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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斯特拉斯堡的乌鸦-第4部分

小说: 斯特拉斯堡的乌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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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美。”领事咕哝道,抓起放在托盘里的酒瓶,检查了液面高度,往杯子里添了一点威士忌。
  “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起用一个退役特工’。”
  “我不知道他退役了,肯定是因为备忘录没有更新,我敢打赌克格勃比我更早知道外勤的人事调动。”
  “最后一句别在大使面前说。上述特工为什么退役?”
  “从没听过这首歌。”
  “卢克·麦卡伦。”
  “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帕克用铅笔在废弃不用的信纸上写着什么,“假如中情局坚持接手?”
  “表示感激和欢迎,但拒绝提供细节。对不起,联络不上他们;对不起,我只是个领事。”
  副领事似乎问完了问题,陷入沉默。他们分坐在桌子两边,一个盯着铅笔,另一个旋转着酒杯。领事额头上布满汗珠,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手帕。墙上的挂钟指着十点二十五分,自从情报处的人把它拆开,检查里面有没有窃听器之后,它就再没走动过。
  “不管怎样,大使还是会召集委员会的,是吗?”领事开口。
  “恐怕是的。”
  “我们要倒霉了。”
  “我们不这样说,先生,按□□认可的表述方式,我们‘仍然有不可忽视的成功机率’。”
  “斯科特已经准备好车了吗?”
  “就在楼下,先生。大使和夫人邀请你共进晚餐,最好换一条领带。”
  领事把杯底残余的威士忌和融化成小颗粒的冰块一起喝下去,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祝我好运,戴维。”
  “祝你好运,先生。”
  这是副领事在他漫长而曲折的职业生涯里第一次说了实话。
  ——
  “你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吗?”莱昂问。
  在过去的十五分钟里,车一直在山羊肠道般小巷里艰难穿行,勉强躲开神出鬼没的手推车和像霉菌一样平铺生长的香料摊。副驾驶座那一侧的车窗关着,狗把鼻子顶在上面,呼出了一大团湿漉漉的雾气。莱昂缩在后排座位,看着灰暗的土黄色墙壁在窗外掠过。
  “取决于‘他们’是谁。”海因斯说。
  “你知道的,特工处,情报办公室,‘特殊应对小组’,或者近期流行的别的什么专有名词。”
  车挤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在石阶上重重地颠簸了几下。“我父亲是个木匠,从没离开过怀俄明,妈妈在我还没到五岁的时候就死了,肺结核。我爸积攒了一小笔钱,想买下琼斯兄弟即将倒闭的伐木场,大琼斯把他嘲笑了一番,我爸扇了他一巴掌,小琼斯抄起一根带钉子的木棒,打中了我爸,这里,”他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当场就死了,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社工一个星期后就把我带走了,那是1955年,我能去的地方只有福利院,能离开福利院的方式只有参军。”
  “我很遗憾。”
  “不必,因为那不是真的。我在查尔斯顿长大,祖父和父亲都是西弗吉尼亚州议员,再过两年,我哥哥也会加入这个派对,我出色的母亲和妹妹主持着一间教会医院。‘康纳应该在□□里谋求一个职位’,这是我父亲的判决,为此我必须在欧洲服刑,‘外交经验’,他们说,‘弥补康纳从未参军的缺陷’。”车在一扇挂着红色粗布帘的门前停下来,海因斯转过身来,看着莱昂,“或许这也是编造的,你永远不能确定。我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下车,克里斯滕,我们要去见魔术师。”
  莱昂的眼睛过了半分钟才适应烟馆里的黑暗。为了盖过刺耳的音乐声,所有人都在高声喊叫,像一群求偶季节的野鹅。烟雾如此浓厚,几乎能用黄油刀切开,海因斯掀起又一道布帘,旋梯把他们引向另一扇门,守在外面的大个子显然认得海因斯,冲他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楼下的音乐声减弱成低沉的搏动,仿佛地板下面埋着一颗心脏。阿尼卡径直跑向堆满坐垫的长沙发,斜靠在上面的人伸出一只装点着戒指和镯子的手,揉了揉狗的耳朵。矮胖的蜡烛占据着茶几一角,被凝固的烛泪连在一起,像高低起伏的山脉。一个圆形浅口盘里装着些说不清是白垩还是骨头的玩意,旁边是用小碗装着的核桃、葡萄干和成卷的薄片火腿。在莱昂看来,就像是有人把康涅狄格乡下周日集市的算命师帐篷连根拔起,移栽到这里。这个
  “塔米娅,”海因斯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左边,右边,“像往常一样迷人。”
  “迷人”并不是莱昂会用的形容词,除非你觉得一只裹在彩色涡旋纹棉布里的白化病麻雀非常迷人。狗舔着火腿片,发出湿润的吧嗒声。海因斯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被握在塔米娅挂满金属饰品的鸟爪里,“公事,我想?”她问。
  “我需要我的登山工具。”
  “惹上麻烦了?”
