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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北京梦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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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维宗想起那日孟春水重复“对不起”时的神情,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道:“可能是吧。他都告诉您啦?”
  男人摆摆手:“怎么可能,这都是我后来打听的。当天还有一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赵维宗急道:“什么情况?”
  “那天你们没一块回来吧?孟春水出了医院之后,自己把车开到海淀那边去了,往八达岭的方向,最后应该是没油了才停下来。”
  八达岭?赵维宗心头一震,打断道:“等一下,我也见识过,他开车确实厉害,是您教他的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学的,可能是有这方面天赋,”男人想了想道,“在湖南他有几辆机车,骑得也很好。”
  “哦,那您接着说,他开海淀去干嘛了?”
  “这我真不清楚。我可以把具体情况跟你说一下,你帮我判断他到底去干嘛。是这样的,我那天下午接到交警电话,问冷泉村那边有一辆撞上路边灯牌的报废奔驰,是不是我的,车牌号码什么的都对得上,我就过去看了看。果然就是。”
  赵维宗大大地惊讶:“您的意思是说,春水那天出了车祸?他人没事吧?”
  “并不全是。根据现场判断,交警说这不是意外,意思就是,是孟春水特意把车撞成这样的,然后自己走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只想知道他撞成那样自己不会受伤吗?”
  男人苦笑:“总之那天晚上他自己回来了,貌似只有点皮外伤,我问他交警说的对不对,孟春水也承认了,其余的他也不想跟我多说。”
  赵维宗似乎是承受了很大的震惊,以及其余的一些复杂情绪,许久说不出话。最后他深吸口气,道:“可能是他那天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其实完全不关他事儿。对了,您车修好了吗?需要我帮什么忙?”
  “小赵,我没别的意思,车也都是小事,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孟春水的真实情况。他确实经常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并且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可能按你们年轻人的话,就是有病?也许说重了。你和他做朋友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你有没有体会出来?”
  哪有爹说自己儿子有病的?赵维宗冷笑了一下,没有回话。说实在的,即便他也承认春水撞车玩这事儿确实够熊,但他仍然很不喜欢孟春水他爹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他问的问题,仿佛在说“我儿子就这样,你小心着他点”似的。
  他只觉得孟春水是个很特别的人,也是个好人。每个真实存在的人总会有点奇怪的地方,也会干些奇怪的事儿,这很正常。就好比他自己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去疯狂吃糖葫芦,吃到嘴里的甜味发腻发苦为止,那样他也就高兴了。人总要有个出口,只不过春水这种方式,以后俩人要真在一块过日子了,还不一定负担得起,但这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孟父则接着道:“不过也许是你爷爷这件事对他刺激太大了。孟春水跟你说过吗?来北京前三个月,他爷爷刚刚去世。”
  “没有,他没怎么跟我说过以前的事。”
  “老人死得不安宁,其实不该再提的,但今天既然聊到这里,也不妨跟你简单说一下。”
  赵维宗心道,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何必搞得这么欲拒还迎。可他心里还是想知道的,于是道:“那您说吧,我认真听着呢。”
  “那段时间家里有些矛盾,我父亲是前两年才被接来长沙住的,之前一直在村里种田,很彪悍的那种,也没人敢欺负他。农村人嘛,平时喝老鼠药之类的气话也常挂在嘴边,那天除夕夜,我们吵架,老爷子跑出去说要跳江,我也就没太在意,天气太冷,不好出门。但孟春水自己追了出去。这孩子从小和谁也不亲,不知那天怎么那么着急。”
  赵维宗心说就算不亲近,爷爷要跳江孙子追上去拦住,不是人之常情吗?做儿子的不更该拦吗?但他没吭声,继续听孟父讲了下去。
  “我们就住在湘江边上,如果追上的话,应该不出五分钟就能回来,但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影,我就出去找,发现老爷子正站在跨江的铁路桥上,低头跟孟春水说话,于是我就往那儿跑了过去。结果一看见我,老头脸色一变,好像要骂我似的。接着一辆火车把我们隔开了,等它开过去,老爷子就没影了。”
  “他……跳下去了?”
