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又何欢-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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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并没有很快传来一声干脆的“进”,推门,也没有预料中不堪其扰的脸。
和心上人挨得太近心思飘荡的姚期一下子就从天上摔了下来,整个人都无比清醒。
匆匆查看之后发现司机还在,车都好好停在车库里。
调监控才发现一个小时之前有一辆陌生的车来把何欢接走了。
封山!明天就封!姚期气急败坏道。
他快进着把车牌号从监控录像里截出来,刚要打电话给江河准备全城搜索,抬头就看见两个阿姨并司机目光诡异地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冲动,然后就试探着发出一条短信说,早饭做好了,真的不吃吗?
何欢从更衣室出来,脱去了粘满风露的外套,正趿拉着拖鞋往里走,听见叮的一声就低头看了看手机。再抬头,迎面撞上四个人的目光。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清凉,连周身的空气都带着凉意,这在盛夏里简直沁人心脾。
姚期有些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然后猛然发觉自己态度不对,板起脸问,大早上跑出去,去哪了?
何欢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调侃他说,大叔,首先我十七了,是男生,其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是在担心什么?
什么时候,他也能信口开河了,俏皮话里还暗含着嘲讽,何欢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自己被这世界同化的速度就被姚期一把握住手腕拉了过去。
看着自己的手和对方的唇仅仅只有几毫米之隔,何欢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来,想摸一下这在万千戴城人口中素以刻薄和冷漠著称的人的一双薄唇。
就在他还犹豫着要不要翘起手指不着痕迹地碰一下的时候,姚期已经把他放开了,然后若无其事地端起碗来吃饭。
何欢隔着桌面把手收回来,闻了一下,是百合的味道。
第无数次惊讶于对方的细致自己的大意之后何欢回头看了看门边确认阿姨们已经走远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之后,他把玩世不恭的面皮拿开,声音极低地问了一句,你说,要搞垮一个医生,应该用一场医闹还是一张不那么严谨的诊断书?
他的声音太轻,以至于姚期刚开始还以为他在喃喃自语,听清楚之后忍不住心上一凛,反问,你是魔鬼吗?
何欢:……
“不都说医生是天使吗?这么算的话我是魔鬼也没错。”何欢一本正经地接上,任话题从一条诡异的路径上偏离原来的方向。
姚期顿了顿,说,这样的事情,我来吧。姚家这条污流浊化两股清泉还是轻而易举的。
何欢本想用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将对方噎回去,话音出口,却是郑重又小心的一句,与你无关。
本来从容不迫手到擒来的姚期闻言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不假思索地说,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纠葛值得你染黑自己的双手,不然的话,在我的阻止下还没谁能得偿所愿。
听了这一句威胁意味甚浓的话,何欢没有像所有冲动的少年那样拍案而起反问一句,你以为我做不到?
他高瘦的身躯整个窝在餐椅里,脸色是那种枯木才有的灰白,许久,才细若游丝地吐出一句,给我点时间。
第十七章
晚上下过暴雨之后第二日早上起了大雾。何欢披上外衣匆匆走进晨光里。
时间还早,整个城市都还沉睡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整个戴城的细微鼾声里缓缓驶入城西墓园。万年前的树木而今的化石反射着晶亮又冷冽的光,时时刻刻彰显着恢宏气派,如果,这里不是墓园的话。
走进去没多远就是姚宇的墓碑,以姚家长子的身份居于此系正中,母亲的黑白相片拘谨地粘在一旁。
他还记得,当初为了争这一席之地差点和那个温良和善的老人起冲突,姚期还说会帮他,然后带着谈判的严肃离开。后来怎么样了呢?好像是一辈子强硬的老人在儿女面前第一次低下头来。
何欢久久站在碑前,静静得,不说话。司机坐在二百米之外的车里,看着远处大雾中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成雕塑。然后这座雕塑缓缓地弯下腰去郑重地将怀里的百合花放下。
何欢瘦削的身形隐在漫漫水汽中像是一团深山里一团浓重的雾。离去时,他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轻轻开口说,妈,我很好,当初的那些人也都很好,还安稳地活在世上。
黑白照片上的人毫无反应,双目空洞茫然地看着他,已经全然没有在世时爽朗明艳的样子。
斯人已逝,放不下逃不开的从来都是在世者。
两天之后何欢去医院复查,一口咬定身体不能马虎复查一次都不能少的姚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板着脸,防止潜意识里对医院异常排斥的某人搞小动作。
纵使何欢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刻也忍不住翻白眼,心里盘算着从哪侧电梯进穿过哪条走廊可以极尽缩短待在医院里的时间。
“快速走动的时候有不适吗?”医生问。
“没有,否则不会答应下周那场球赛。”姚期站在何欢身后抱着胸随口回答。
“每天都按时上药做复健吗?”医生又问。
何欢刚要张嘴就听到姚期又说,每天都按时做,我不仅监督还帮忙。
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才问,这是第几个疗程了?