  “我什么时候不在麻烦里?”
  “确实,”老太太说,一绺蜷曲的白发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而晃动,“确实,我的小士兵。这位年轻人是谁?”
  “我的侄子泰勒。泰勒,这是塔米娅。”
  莱昂握了握她的手,戒指冰凉。老太太看起来并不相信海因斯说的任何一个字,但并没有继续追问。她穿过铺了地毯的房间,像猫一样无声无息,把几本书从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取下来,摸索着一个莱昂看不见的锁,一声咔嗒,然后是保险箱密码盘转动的轻微声音。莱昂看了海因斯一眼,后者看着被窗帘遮挡着的窗户。
  塔米娅把一盒子弹放到桌子上,第二盒,第三盒;一把□□,护照,远远不止一本;一个皮夹,一张日内瓦核发的通行证,上面用德语和法语写着“红十字会运输车辆”。她有条不紊地搬运着这些东西,像松鼠清空过冬的存粮。海因斯翻了翻皮夹,里面有些现金,各自折成一小叠,法郎,马克,英镑。
  “替我照顾阿尼卡。”
  塔米娅树枝般的双手撑在胡桃木桌面上,“我应该告诉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而言我不推荐人们和狗交谈。”海因斯把皮夹放进口袋里,冲莱昂打了个手势,让他收好剩下的,“你也许还需要处理一辆车,推进河里,撞毁在山路上,方式不限。”
  “不是喜欢退休的类型,我从第一天就这么说过。”
  海因斯推开了门,“再见,塔米娅。”
  ——
  留着一撮可笑胡子的使馆雇员放下电话。
  “警方拒绝设置路障和检查站,”他解释,安东思忖着这个人的声音是本来就这么尖细,还是因为此刻非常紧张,“除非我们解释为什么要找这辆车,而且他们希望我们通过常规外交途径沟通,而不是,我引用他的原话:‘编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浪费他们的人力’。”
  也不再需要找这辆车了,安东想这么说,但并没有开口,也许水警两个月后会在港口捞起一辆车,外观完全符合苏联使馆的描述,只是缺了牌照和司机。他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彼得的孩子们花了大半个月才在山谷里找回被丢弃的卡车。那是以色列向叙利亚和埃及宣战的那一年,伯尔尼的冬天尤其恶劣,白天仿佛只持续短短几个小时就结束了,匆忙让位给寒风呼啸的夜晚。酒店里挤满了情绪低落的滑雪者,在大堂酒吧裹着墨绿绒布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纸牌,安东藏在他们之间,等一个借道维也纳来的英国建筑师,以及他随身带着的坎布里亚浓缩铀工厂蓝图。大雪压塌了一段电线,火车比预计中迟了一周,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在这些栖息在酒吧的候鸟中,安东认得一家意大利人,主要是三个吵闹不堪的孩子,父亲永远在看报纸,母亲总是点一杯橙汁和一杯伏特加,一点点地把它们混在一起;两个阴郁的德国人,从不和对方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一群骑术学校的学生和他们肥胖的督导;还有一个总是坐在吧台最右边的影子,如果安东有机会猜三次的话,他会说银行家,图书馆员或诈骗犯。
  火车宣布再次停运的那天晚上,安东比平常更迟下楼,餐厅里已经相当拥挤。纯粹是为了躲避那三个互相投掷黄芥末的那不勒斯小恶魔,他坐到了银行家、图书馆员或诈骗犯旁边。后者起先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直到酒保把马丁尼放到安东面前,他才侧了侧头,“该试试他们的威士忌。”
  “马丁尼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给你推荐更好的选项。第一次来伯尔尼?”
  银行家,安东敲定了一个印象。“第二次,事实上,只是路过,如果不是因为火车。”他打了个手势。
  银行家拿起酒杯,铜袖扣在吊灯下闪闪发亮,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敬瑞士铁路。”
  “敬瑞士铁路。”
  他们各自喝了一口酒。挂在酒柜旁边的壁钟走到了九点,在他们身后,乐队奏响了第一个疲倦的音符。没有人跳舞,雪抽打着高耸的窗户。
  “名字是亚历克斯,顺带一提。”
  亚历克斯看上去并没有握手的意向,安东也没有动,“本杰明。”
  “现在你想试试威士忌了吗,本杰明?”
