着,却无一滴酒水,便翻眼吩咐道:“去,拿酒去……”
萧顶添趴在雪白云石案上,闷声道:“听闻陛下善吹埙,若陛下吹埙,我来和歌。”
酒至半酣,宁泽温白脸庞红晕朵朵,“好!去,取陶埙来……”
宁泽酒酣,踉跄着起身,解开玄缎轻袍,“可惜,洛阳不是建康……朕一直在想,洛阳相较建康,胜在何处?”
萧顶添抬首,摆摆手,迷蒙双眼布满血丝,“建康龙盘虎踞风月潋滟,洛阳胸怀天下虎威龙行,虽有风月,金戈之声更胜。”
宁泽闻之,朗声大笑,萧顶添亦低声醉笑。夜阑人寂,笑声消散于幽幽静夜,犹显苍凉。不一会儿,内侍便取来陶埙,递于宁泽。
宁泽下令撤去宫灯,顿时,凉台暗渺,只余纤浓月色缭绕于紫绫帷幔,白玉雕阑经过月色的雕琢,愈发晶莹明澈。埙声低低扬起,渐之低沉而神秘,曲调沧桑,随夏夜清*转,传至整个皇城,连漫天的月色与夜色都为之肃穆。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