  “是啊,”男人平静道,“孟春水说马上就劝好了,是我刺激了他,可归根结底,不是他自己没劝住吗?后来尸体也没捞上来,湘江太大了,又是大过年的,警察都没几个值班,他爷爷漂哪去都不知道。”
  赵维宗已然起了一层冷汗。他看着眼前男人冷淡又有些不甘的面容,心底升腾起一种无可忍受的愤怒来,可这愤怒里又夹杂着害怕,他仿佛能看见面对江面旋涡万念俱灰、惊恐万分的孟春水,也能看到漆黑江水里漂浮的、泡得发白的无名尸体,以及某个寒冷冬夜里,万家燃起烟火,一个男孩却看见死亡。无可遏止,亦无可挽回的,彻底的死亡。
  而此刻赵维宗仿佛与他相连,丝毫毕现地感觉到了他心中涌出的、对于父亲的无穷恨意。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上,让人不敢回忆孟春水好看的眼睛。


第16章 。
  赵维宗不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听这人说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于是他尽量礼貌道:“您不用再说了,我听着难受。”然后匆匆逃出了曾经一度向往的隔壁厢房。外面小院里的鸽子咕咕地叫,雨后地面上呈现一种翠绿的萧索,他却飞奔而出,跑进自家院里发呆。
  有风吹来,混着潮湿泥土味,好比扑面而来的青草,把人吹得通透。赵维宗却又回想起方才春水家里的灰尘味,不怎么明显,但又十分的难以忽视,让人想起陈腐、凋谢之类的词。事实上那栋房子家具很多,东西摆得也很满,却没什么人味儿,连沙发上都积满了灰,似乎阳光照进去的也很少。
  而孟春水又是个何其讲究的人,每天都收拾得很利索,白色的校服总是一尘不染,根本想不到他终日都生活在那种环境中。以往来过几次,也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走,这是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的住处。
  想到这里,赵维宗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想起刚才进到春水家的头几分钟,孟春水他爹还在打电话,于是他就四处随便走了走,注意到这阴仄的室内,只有春水的写字台是不同的——夸张点说,仿佛煤堆里的一座雪山。
  那是张经典的黄木桌子,铺了一层绿绒布,再盖上一层厚毛玻璃。桌上摆着成堆的课本和演算纸,却又摞得很整齐,赵维宗翻了翻,基本全是关于物理的,中英文都有,多数是大学教材。而且只要是他翻到的书,没有一本是孟春水没读过的,印刷的文字与算式间不时会插上几行标准小楷的批注,抑或是天书一般的演算过程。
  这人平时只学物理吗?赵维宗腹诽道,然后看到了一沓图纸,翻了头几张,发现全部是标好尺寸的设计图,有滑翔机降落伞之流,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结构。赵维宗仿佛能想象出孟春水坐在桌前安静画图的模样来了。
  就当此时,他看见了一张让他毕生难忘的东西——那是一幅画儿,真正意义上的油画,而并非图纸。画面是灰白色调,唯有里面男孩身上大红的高领毛衣鲜明得像火。他的小分头被风吹乱,糊到额头上,眯眼皱眉的,笑得有点严肃。他身后是光秃秃的柳枝,以及朦胧的水面。
  画得实在是太逼真了,画上光影仿佛分秒流转——这正是赵维宗他自己。
  正是那次苏灵来找“小岳”,带的那张照片。
  赵维宗那一瞬间明白了很多,恍惚感觉这幅画就好比是个太阳,把他的前路照亮了——阳光告诉他,你不要再怀疑。可他也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打完电话的孟父叫了去,但这幅画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现在,他站在自家院里吹风,回想方才种种,心里堵得想哭。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从前种种皆如尘埃如野马,而从后种种他必须抓住,他这辈子都必须对孟春水好。因为他所喜欢的孟春水,是一个多么温柔、又多么独一无二的人,值得这世上的一切“好”。
  当天晚上赵维宗又接到孟春水的电话,他特意把老爸从客厅了支出去——因为有重要的事要说。
  那人还是在江边,赵维宗甚至听到了渔船的汽笛声,以及江风阵阵。闲聊几句,孟春水告诉他,今日得了三个满分。
  “考得难吗?”赵维宗问。
  “还行。”
  孟春水只要这么回答,往往意味着考得很难,因为普通难度的卷子,他一般会回答“记不清题了”。而他若是特意说自己考了满分,那么意味着,他希望你做出些反应。
  于是赵维宗道:“我今天开始得剥些核桃攒着。”
  孟春水问:“为什么?”
  赵维宗答:“感觉你这趟太累,每天跟牛顿伽利略之流英勇鏖战,脑细胞牺牲一大片,回来需要补补。”
  孟春水笑道:“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比上学有趣。”
  赵维宗逗他:“那干脆不回来了?”