姚期刚要张嘴就见医生扶了扶眼镜儿,郑重其事对他说,这位先生,你打扰到我看诊了。
姚期顿了顿,就在何欢以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准备出去或者闭嘴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有风。
某人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他旁边,目光锁定住医生的黑色镜框,幽幽地说,叫我院长。
古语有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行医一生每天和死神拉扯的医生会怕吗?
答案是,会的。他收起太过明显的抗拒表情,干笑了两下假装旁边的一大坨根本不存在。
门外有人步履匆匆,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然后进来拿走了桌边的一摞文件,嘴里打招呼说,昨天的会议报告我拿走了啊!医务工作者的职业习惯让她行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进来一趟她连头都没抬。
等人出去何欢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脊背,不知不觉间掌心一层薄汗。
姚期看着他太过挺直的腰身,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那时,何欢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某人滚蛋之前,在这所医院成为他的之前,绝对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他这样要求自己,精神在重压下过度紧绷,反应也慢了半拍,因此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刚刚离开的人又折返了回来。
直到一双手落在肩上,有人叫他,小欢,我是姑姑。她的眉目皱着,语气那么伤。
何欢线条柔和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转过身去,轻轻点了点头,说,嗯。
命运推着他往前走,本来以为此生都不会直视的人如今面对面竟也没有暴起或者呕吐。然后何欢就看着自己的灵魂逐步分裂生生撕裂出两个独立的个体来。
多年压抑的痛苦再也控制不住,他扯了扯衬衫顶端的扣子,把右腿搭在左腿上,上半身前倾,目光嘲讽地说,没想到是姑姑。多年不见,您又年轻了啊,是因为狼心狗肺无牵无挂吗?
上万次手术场上指挥若定的主刀医生眸色痛苦,低声念:我明明对你最好,你究竟因何恨我?
何欢笑,伸出手去虚虚抚上她眼角,问,姑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和他的神情总是很像,毒辣的,装痛的,装傻的,是演员吗?竟然这般天衣无缝?
撕裂开来的两个灵魂,一个歇斯底里另一个冷眼看着,不发一语。
眼前女人的体面从认出他的那一刻就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此刻正无措地站在他身边,许久才问了一句,腿受伤了?
何欢顿了顿,站起身来要走,踏出门之前又回头真正迎上那张关切的脸,他说,姑姑,爸妈都离婚了多少年了,我们就不要联系了吧。
姚期从一脸呆滞的医生手里拿过新药方转头丢给身后跟上来的人,给房间里的两个人丢去一个威胁的目光,然后跟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察言观色吓出一身冷汗来。
其实何欢的表情并不吓人,他的情绪一直都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体察入微的人很难从他平静的面容下看到暗涌。反倒是姚期一路都沉着脸就像头顶一片大草原准备去杀人泄愤的苦情男。
本来心里一团乱麻忍不住真的想去找专业医闹的何欢回头看看莫名其妙满脸杀气的姚期,忽然感觉可爱,然后他转头看着车窗外极速倒退的风景无声笑了。
何欢本来以为姚期会一个人生闷气很久,晚饭都准备让阿姨做好送上去了。临睡前姚期却端着满满一盘子外敷的药物过来敲门了。
某人显然还在生气,向来习惯在何欢面前自说自话絮絮叨叨的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阴沉着脸,一副“快来哄我,俗话说夫妻不吵隔夜架,再不来哄我这架就过夜了……”的表情。
何欢转移话题说,最近常见你回总公司,是准备接盘了吗?
姚期把药水倒在自己手上,无比自然地覆上何欢脚踝,随后泄愤一般重重捏了一把。
何欢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毫无疑问又被拽着脚腕拉了回去。何欢忍不住想笑,一脚站在三十门槛上的人都这么幼稚吗?