  他想。乐队换了一首曲子,慢悠悠的小提琴。他们聊天,接下来两晚都是这样,亚历克斯谈论去世一年的妻子,安东谈论自己不存在的女儿。身份毕竟只是些手套,戴这一双来取出烤盘,戴另一双来擦墙上的血迹。
  建筑师在铁路恢复运营当晚抵达伯尔尼,住进了酒店仅剩的一间顶楼套房。按照计划,他应该在九点一刻到酒吧来,假装惊喜地撞见久未见面的朋友本杰明·里克特,蓝图的缩微胶卷藏在他的钢笔里,本杰明会带走这支钢笔。八点四十五分,安东点了一杯威士忌,亚历克斯向他借了打火机,宣布要到花园里抽烟。
  亚历克斯再也没有回来。九点过十分,安东搭电梯到顶楼,径直走向转角处的客房,门关着,但并没有锁,一拧把手就开了。他先看见了翻倒的写字台,然后是昏迷不醒的线人,钢笔和手表都不知所踪,皮鞋鞋底也被割开了。前台并不清楚亚历克斯到哪里去了,他在登记表上填的地址如此潦草,完全无法辨认。门童一口咬定亚历克斯没有离开酒店,至少不是从大门走的,不过早些时候确实有一辆运送食材的卡车开走了,这并不寻常,毕竟卡车一般是清早来的。
  留着胡子的使馆雇员清了清喉咙。走廊对面的办公室里,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不需要找那辆车,”安东告诉他,“他会选择步行,也想尽快出境,他只有一个选择。”
  对方茫然地看着他。
  “港口,”安东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让孩子们去港口。”
  

  ☆、Epi。06

  6。
  亚历克斯,不管他的姓氏是什么,并不存在于档案和监控名单上,虽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彼得似乎觉得这十分有趣,而安东认为这是对他个人的侮辱。他空手返回波恩,在那张疏于使用的小办公桌后面咀嚼他的失败——这张桌子被塞在苏联使馆签证办公室的边角处,快要挤进文件柜里了,平日用于堆放多余的墨水瓶和茶杯。领馆雇员私下里叫他“卢比扬卡的孩子”,而对那些确实在卢比扬卡工作的人而言,他就只是“彼得的孩子”。在措辞模糊的外交人员通讯录上,安东·索科洛夫是一位“助理”,附带一个电话分机号码,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他在“协助”些什么。
  巴特戈德堡使馆区从来不缺这样的助理。
  他当时住在一间带家具出租的阁楼里,靠墙一张孤零零的床,看起来像是从军医医院捐赠品仓库里偷的。倾斜的窗户放进阳光,因为玻璃上经年累月的污渍已经擦不干净了,总是给人深冬的印象。在变幻莫测的早春时节,那窗户放进来的还有雨,在铁桶里敲出时钟一般稳定的滴答声。唯一一部电话放在床边的地板上,以便在各种古怪的时刻把他吵醒,驱赶到笼罩着波恩的漫长黑夜里。
  名义上的房主从未出现过,租金之类的事务经由使馆的一个秘书打点,即使安东怀疑房主事实上并不存在,他也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楼下的家具都盖着防尘布,当他半夜回来,就着一个低瓦数灯泡的光亮走上楼梯的时候,它们看起来仿佛未完成的石膏雕像,有着模糊的猎食动物的形态。除了厨房,他从不用楼下的房间,只是偶尔把靴子摆到台阶上晾晒。唯一一件西服外套挂在壁橱里,他只有两条领带,灰色,和更深的灰色。当他出现在土耳其大使馆举办的鸡尾酒会时,打的正是深灰色的那一条。那是个暖和得惊人的四月下午,早上下过一场小雨,在随之而来的烈日下早就了无痕迹。冰块迅速融化,把托盘里的甜茶变成寡淡的棕色糖水。花园里安排了一场撞球游戏,旁观者比参与者多出两倍。今天他扮演的是苍蝇的角色,在人群里捡拾闲言碎语。汗水浸湿了衣领,安东解开领带,塞进外套口袋里,走向树荫下的长桌和放在上面的冰水。草坪那边传来击球的沉闷声响,夹杂着不冷不热的掌声。桌边零散地站着些不愿意到太阳下面去受刑的人,围着装果酒的大玻璃罐,像鳄鱼围着即将被晒干的水塘。一个戴眼镜的人正在和土耳其大使的三个女儿谈话,她们叫他“海因斯先生”,不停地发笑,互相推搡。安东盯着那个戴眼镜的人,放下玻璃杯,大步向他走去。
  “亚历克斯。”
  银行家、图书馆员或间谍脸上全是礼貌的困惑,“抱歉,我不——”
  “我们在伯尔尼见过,请原谅,女士们。”他对外交官的女儿们说,抓住亚历克斯的手肘,把他拽向长桌的另一端。围在果酒旁边的几个参赞投来了怀疑的目光,安东松了手,把亚历克斯推到树篱后面。
  “‘我们在伯尔尼见过’,”亚历克斯摘下眼镜,皱着眉头打量镜片,又戴回去,“列宁格勒的军校应该先教你们说话,再把枪放到你们手里。你的女儿怎么样了,本杰明?不存在,我猜。”
  安东跨过了列宁格勒的陷阱,“你不幸的妻子也一样。”
  亚历克斯摊开手,做出“那又如何”的姿态。离开了酒店餐厅的阴影,他看上反而更小了一些,一只收起翅膀的鸟。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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