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梦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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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还得谢谢您喽,赵维宗想着,觉得他有点没话找话。
果然,那算命的套完近乎又道:“小伙子啊,我看你老是有点心事重重,莫不是心中有些难解之疑?我给你算一卦,包你醍醐灌顶。”
“不用,我没什么想不通的,”赵维宗立刻道,“而且我也没钱。”
“哎,咱俩这么有缘,我不要你的钱,喝几碗粥就好。”
这话一出,正中赵维宗下怀,对他来说可谓一石二鸟,又解决了绿豆粥过剩的问题,还能免费算个命,但他也没立刻答应,而是道:“这粥有那么好喝?”
“我多少年就好这一口,看来你奶奶把绝活传给你了,”那“大师”很满足地嘬着碗沿,“来句准话,到底算不算?”
“那成吧!”
“要不把你这朋友一块算了?”
“好啊!”
赵维宗心想这也太划算了吧,说着扭头去看孟春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还是半眯着眼睛,却仿佛盯着宫门前人行道上某处出神,冷冰冰的,方才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第04章 。
那边有什么东西吗?赵维宗觉得不妙,却也没觉得非常不妙,他还是问:“春水,你农历几月几号生的?”
“不知道。”孟春水简短回答,眼睛还望着那边的人群。
算命的尴尬笑了笑,又道:“这没关系,阳历告诉我就成,我算得来。”
赵维宗见春水还是无意回答,便替他说:“和我同岁,83年2月14的。”
“洋人过的节?还挺浪漫,”算命的转转眼珠,扭头对孟春水道:“正月初二生的,什么时辰啊?”
孟春水仍然没理他,而是径直把赵维宗拽过去,哑着声音道:“你看那群人,领头举的旗子上写的什么?”
赵维宗眯起眼去瞧,无奈也没能看真切,只觉得阳光晃得人眼晕。他心说不会吧,莫非是最近躺床上看书看多了?看着孟春水有点着急的样子,他也跟着着急起来,却只能道:“我看不清。”
算命先生见没人理他,也凑过来,作瞭望状。然后便大手一挥道:“我看得清!你们这帮年轻人不行啊。”
“写的什么?”孟春水瞪着他道。
“我仔细瞅瞅……哎哟,这可是有朋自远方来啊,写的什么长沙雅礼中学……看样子像单位组织老师旅游,这待遇真——”
算命的露出艳羡神情,然而孟春水还没等他说完,就粗声打断道:“别说了!”
赵维宗惊了,他从没见过这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平时都是温温润润,懒得和任何人吵架的散漫模样,让人以为他的眉头生来就是为了舒展的。可是此刻这双眉毛却蹙了起来,还挂了让人不安的几粒汗珠。
“春水,春水?”
孟春水不再说话了,只是摇头。这让赵维宗觉得事情越发严重,见他紧咬着嘴唇,胸口起起伏伏,瞳孔也仿佛放大了些,像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眼看着那人群正往他们所在的牌楼靠近,孟春水的肩膀又轻轻颤抖起来。
这是赵维宗所万万不愿看到的,没来由的,这神情让他心里装满了皱巴巴的愧疚,只好抓住春水的肩膀,晃了晃道:“你别急……要不咱们到墙根那儿蹲会儿?”
说罢他指向宫墙东角的阴凉处,那里被小摊小贩遮掩,非常隐蔽。
孟春水默默点了点头,跟在赵维宗身后,快步离开了他们的粥摊,留一个老算命的在那一脸怪笑:“粥不要啦?”
“都送您了!”赵维宗不想跟他胡扯,只想快点跑到墙根那儿把孟春水藏起来。
刚才听到“长沙”二字,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见春水是这种状态,那种不详的预感就更甚了,仿佛那群带着红色鸭舌帽的外地老师中间混着什么牛鬼蛇神。
这怪异感觉搞得他直到跑进墙根的阴影,才肯放开春水的手腕,仔细一看却已经攥得发红了。
然而孟春水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自己的手腕上,他仍然盯着那群已经走到方才粥铺附近的人,看起来有些失神,又有些悲凉,浑身都紧绷着。而被盯的人群却如任何普通旅行团一样,试图兴高采烈地在牌楼跟前拿数码相机合影,又被毒辣的阳光晒得打不起精神。
半晌,赵维宗才开口:“他们是你以前学校的,对吗?”