姚期半蹲在床前,郑重问他,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时间仿佛在他这句话之后瞬间停滞,足足十几分钟的空白之后,何欢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十几年前我曾从一场大火里逃生,我轻微烧伤妈妈却差点被大火吞噬,所以这么多年她没穿过露背装。
姚期仿佛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借着姿势把手放在了何欢大腿背面,问,十几年前的烧伤,是这条疤吗?
要说的话本来一字一句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姚期一个动作就让何欢乱了分寸。以往只觉得这双没事儿就摸自己头发的手很宽大,温度比常人较低,今天这双手上却像带着火盆一般热得让人难受。
何欢皱了皱眉把腿收了回来,问,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疤?
姚期因为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没回答何欢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层次,用麻袋把头套住暴揍一顿算最轻的,然后就是上司面前说坏话,合作伙伴耳边吹阴风,再往上就是让对方的存在方式从形体变成元素。我不阻止你调查什么,上次也是没有防备,但这种事儿,我是不会让你动手的,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就直接按最重的那层动手了。
何欢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忘了一层,我要的如果是对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呢?
姚期居高临下地看他,双眉之间皱成一座小山峰,用力分辨着眼前十几岁的小男孩此话里有几分玩笑几分真意。
何欢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安心下来,抱着枕头靠到墙上,低声说,当初是邻居夫妇离婚之后男人报复点燃了汽油桶。我因为失眠在楼下,妈妈在主卧睡着了,等报警器响起来门已经被火势封住了。十二楼,生死无门。
许是说的话太多,他顿了顿缓了一下嗓子,然后才又开口道:人救出来之后已经生死难辨。那个医生从楼下赶来,远远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皮肉模糊的妈妈,拎着急救箱转身走向几个皮肤擦伤的人。
时隔多年,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不清,念念不忘的事情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大概轮廓。但何欢记得,一众人坐在救护车上匆忙往医院赶的时候,后座有一道欢喜的带着雀跃的声音说,怎么没死一个呢?否则就有好看的了。
但凡上了车随行去医院的,都是近亲。何欢脑中哄的一声炸开,因为担心母亲而出的一身冷汗很快被窗外的风吹干。他从头到脚,凉得彻彻底底。
何欢感觉自己真是幸运呢,得见人性如此恶毒的一面,整颗心脏就像失了水,皱皱巴巴地放在胸腔里。
人本擅忘,虽然何欢心底里待人疏离,但如果,如果当时没有后来的那顿争吵,那夜的事情他是可以遗忘的,是可以原谅的。
如果,没有姑姑走上手术台的不情不愿,如果,没有“亲戚”忠言相劝,说救不了就赶快带回家吧,拿车拉死人不吉利,如果,没有其他医生极力阻拦告诉何欢并非人人恶毒如斯。
这些事情环环相扣但凡少了其中一段都不会衔接成如今局面。但巧合就是这样奇怪地撞到了一起。
体内与何欢流着相同血液的人亲自上场用自己的面目为何欢织就了一场细节充盈情绪饱满的噩梦,让他后来的许多年再没安稳睡过一晚。
“就是不想和过去有丝毫牵绊,面对认识的人就像面对“掏马桶”这样的艰巨任务,怎么想怎么不舒服,根本不可能有例外。”
何欢注意着自己的措辞,一个激烈的字眼都没用,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场争分夺秒的急救,不会忘了片刻对视时身为白衣天使的自己亲姑姑究竟是什么目光。
怎么没死一个呢?
拿车拉死人不吉利。
一个任劳任怨为人本分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说她死了对这世界只有好。但何欢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哪里出错了呢?经受家暴的时候不该反抗吗?还是本来就不该愤怒呢?
该难过吗?以何种表情?该争辩吗?以何种语气?
我们的一生,所有人际关系都可选择,唯独亲戚没经过审核。
在那之前,何欢一直认为自己的亲情关系不可拯救的原因是那个生了自己的男人,那天才明白过来,砍树要连根拔起才能防止春风吹抽绿芽。
作者有话说
看着最新章一只手能数过来的点击,非常想以头抢地。
有没有人啊,我是不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第十八章
姚期说不会允许何欢沾染太多地下生意,更遑论让他养着自己的人做那些并不光明正大的事儿。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不知不觉间,何欢已经悄无声息地失去了第无数个线人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猛然想到某个自负过度又信誓旦旦的人,何欢微微笑了一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