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风沐雨-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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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量着杵在桌边考虑继续吃还是赌气走开的小子，数月来江栉的身高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瘦小还弱不经风，与实际的年龄有很大的差距。
唯一的变化是小脸已不复初见时的肮脏。
为了保持后一次惊觉的清爽可爱，每天不畏辛劳地监督刷牙洗脸，晚上必拉进浴室洗刷一遍。
李沐雨承认自己有点小洁癖，也不认为这是个恶劣的毛病，但江栉一开始并不认同。最初几次他反抗得厉害，不肯自己动手洗，更不肯让李沐雨帮他洗，连碰一下身体就能尖叫好半天。
光这事两人可以在浴室里斗上大半天，闹腾得邻居差点报警，以为出了什么刑事案件。
幸好，在查觉到洁净带来的好处后，漱洗这事终于变得不那么暴力，现在江栉已学会独立完成。
眼见孩子眉目清爽略显英气后，李沐雨生起点当监护人的成就感，只要他不立即想起自己是被骗的现实。
“不想吃的话就算了，今天……是我不好，忘了买菜。”
他也不想为难这个孩子，因为相比起不知道谁更可怜一些。
两人都是受骗者，区别只在于一个被亲情所骗，一个被利益诱惑所骗而已。
江栉终于坐回原位，继续笨拙地执起筷子捞面条。
李沐雨头疼，他早发现了这孩子看起来温顺，内心却反骨得厉害。
“喂，教过几回啦，不要那样拿，要这样。”
抢过快被拗断的筷子，李沐雨做了一个示范。
他挺奇怪这小子之前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连最基本的穿衣吃饭都生疏得一踏糊涂。
江栉无视于他的纠正，取回筷子后还是依着原来别扭的执法，慢条斯理一根根地捞面条。
李沐雨叹口气，懒得再训了。
前面的路一望无尽啊，光想想，脑袋就像只充气中的球，嘭得鼓了一圈。
被骗的愤怒又开始回笼，不过这次他没有再骂骂咧咧，只是锁紧眉头将烟抽成袅袅一团。
……
第5章 家长
连校长也到了场，大概是要讲很重要的事吧？
六年级的孩子都聚在会议室外，叽叽喳喳地互相交换所见所闻，做出一些幼稚的猜测。
会议室里的长桌上摆满茶点和水果，大家都在寻找印有父母名字的牌子，等一会儿要领家长进场的。
这是个普通的仪式，但在可爱的心眼里可能另有一番深意。
江栉看到那块印着李沐雨字样的纸牌时，莫名心慌。想偷偷溜时会议室把它收起来，但周围人太多，他还是没敢。
时间到了，大家围在学校门口欢迎出席的家长。
天有些热，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这些亮晶晶的小脸，或兴奋或平静，更多的是惴惴不安。
江栉木无表情地躲在同学身后东张西望，就是没有朝大门口看一眼。
他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手里满是紧张的热汗。
虽然李沐雨把老师让交的请假单收在口袋里，但并不代表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家伙一定会来参加。
“妈妈！”
随着一声夸张的尖声，江栉不用转头看也知道是陈艳的母亲来了。
孩子们坦率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豪车闪闪发光地驶进校门，校长也迎了上去，笑逐颜开地去和下车的贵妇寒暄。
满脸骄傲的陈艳冲同学们矜持一笑，拉住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江栉别过头，咬紧牙冠坚持不看。
其他的家长们在孩子们的评价声中，陆续进了场。
对孩子们来说，家长会的意义大概就在这三十分钟内，用以满足他们小小的虚荣心。
随着进校门的家长越来越零落，守候的同学也越来越少，江栉的额头爬满了细汗。
他不想再等了，心里算计着回去再也不要和那个王八蛋说话了，还要让咸蛋超人把他踩成稀巴烂。
其实来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真的爸爸。
最后，江栉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安慰独自站在太阳底下的孤寂和窘迫。
他觉得如果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的话，同学们和老师都会知道他已被遗弃，以后欺负他的男生可能会更多。
这样沉重的忧虑，几乎要压垮一具瘦小的身躯。
于是在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时，他差点要没出息地抹眼泪。
