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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墨道不销魂-第4部分

小说: 墨道不销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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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曹恩凡听到他话说一半突然哑了,以为他碰到了什么。
  “没事。”严天佐赶紧把话头转开,“是不是快到了?”
  “嗯,进了胡同儿,第五个院儿。”
  严天佐见曹恩凡并未注意他岔开话题的生硬举动,小心地舒了口气。他虽不清楚杜先生在北平的名声,却也不敢随便提他,毕竟那是叱咤江湖的上海闻人。不过要说起来,他会爱上京戏还确实是蒙幸于杜先生。五年前,杜氏祠堂落成,他得了便宜,蹭了三天的大戏看,名角集萃,好戏纷呈,此盛况绝对空前绝后。自那以后,他便沉迷于那三五步即可行遍的天下里、真人作假的戏台中了。如今回想起那几日的排场,说是举国欢庆都不为过。党国上下,送匾的送匾,致辞的致辞,列席的列席。所谓“荣宗耀祖”、“光耀门楣”,做到极致不过就是杜先生这样了,以至于没人还敢记得他的出身。只是杜先生不会知道在堂会的角落里,还有他这么一只小爬虫。而严天佐自己也并不在意能不能入杜先生法眼,至少是不如他哥哥在意。
  到了曹恩凡家门口,他去开锁,严天佐在旁边等着,听到一声招呼,喊道“鄂托家六爷”,那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却透着诚心诚意的亲热劲儿。二人齐齐回头,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披散着白发,身体佝偻,提着空鸟儿笼子的老人。
  曹恩凡狭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地把红缨枪往严天佐怀里一推,快步迎了上去,唤了声:“康爷爷!”
  老人原地没动,弯腰给曹恩凡打了个千儿。曹恩凡赶忙将他扶起来:“康爷爷,您看清了,我是恩凡,不是我爷爷。您跟我行礼,不是折我寿嘛。”
  康爷爷抬头,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年轻人,一拍脑门儿:“哎呦,是咱家小六爷啊!我是老眼昏花了。我还说呢,鄂托家老六怎么也不见老呢?”
  曹恩凡搀着康爷爷往前走,笑笑说:“我爷爷四十多就没了,您可不是见不着他老。他要是有您这么硬朗的身板儿,那才是我们家的福气呢。”
  康爷爷拍拍曹恩凡的手说:“当年别说你们家,就是兵马司这一片儿上,就数你爷爷最精神!现在看看,你跟你爷爷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你爹都不行!”
  “我爹那是太胖了。”
  说话间走到了曹恩凡家门口儿,他看严天佐被晾在门口儿抱着他的枪,道了句:“不好意思,久等了。”
  “哟,这儿还一位小爷哪!”
  “这位,”曹恩凡犹豫着,向严天佐瞟了一下,“这位,是我朋友。”
  “恩凡的朋友啊。”康爷爷说话间就要给严天佐作揖。
  严天佐也没见过这么大岁数的长辈跟自己行礼,手忙脚乱地把曹恩凡的枪立好,想学着康爷爷和曹恩凡的样子也打个千儿,诚惶诚恐中搞不清是伸哪只手迈哪条腿,四肢怎么摆都不是。曹恩凡看他一眼,赶快先去拦住了康爷爷,说道:“您别跟我们小辈儿的客气了,快跟我进屋坐会儿吧。”说完,朝严天佐使了个眼色,自己去拿了枪。严天佐过来,俩人一左一右扶了康爷爷进门。
  “这位小爷长得也好,这身材样貌,要是再会点儿功夫,早年间一准儿能进御林军。”
  “爷爷,您真好眼力,我还真会功夫呢!”严天佐可是得意,完全没留意曹恩凡睥睨的眼神。
  “就是啊,你这身洋人打扮,我看不惯!”老人家摇着头,满脸的不屑,“光绪帝当初要是不搞这些个洋玩意儿,大清也不至于没了。”
  曹恩凡和严天佐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将康爷爷扶到正堂坐了,曹恩凡把他的鸟儿笼子放到了桌子上,自己去立好了枪,又回来给他倒上水。严天佐围着屋子上下打量,还朝里间张望,曹恩凡叫了他一声,才觉得自己略失礼,回到桌旁陪着康爷爷坐下了。
  “哎,还是你这老院子好。”
  “也不能算老,四十多年而已。光绪年间搬来的。”
  “比我强,我现在连个家都没了。”
  “怎么呢,康爷爷?您现在住哪了?几位叔叔呢?”
  “儿子孙子把老宅子卖了,全都出关去满洲了。给我买了灵境胡同儿的宅子,外孙子偶尔来看看我。”
  “童大哥?”
  “对,就是童飞那小子。”康爷爷没来由地叹了口气道,“这小子,在警察局里,别的不学,学会玩儿男人了!真是丢了我们康锡哩家的脸!”跟着,他颤颤巍巍地拍了下桌子。
  曹恩凡听得心口一震,下意识地去看了严天佐。那人喝着茶也被康爷爷吓了一跳,却放下茶杯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了?喜好男风古来有之,我看还是雅兴呢!”说完抬头冲曹恩凡挑了下眉毛。
  曹恩凡又是一惊,刷地红了脸,低头用袖子去抹刚才康爷爷拍桌时溅出来的水渍,接着连忙转移了话题:“您怎么不跟着去满洲?”
