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斯堡的乌鸦-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织布匠,整晚套着驴头面具,所以没有人记得我长什么样。”
“我根本不知道这部剧里还有这种角色。”
“是个主角。”阿德里安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还在想。”
“‘还在想’,棒极了,完美。”
“我的上司一直相信随机应变比计划重要。”
“你的上司如果不是极端乐观,就是极端懒惰。”
交通灯转绿,车流像粘稠的沥青一样缓慢淌过斑马线。“我还在训练营的时候,他凌晨三点把我踢出门外,给我一辆车,然后放狗追我。我连鞋都没有穿,路上砸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窗,从他家里偷了一双。”
“字面意义上的狗?”
“当然不,我的意思是CIA使出了抓捕炸弹狂人的力气来追我,全境通缉,无人机,六个数据矿工轮班监控,行动处有些闲得无聊的‘猎狗’也加入了,那群疯子开起枪来毫不手软。”蔡斯活动了一下左肩,像是还能感觉到卡在里面的子弹,“这就像某种入学测试,我想。”
“老天。”
“我撑了五天,最后在墨西哥边境被抓住了。”
“这算是合格还是不合格?”
“从来没有人合格过。”
其次,像个猎人一样思考。
“托比是关键。”蔡斯对挡风玻璃说,“他是个‘驻点’,问题在于是谁在他背后扯木偶线。”
“一个什么?”
“‘驻点’,和我这种‘猎狗’不一样,他们有官方身份,通常是使馆人员或者访问学者之类,只负责观察,不参与行动。”
“在我看来托比参与得异常积极。”
“很可能是因为他的上线逼他这么做。‘驻点’不受单向沟通规则限制,托比一定知道他的上线是谁,而且有他或者她的紧急联系方式,我们找到托比,就找到这只烂牙,把它拔掉,理想情况下是这样。
“不理想的情况是?”
“如果他还活着,他的上线也许会决定灭口,而我们会毫无必要地暴露在监控录像里,但我不认为情况会这么坏,托比毕竟是个参赞。也许我们需要想办法闯进使馆——”
“太麻烦了。”阿德里安打断了他,“所有医院都连接着CPAM(*注1)的数据库,就近找一家,编个借口溜进办公室,有必要的话干掉一两个警卫——这是你的专长,我想——检索1月12日至13日入院的所有受了枪伤的病人,名单应该不长,毕竟这里不是大马士革。”
蔡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不。”蔡斯不情不愿地回答,“我没有。”
——
加布里埃·奈穆尔纪念医院(*注2)门前是一小块铺着碎石的空地,种了两排修剪整齐的矮灌木,与其说是装饰,不如说是用来阻止人们胡乱停车的。前厅玻璃门滑开的时候,实习护士塞西尔·布洛涅正准备结束值班,她必须在十二点前离开,否则就赶不上报税了,她的男友一周前承诺帮她寄出税单,但她昨晚赫然发现信封压在水果盘下面,冲男友大喊大叫了二十分钟。病人走进来的时候,布洛涅护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手提包放回原处,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登记表和一支笔。
“姓名,住址,医疗保险卡号码。”实习护士机械地说,看了一眼病人的左手和头上的绷带,“发生了什么事?”
“烫伤。”对方回答,他旁边的金发男人接过圆珠笔,开始填写表格,“见鬼的微波炉。”
“你自己处理过了吗?”