所有焦虑和委屈都好像被叫了出来。
旁边有女孩子嘴快地赞叹：“江栉，你爸爸好帅哦！”
“嗯。好帅，还高，好羡慕你哦。”另外一个惊讶地瞪大眼睛，激动附合。
虽对女生的看法无法苟同，但这些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江栉蓦然害羞地手脚无措，好像被赞美的是他自己。
他第一次朝这些女生们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然后撒腿奔向没有换掉工作服的男人。
“怎么站在大太阳底下啊，热晕了吧？”
李沐雨将大大的手掌盖上孩子的脸，胡乱地抹去层层密集的热汗。
江栉用力摇头并不言语，只有一双忽闪的大眼泄露了他的兴奋难捺。
“对不起哦，有客户缠着，所以来晚了。”李沐雨有些尴尬地跟孩子道歉。
事实上他鼓足勇气才把请假单交给了经理，还得自圆其说“未婚有娃”的曲折历程。
不过看到孩子眼里溢出的晶亮，他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我带你去……”
兴奋劲过去，江栉吱唔了一声后就紧牵住李沐雨往会议室的方向拖。
看到陈艳伸长脖子，紧盯住从一群中年家长中间挤身进门的李沐雨。
她瞪大的眼睛让江栉不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走起路来也雄赳赳气昂昂的。
他好像已听见她跟那些女生一样，扯开嗓子在夸张地尖叫：江栉的爸爸好帅好高哦！
这种夸张的想象能极大限度地满足他稚嫩的虚荣心。
也许，她以后再也不会乱叫“矮老鼠”了吧？
江栉满怀期待，十分孩子气地这样想。
可惜的是，李沐雨的出现只是让他自欺欺人地尝到一点自信的甜头，家长会的结果却是他生活的常见状况。
两个小时的冗长会议后，大部分同学都跟随家长回去了，而江栉却只能徘徊在班主任的办公室外，忐忑不安地等着被找去谈话的男人出来。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即使听不到谈话也能猜出老师会跟李沐雨谈些什么内容。所以会后听到一句“江栉同学的家长请留步”时，他恨不得拉起李沐雨飞快地逃出学校。
当然，只能想想而已。
糟糕的在校表现让家长被约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江栉就是忍不住遗憾今天一丁点的快乐会结束得这么难堪。
如果换作真正的爸妈，他心里的不安或许还没有这么严重，就因为李沐雨什么也不是。
一种被外人知晓丑事的羞恼，让他郁闷得鼻子发酸。
半个小时过去，李沐雨还是没有出来。
江栉的心情像风中摇晃的残叶，等待坠落的那一刻。
他努力猜想李沐雨听到那些烂得不能再烂的表现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和爸爸一样暴跳如雷地狠揍他一顿，还是和妈妈一样无奈地笑笑而过？
无论哪种都觉得无法接受。
不过他知道李沐雨多半是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但这种结果又充满不被重视的讽刺。
江栉举步维艰地分析着超出年龄范畴的问题，忐忑不安的情绪占满他沮丧的头脑。
傻等在办公室外面也于事无补，偶尔会有其他年级的学生路过，他们好奇的目光跟针尖似地戳得江栉的头皮发麻。
于是他决定放弃等待。
漫无目的地从办公楼晃到操场，又从操场晃到教学楼，然后走向自己的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具备十足的安全感，他坐到自己的座位，扒住桌面默声哭泣。
陈艳在家长会散后挤到他面前，指向牌子，鄙夷地笑开。
“矮老鼠，他不是你爸爸吧？你们的姓不一样哦。”
江栉顿时诚惶诚恐了，他涨红着脸听陈艳笑得像只下完蛋的小母鸡般得意洋洋。
“你骗人，他不是你爸爸，怎么能来参加家长会？我要告诉老师去。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你爸爸，矮老鼠的爸爸怎么会这么帅？！哼！”
不过她没来得及跟老师告发这事，就被她妈拉上车回了家。
江栉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却是沉重到透不过气的委屈。
明天的教室里多半会流传“江栉的爸爸是冒牌货”的事实，他不知道能以什么样的态度搪塞过去，惯使的沉默恐怕只会让事实成为同学们的共识。
这样，没了爸妈的秘密就要暴露在所有人的眼里。
江栉越想越害怕，他只能用哭泣来搪塞自己不可理喻的恐惧和悲伤。
“唉，真没出息啊！”
不知什么时候，李沐雨已站在教室门口，一副不想靠近的模样。
江栉马上扯袖管抹眼泪。
“看你在操场上晃着，又跑到这里来，还以为要拿什么东西，倒没想过是来偷哭的啊？！”
同样一腔鄙夷，却没有让江栉涌出更多苦巴巴的泪。
李沐雨的语气平平淡淡，没透出任何情绪。
江栉却能敏感地抓住些许不易察觉的温和。
跟裹在脆筒里的奶油一样，微温微柔，告诉他在这个男人面前耍点小脾气应该不会产生什么恶劣的后果。