  康爷爷喝了口水,一肚子怨气儿地“哼”了一声,说:“几百年前咱们老祖宗打进关,就是不想再回去,我才不想如今灰头土脸地再回关外。我是京城生京城长的,死也不离开皇城根儿!”
  曹恩凡怕触动老人家伤心事儿,又给添了热水,安抚他喝口茶再说。
  “您这现在是要干什么去?”
  康爷爷一拍脑门儿:“差点儿忘了,赶紧的赶紧的。”说着,拎了鸟儿笼子就要起身。
  曹恩凡按住他说:“是这鸟儿笼子的事儿?”
  “对对对。我这三十年的湘妃竹鸟笼子,搬家的时候让童飞那小子给我碰坏了,我这要去琉璃厂儿看看谁能给我修修。一跟你聊,就给忘了。”
  “这儿离琉璃厂多远?”严天佐插话进来。
  曹恩凡答道:“不近呢。”转头又对康爷爷说,“康爷爷,这一趟也可是不近呢,您要是放心,就把这鸟儿笼子放我这儿,我明儿去琉璃厂,找人给您收拾好了,晚上送到您府上,您看成吗?”
  “那可倒好!省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跑了。我那外孙子要是有你这么细的心就好了!”康爷爷拉过曹恩凡的手,拍了又拍,好一阵儿才放下。
  又闲聊了一回儿,曹恩凡才把康爷爷送走,回身看严天佐倚在他家院子门口。
  “站这儿干什么?”
  “我看他家这好男风是遗传吧。那老头儿拉着你的手摸得还真带劲!他是不是年轻时就惦记着你爷爷呢!”
  “别胡说!快进屋!”
  曹恩凡抬腿往屋里迈,严天佐拦下他说:“别进去了,咱们该吃晚饭了,让这老头儿耽误这么久呢。”
  “好,那你出来,让我把门锁上。”
  严天佐迈出门槛看曹恩凡慢慢锁门,他一举一动也跟练功夫似的那么一丝不苟。“你家里排老六?”
  曹恩凡摇摇头:“爷爷那辈儿的大排行了,后来人丁不旺,哪儿还有这么多兄弟,只是个称呼罢了。”
  “原来还是六郎呢。”严天佐调笑着,想起那日看的《状元媒》,张口便唱起了那名段的头一句:“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他边唱边学着那柴郡主的做派,抬手低眉,摆腰屈膝。
  曹恩凡挂好门锁,负手看他惺惺作态,笑道:“我说你练起功夫怎么气虚无力的,原来是总学女人。”
  严天佐收了姿态站好,讪讪地说:“这是美你懂不懂?”
  “我不总看戏,还真是不懂。”
  严天佐笑着绕到他眼前说:“你该去看看,那杨六郎也是使枪的高手!还有那柴郡主,真是个生了玲珑心的美人儿!不过……”话说一半,他盯着曹恩凡的眼睛不动了。
  “怎么?”曹恩凡被盯得发慌,脸上也越来越热。
  严天佐嬉笑的表情不再,柔声道:“不过,你这双眼睛,比柴郡主还要流转多情。”
  曹恩凡负着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对上了他的眼睛。二人一时都没举动。
  “没正行!”曹恩凡发觉自己脸上烧的厉害,才回过神来,低头把严天佐从身前拨开。“还去不去吃饭了?”
  严天佐被推得一个踉跄,转身才见曹恩凡已经走出几步远了,紧追两步,凑到他身边说:“去去去。”

☆、这桩事闷得我柔肠百转

  严天佐拉着曹恩凡在胡同儿口叫了辆黄包车,先去天桥接了章晋平。两个大男人虽说都不胖,但坐在一辆车上还是有些逼仄。曹恩凡跟人挤着十分别扭,便朝外侧蹭了几下。严天佐注意到,伸手从身后揽住了他,往自己身上抱,发觉他轻轻挣着,又加了把力,看着前方笑笑说:“你是轻功也很好,想要半个身子飞到车外面表演给我看吗?”他感到曹恩凡盯着他看,反而更想玩笑,“耍把式也等等,这还没到天桥呢!”曹恩凡被他说得无话,只得掰开他的手,安安生生地坐好了。
  见到章晋平,严天佐又单独给他叫了辆车。章晋平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坐洋车,头一次还是和曹恩凡一道坐的。那回他被腐坏的旗杆子戳掉了胳膊上的一块肉,曹恩凡叫了辆车拉着他赶紧去医院包扎打针,他还埋怨了曹恩凡好一阵儿呢,说他不知道节俭。那天光顾着疼,没来得及感受坐车的滋味,如今他一个人坐着一辆车,还真找到点儿上等人的感觉。可是一抬头,他看到前面那辆车上,一个西装礼帽,一个暗色长衫,两人都是清秀挺拔的样貌,再低头看看自己,才觉得人家才应该是上等人,自己不过就是个卖艺的。
  两辆车三个人,一路朝前门跑去。严天佐说是请别人吃饭,心里却惦记着自己一直以来想吃的全聚德,便也没问另外两人的意见自己做了主。
  三人在店内坐定了,严天佐照着招牌菜色点了几样,点完了才想起问问别人意见。曹恩凡于吃上并不讲究,也不是嘴馋的人,摇摇头说:“你点的这几样就好。”全聚德他小时候是来过几次的,那时家道已不算殷实,为数不多的那几次光顾,还是他爹为了招待他师父。章晋平从没来过正经饭店,眼下端坐着,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听严天佐叫他点菜,慌忙说不必了。
  等菜的工夫,严天佐说了自己从上海来,之后三人互相报了年龄。严天佐二十三岁,居然比章晋平还大一岁,曹恩凡最小,刚刚周岁满二十。曹恩凡先是没想到他最年长,跟着笑笑,心想,这人是真没什么年长之人的样子。章晋平抱拳道:“那我们俩得叫声严兄了。”严天佐笑笑:“不必客气,叫我天佐就好了。”
  倒是酒菜上来,几个人动了筷子后,气氛渐渐松弛了下来。席间,严天佐看着师傅片鸭子,心想这招儿要是拿到天桥儿卖艺也不错,只是估计赚不上来鸭子钱。
  章晋平端起酒杯向严天佐敬了一杯,问道:“严兄弟来北平为了什么事?”