“不算,只是消毒了。”
“在这里等着,先生。”布洛涅护士按了一下铃,“洛朗,急诊室。”
不管谁是“洛朗”,他都没有马上出现。实习护士在电脑里输入了病人提供的医疗保险号码,没有找到任何结果。病人声称自己忘记带钱包,自然拿不出医疗保险卡,他的同伴拒绝承认自己记错了号码,坚持是护士弄错了。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布洛涅护士走进办公室,抱怨两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到衣帽间拿了外套,随后从侧门离开医院。十二点前后,住院医洛朗·莫尔比昂打开急诊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门厅也一样,他得出了非常合理的结论:疯子们已经走了。
当天记录在案的还有另一场小型危机,呼吸科有三个病人状况恶化,因此当值护士几乎都被调到了医院西翼。没有人注意到办公室有什么异常,毕竟那里的门总是开着的。因为前年被工会投诉过,早就拆了监控摄像头。等到对外安全局鉴证科慢吞吞前来接手的时候,门把手已经被忠实的清洁工消毒了四次,根本提取不出任何有用的指纹。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都是实习生。”蔡斯把一件白袍扔给阿德里安。衣帽间并不比一个壁橱更大,散发着消毒水和旧皮革的强烈气味,挂满了外套和围巾,墙角的一个桶里插着几把雨伞,“如果足够好运的话,根本不会有人问起,不用太担心。”
“每当人们这么说——”
蔡斯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关上了衣帽间的灯。两人在黑暗里挤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声音。从说话声听来大概有三四个人,谈论着午餐,脚步声逐渐远去。
“等等,我忘了我的打火机。”其中一个人说,脚步声又再次靠近。
“见鬼。”蔡斯悄声说,“我很抱歉。”
阿德里安想问为什么,但蔡斯低头吻了他,把他按在衣柜上。门打开了,灯光亮起,那个年轻的医生呆在那里,半张着嘴,瞪着他们。蔡斯放开了阿德里安,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门重新关上。
“每次都有效。”蔡斯清了清喉咙,“不要傻站在那里,小松鼠,穿上你的戏服。”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一般而言当人们感到尴尬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躲开,而不是质疑,因此——”
“操你,蔡斯。”
“不客气。”
阿德里安大步离开了衣帽间,走向办公室,蔡斯跟在后面,边走边扣上白袍的纽扣。两个戴着口罩的护工匆匆在走廊里跑过,谁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医生,埋头敲着键盘。阿德里安选了一张离门最近的桌子,打开电脑。
“1月12日…13日之间,男性,因枪击受伤送医。”CPAM数据库缓慢地吐出搜索结果,“三个病例,没有‘托比’。”
蔡斯凑过去看电脑屏幕,“试试‘劫案’。”
阿德里安重新发起检索,这次得到了整整五页的结果,里面总共有六个“托比”,只有一个在1月12日早上入院。
“托比·韦斯。”阿德里安念出这个名字,“‘外伤’,美国医院(*注3),维克多·雨果大道63号。”
两人悄悄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不远处那个专心致志工作的医生仍然没有抬起头来。
注1:Caisse Primaire d'Assurance Maladie,法国社会医疗保险局
注2:完全虚构
注3:H?pital Américain de Paris,真实存在的医院,在92省,63 blvd。 Victor Hugo 92200 Neuilly…sur…Seine
第12章
莱昂走得不快,皮鞋被雪水浸透了,冷得刺骨。不远处传来扫雪车的低沉轰鸣,伴随着单调的嘀嘀声,提醒人们避开。莫斯科缓慢苏醒,一家花店拉起闸门,哗啦一声。
他要去的地方并不难找,一家名叫“松树和扶手椅”的画廊,占据了半条街。橱窗里挂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帆布,泼上了深浅不一的绿色油漆,也许这就是一棵抽象的松树了;另外还有个牌子写着“二楼出售古董家具,详询店员”。一个穿着灰色马甲的年轻男孩在用吸尘器清理展厅里的地毯,莱昂推门进去,沾着泥水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年轻人短暂地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那双鞋踏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先生。”
“我想见你的雇主。”
“您有预约吗?”
“我不需要预约,告诉他华沙的弗莱彻先生来了。”
穿马甲的年轻人犹豫着,吸尘器呜呜作响。
“关掉这玩意。”莱昂简洁地命令道,“去找你的老板。”
店员上楼去了,过了几分钟,扶着一个光头男人走下楼来。“松树与扶手椅”的主人看起来像个退休已久的职业拳手,曾经有过的肌肉都因为年岁和疏于训练而萎缩了,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融化。他披着一件深蓝色晨衣,即使穿着宽松的裤子,也还是能看出他左边的膝盖比右边的肿胀很多,也许是因为痛风。他甩掉年轻雇员的手,张开双臂,冲莱昂露出柴郡猫一样的笑容,声称自己看见老朋友不能更高兴了,然后邀请莱昂到一个摆着安乐椅的侧厅去,一离开店员的视线,柴郡猫式的笑容就消失了,画廊主人一把抓住莱昂的衣领,将不速之客推到墙上。莱昂的后脑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你怎么还敢来见我。”对方咝声说,用剃刀刀片抵住莱昂的喉咙,他的右手缺了食指,“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布谷鸟’。”刀片刮伤了皮肤,一阵刺痛,“玛塔一直都有留意你,她慷慨地给了我地址。”
“别他妈叫我布谷鸟,我早就不替你们这些杂种工作了。”
“那你最近叫什么名字?”
“我不再替你工作了。”对方重复了一遍,像是要提醒自己。
“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关于阿拉伯人的,我知道你和他们有生意往来。”
“我为你们卖命了七年,你把我扔在巴格达等死,现在你想‘问几个问题’?”