第6章 我爸
“你又不是我爸，不要你管！”
确定安全后，江栉义无返顾地顶了嘴。
他扯袖管想抹眼泪，最终在凛冽的目光下放弃了。
“跟小姑娘似的爱哭，看来得给你准备一条花手绢。”
李沐雨终于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灰头土脸的小孩儿，递过一条雪白的纸帕。
江栉侧过头，倔强地避开目光里的讥诮。
纸帕不客气地攀爬上了他的脸，带着强硬的力道抹了两把后又被收入口袋。
“回家吧！”
兴许是光火了，李沐雨的口气有点凶巴巴。
脸被抹得有点疼，江栉不敢再逞强，乖乖地跟出了教室。
他发誓要让咸蛋超人把这个叫李沐雨的男人折成一段段的。
“快点，行不行啊？”
小家伙慢如蜗牛爬，李沐雨一把牵过脏兮兮的小手拽着走。
是不是闹别扭的孩子都一个模样？嘴巴撅得跟挂钩似的，满脸被欠债一个亿的臭表情。
可到底是谁欠了谁啊？！他李沐雨还没到三十呢，怎么没给他掉一个妹子下来，就先掉个这么大的儿子给他呢？这次序颠倒得也太离谱了吧？！
“李沐雨……”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愤慨，小家伙软软地打破沉默。
“不许叫大人的名字，要叫称呼！”
不知是第几次提醒这个善忘的小子了。
嘴巴咬紧了不再开口，也是常用的对抗手段。
李沐雨忍不住叹息：“什么事啊？”
“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老师说我的事了吗？”
“说了啊，真是一大堆的烂事……不过那又怎么啦？”
“你不生气吗？”
“我又不是你亲爸，犯得着生气吗？！”
话未落尽，李沐雨突然意识到这话有点像是在对孩子打击报复。
瞧这闹腾的，双智快降到和江小朋友一样年纪的水平了。
李沐雨忍不住苦笑，他想改口缓和气氛，掌心里的小手已在使劲挣脱。
“又怎么啦？”
江栉绷紧脸皮不肯挪步了，一双乌黑大眼仇恨地瞪视满头雾水的李沐雨，嘴巴紧抿成一条别扭的细线。
“我说你脾气还真越来越大了嘿，没事撒什么气啊？到底谁欠你了啊小少爷？”
李沐雨有点蹿火了。
一大一小面对面对峙，拧着头颈和交叉着双臂，杵在街头真是一道特别惹眼的风景。
“走吧走吧，肚子还不饿吗？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先投降的人不可能调换，就像刚相处的第一次，追着哄着绞尽脑汁来安慰的人必须是李沐雨，谁让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大人呢，总不能让他跟个未成年一般见识吧？
“走啦走啦，要吃什么现在就去买，好不好啦？”
既已投降，就白旗摇到底吧，只要让江小朋友不要难看地杵在大街上闹脾气就行。
重新牵起手，小家伙终于乖乖挪步了。
“李沐雨。”
理直气壮，还带抑扬顿挫的。
“……”
李沐雨已懒得再去纠正。
“买冰淇淋吧，前面有DQ。”
“不行，晚饭前不能吃零食。”
脚步又停滞不前。
“好好好，随便吧。”
“我要新的贴纸。”
“呃，好。”
“还要新的运动鞋，这双穿着不舒服，我要大胖脚上那双耐克的。”
“……”
§三§
财务科阿姨将脑袋伸进销售员办公室。
“喂喂喂，你们几个小伙子快过来签工资单啊！不要以为领了钱就可以走人了，还让我一个老太婆追过来讨明星签名呀？！”
小何第一个蹦过去，这个月颇有收获，把他给乐坏了，眼盯着工资卡各种粉心闪闪，估计已开始算计和女朋友甜蜜地情人游一次。
李沐雨也在盯着工资卡算计，却有些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江栉的各科成绩惨不忍睹，老师提议家长考虑给他请家教特补，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江栉就读的学校虽是直升制，但成绩差到无可救药，照样不会让升中学，甚至可能会被除名出校门。
他当然不想让这种难堪的事发生。
可是除了补课的支出外，还有媲美高考的各种复习资料的费用，备考营养午餐的费用，还有升中学后的寄宿费……嗯，家长会上老师特地申明：为了保持名列前茅的升学率，本校规定初高中生必须寄宿以便于管理教育。请家长放心，学校的寄宿条件是全国屈指可数的优越，费用自是同等档次……
李沐雨眼前蓦然一片漆黑。
他这才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便宜儿子的消费档次并非是一个普通打工仔能承担得起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还年轻，还没有享受过美好的单身生活，还得留些钱将来买房娶妻生孩子啊？！
生活残酷得值得他大哭一场。
“咦，大李啊你这是什么表情？！对这个月的钱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么？”
小何满脸春风地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