  严天佐手里正撕着春饼,准备卷鸭子,听到这么一问,心里暗自叫了声“好”。终于是有人问到点子上了。只不过他一直等着曹恩凡问,那人却自顾自慢慢喝酒吃菜,并没有想要过多闲话的意思,话题说到曹恩凡自己身上,他才偶尔答应几句。
  要紧的话还是要对着重要的人说的,严天佐并不想让章晋平知道太多,倒不是瞧不起他,还是之前的计较,他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既然说到这儿了,不如卖个关子,在曹恩凡心中先种下些疑窦,之后行事也有个缘由。
  一瞬闪过这些盘算,严天佐停下卷鸭子的动作,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哎,一言难尽啊!”这一声起头,他忽地戏瘾犯了,右手哆哆嗦嗦地伸出两指,把对面的章晋平唬得一愣。
  “你直说就好。”
  曹恩凡淡然说了一句,严天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表情也僵住了,转头看曹恩凡,他正平静地看着自己。严天佐一时尴尬,清了清嗓子,又扶了扶领带,说:“这趟北上,我算是逃难来了。”
  “怎么,上海那么富庶的地方,也闹饥荒了?”章晋平问。
  严天佐摆摆手:“不是。”然后又把春饼拿起来接着卷。
  “那是逃的什么难?”
  严天佐看着手里的春饼,饼里的鸭子肉,皮棕红泛着油光,肉白润纤维弹韧,只想一口吞下去,竟走神忘了答话,好像刚在那满腹冤仇的人不是他。
  “严兄弟?”
  “啊?”严天佐刚把鸭子送到嘴边,就被章晋平叫住。
  “既不是饥荒,来北平逃什么难?”
  严天佐赶紧先吃了口鸭子,心里赞叹,真是人间美味!又喝了口酒,才道:“咳,得罪了恶人,不得已才来北平的。”
  “什么恶人?”
  严天佐看章晋平一副很是走心的样子,旁边的曹恩凡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定定看着他,似乎也有些想知道下文。他却明白不能再说了。一是后面的说辞他还没想好;二则是,相识不久就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倒叫人看着生疑,跟他带着目的有意接近一样。虽说事实确是如此。
  严天佐把剩下的半个饼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毫不在意地说:“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就不必再提了。总之有朝一日我还是要回上海东山再起的。”说完拎起酒壶,给三人都满上,自己举起酒杯先饮尽了。
  曹恩凡还是没说话,端起酒杯也干了。他察觉到章晋平明着看了他一眼,严天佐却暗着看了他一眼。多年习武,感官自然是比常人敏锐,是以刚才说话间,他已经屡次察觉到严天佐暗暗看他,联想起初见至此,那人各种殷勤举动,心中不免泛起些波澜。这样的波澜他已有多年不曾感受到了。将杯子重放回桌上,严天佐又给他满上,他牙齿不觉中咬紧了,似乎这样便能让心重归止水,小心抬眼,却正撞到严天佐笑嘻嘻看他的样子,于是这牙也白咬了。
  吃过饭,天尚且还亮着。严天佐要送二人回去却被一一回绝。行至天桥,三个人告别,朝三个方向走去。
  曹恩凡回到家,把枪擦干净,提着枪来到院中央耍了几式便懒懒地练不下去了,回正堂把枪立好了,自去里间躺了。
  他很久没觉得这么倦怠过了,心懒神乏什么都不想干,进门后除了擦擦枪,水都没去烧。他以为是喝了酒的缘故,也正是因为喝了酒,此时渴的厉害,便不得不起身去正堂,端了给康爷爷沏的那半壶凉茶,一口气儿给自己灌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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