“我们把你救出来了。”
“我把我自己救出来了,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你以为货车是谁安排的?为什么刚好在你逃狱那天会有红十字会的车队路过?”莱昂抓住“布谷鸟”的手腕,把他推开,“坐下,如果你有谋杀的胆量,早就动手了。我只是来弄清楚几件事,马上就走。”
对方拖着肿胀的膝盖,挪到一张安乐椅上。莱昂摸了摸脖子,伤口并不深,但还在冒出血滴。剃刀也割伤了“布谷鸟”的手指,血蹭到坐垫上了,但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展厅里,吸尘器又呜呜地响了起来。
“玛塔还和你在一起吗?”
“不。”莱昂冷冰冰地回答,迅速转移了话题,“关于阿拉伯半岛和北约国家之间的玩具交易,你知道多少?”
玩具,军火的另一个说法。“布谷鸟”伸直左腿,揉着肿大的膝盖,语气变得平铺直叙,短暂地变回了那个每周给莱昂写报告的巴格达线人。“我尽量不胡乱打听,我只是个玩具经销商,如果你想当个活着的经销商,就最好不要知道太多。阿拉伯人用艺术品做幌子,绕开安理会的军火禁运令,我的画廊提供全套服务:油画,大理石胸像,报关单,推荐信,税单;雇了几个谨慎的乌克兰小伙子,把枪械零件打包到装雕塑的木箱里。”
“也负责洗钱?”
“布谷鸟”点点头:“从利雅得汇到我手上,画廊把钱转入摩尔多瓦国家银行,这是一条去立陶宛的捷径,很少审查,之后就是欧元区的快车道了。”
“中情局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你就当我需要第三方意见好了。”
“布谷鸟”审视着缺失的手指,拇指和中指之间是一块丑陋的疤痕,像融化又凝固的蜡。“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不四处打听。偶尔有些风吹得很响,你没法假装听不见。”他揉搓着那块伤疤,“买卖玩具涉及的钱你无法想象,匿名的脏钱,足以淹死一打鲸鱼。中情局有人忍不住想从里面捞一份,要这么做,首先要蒙住自己人的眼睛。”
莱昂想到了“浮标”,没有说话。
“我说的并不是哪个‘驻点’的小偷小摸,是上游,兰利的高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沙特人吹嘘他们能‘搞定’中情局和军情六处。”
“钱也不是什么都能买的。”
“钱无孔不入。”
“知道这个‘上游’的名字吗?”
“布谷鸟”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保持沉默。
“或者我给你提供几个名字,如果我说对了,那我们的谈话就结束了,你可以请我出去。”
对方颔首。
“亨利·梅西耶。”
“布谷鸟”盯着地板,没有反应。
“玛格丽特·格拉斯顿。”
沉默。
最后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莱昂咳嗽了一声,“马库斯·哈迪。”
“布谷鸟”抬手指向门,做了个驱赶的手势。莱昂原地站了一会,试图克服那种像是遭受电击的可怕感觉。他机械地走到门边,拧开把手,店员已经打扫完毕,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弗莱彻?”
莱昂转过身,看着巴格达的布谷鸟,他缩在安乐椅里,残缺的右手攥着剃刀。“如果你再出现在这里,我发誓我会割了你的喉咙。”
莱昂关上门。
这将会是个漫长的阴天,天空像个草率搭起的摄影棚,用脏兮兮的白布遮住充当太阳的聚光灯,整个城市都浸泡在半透明的、灰蒙蒙的光线里。一辆车在身后按喇叭,莱昂迅速把手探进外套里,握住了枪。那不过是一辆普通的小车,司机探出头来,冲堵在马路中央的货车大喊大叫。莱昂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下意识地寻找遮蔽物,就像三十多年前在华沙,处处提防狙击手时那样。
——
“我是戴维斯医生。”蔡斯在护士面前晃了晃身份卡,那上面写着的是“G。 卢瓦索,配药室”,五分钟前在楼下偷的,但从来没有人会仔细看身份卡,诀窍是你得相信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并且对每一个胆敢质疑你的人发脾气。
“我知道我们有点迟了,但你明白进出机场的交通是怎样的。”阿德里安接口,带着一种真假不明的厌倦,“托比·韦斯在哪个病房?”
护士在电脑前坐下,显然准备检索“戴维斯”这个名字,蔡斯敲了敲桌子:“女士,文书工作不妨稍后再处理,我和菲尼斯泰尔医生已经在飞机上熬了八个小时,实在很想尽快看完病人,到酒店睡一觉。”
护士犹豫了几秒,“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
“谢谢你。”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