  孟春水立刻逗了回去:“你真这么想?那我看也行。”
  “好了好了不胡扯了,等你回来之后干脆住我家吧?反正是隔壁,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有,就是……”赵维宗嗫嚅道,“我爷爷走了之后,总觉得家里缺点人气,我爸妈还有我妹他们有很喜欢你,你平时又一个人待着,怪孤单的,就想干脆……”
  “哦?你说真的?”
  “骗你是小狗!正好我的床是个上下铺,本来想让赵初胎睡,结果小姑娘脸皮薄,非要自己单独一屋,就空下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让我去你家住,真的是因为这个?”
  赵维宗心中察觉出些异样,却还是咬定道:“对啊,不然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这语气听起来到底正不正常。
  然而孟春水固然冰雪聪明:“我爸今天找你了吧。”
  赵维宗一时语塞,干脆道:“嗯,他今天早上敲门,把我叫你家去了。然后我觉得,你真不应该住在那种地方。”
  孟春水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赵维宗知道瞒不住,他也不想瞒,于是如实答道:“那天你开车的事,还有……”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孟春水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赵维宗,你还在吗?”
  “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可怜我?”
  “不是,我心疼你。”
  “可怜和心疼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人多余情绪的发泄罢了。当人活得幸福,无需自怜自爱时,恐怕就得找点别的什么人来怜爱,否则就太无聊了是吧?”
  “你这就没意思了孟春水,我怎么想你难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
  赵维宗心说难道我之前还不够直白吗,便道:“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不明白吗,人不能因为经历过痛苦,就放弃以后快乐的机会。”
  孟春水却话锋一转:“我昨天溜出来被培训组发现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被抓,总之再抓几回我可能还没比赛就被劝退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赵维宗默默点了点头,说:“那好。你回去吧。比赛重要。”
  孟春水却仿佛心有不甘,又仿佛突然有点后悔。他没急着挂电话,声音有点颤抖:“离19号竞赛还有半个月,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打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挂吧。”
  “……嗯。”
  待到孟春水挂了电话,赵维宗飞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大红毛衣来。十月初的夜晚还残存着暑热,他却毫不犹豫地套上它,坐在床头发呆。外面巷子里传来毛宁的歌声,混杂着狗叫,无一不提醒他,这不过是个普通暮夏夜晚,可他却不愿脱下毛衣,哪怕浑身被捂得黏腻。
  闭上眼就是那副画,就是自己某天站在后海边,被风吹成狗的模样。手指摸到床单,仿佛在摸那油画上细腻的笔触。于是他又跑到厕所照镜子。看着镜中的青年,满头乱发,红色把脸上疲倦迷茫以及不甘心衬得尤为浓重。
  “如今的你我,总是重复昨天的故事……”外面拿收音机的人似乎走近了,歌声越发明朗。
  你我。赵维宗想,我还是我,你也是你,可我该怎么对你好,你又该如何让自己过得好呢。


第17章 。
  那段时间很流行星座书。
  赵维宗本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他的逻辑是,全天下人那么多,不说同一个星座了,哪怕在同一天出生的也有千千万万个,他们的性格、命运,难不成能够全部都一样?这显然是扯淡中的扯淡。于是他对蹲个厕所都要拿本《星座运势大全》的老妈,以及抓着星座速配手册小声尖叫的同班女生们嗤之以鼻。
  但不知怎的,他那天路过报刊亭,看见“新到超准星座指南,十元一本”的字样,竟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放弃挣扎,买了一本。
  由于骑了车,他还特意把书在车框里小心翼翼地放好,封皮朝着地面的方向,就好像生怕别人看见这是什么书似的。
  “我就看一下,就看两个星座,好歹做个参考,”他推着车,默默地想,“回家躲屋里看,看完我就扔。”
  谁知道他走着走着,居然路过了一场车祸,一辆小摩托被夹在一辆出租和一辆公交间,已经变形严重了。好在那时候的出租车还都是漆成黄色的小面包,速度开不起来,大公共更是行驶缓慢,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这小事故并不是很严重,至少没死人。就是有一姑娘坐在路边上,半褪下连衣裙的袖子,肩膀上是个大血窟窿。
  赵维宗从边上过去的时候,她似乎刚把电话挂掉,手腕一甩,传呼机就那么摔在地上,还在嗡嗡地震。她不管,低头抽烟。
  “你没事儿吧?”赵维宗心说奇了,就停下来,多了句嘴。
  那姑娘抬头,似乎刚看见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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