“嗯。”
“很有名,百年名校,我也听说过。”
孟春水沉默,抿着嘴唇。
赵维宗也沉默,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包括春水刚转来时的传言,包括那次暴雨前他们在面馆里喝得啤酒,包括黑夜里孟春水的烟头,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玩笑。
于是他也说不出话来,便跟着孟春水继续注视那群老师往宫门走的背影。
孟春水的过去,他并非一无所知,可仔细一想,确切的东西却也很少。这些事他不问,春水不提,已经成了一种默契,因为过去本就没什么意义,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总是无可忧愁的未来。
但今天,他对这种默契产生了动摇——赵维宗忽然意识到,过去发生的事对春水来说并非一文不值,相反的,还有一颗定时炸弹埋在某段他无法看到的,独属于孟春水的人生里,随时可能把某些东西炸得粉碎。
于是孟春水显然很害怕。于是赵维宗也跟着害怕起来。
想到这里,那人群中的一位突然回了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不是偶然,那人半天没扭过头去。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穿着白衬衣,黑裤子,很普通的打扮,赵维宗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分明感觉到身边的春水呼吸一滞,让人有种他们在对视的错觉。随后那人转回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孟春水愣了愣,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走吧。”他突然变得像没事儿人似的,脸上又泛起惯有的温和模样,对赵维宗说。
“啊?”
“现在去八达岭应该还来得及。”
“哦,咱还得去蹦极,我差点忘了。”
赵维宗没有多问,也不知道怎么问。可他明显是有了心事,早上的兴奋劲儿也消失一半,这点孟春水看得出来,但他现在心里也非常乱,只能掏出点零钱,想一会儿路过报刊亭给他买根奶提子吃。
再看那算命先生,还坐在方才的粥锅旁,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捻着灰白胡须叹起气来。
下午两点,19路公交车上空空荡荡,仅有杨树叶筛落的细碎阳光把车厢填满。一切都很安静,两个男孩子叼着冰棍棒,一同出神地望着外面永定河波光粼粼的水面。
过了半晌,其中一个说:
“他们传的那个老师,就是中午你看见的那个人。”
另一个立刻道:“我猜到了。”
“我确实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看到他。其实也想过,但我觉得再见面时一定是我去杀他。”
“那今天就太巧了。”
“我当时很害怕。”
“我也很害怕。”
“你怕什么?”
“春水,我说实话,我不知道。”
孟春水语气很淡:“我那个样子可能吓到你了。当初我说这些传言都是假的,你还信吗?”
“瞎八卦的那群人我都揍了,还能不信?”
“我说现在。现在你信不信?”
赵维宗愣了愣,还是道:“信。”
孟春水把冰棍棒撅成两段:“其实你没必要听任何人的,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好。”
赵维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低下了脑袋,沉默半晌,又盯着公交车地板上晃荡的树影,轻声道:“我已经想好了。”
“你说。”孟春水立刻道,似乎刚才一直在等着这话。
“我经常觉得,很多事都像谜,现在你也像个谜了。”
“我?”
“嗯。可我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孟春水没有说话。
赵维宗接着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想说,等哪一天你要是想把谜底告诉我,千万别犹豫也别害怕。”
春水笑了:“你觉得谜底是好东西?”
“没有,”赵维宗抬起眼来,望住孟春水,“我只是知道,等到那一天,我绝对不会不在的。”
孟春水先是怔住,愣是半天没出声,然后低头把折成两截的冰棍棒拼起又分开,呼吸声越来越重。
然后他说:“我没想到。”
赵维宗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现在听孟春水这么一说,倒是对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期待起来。然而孟春水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转而道:“你以前去过八达岭吗?”
“没有,”赵维宗顿了顿,补充道:“其实要不是以前学校组织春游,我连香山之类的地方都没去过。有时候奇怪得很,越是离得近,那些出名的景点就越是懒得去。”
“这很正常,就像你在北京住得越久,就越不喜欢去吃烤鸭一样。”
“因为烤鸭这东西有点太仪式化了,一个厨子跟那儿戴着高帽,表演杂技似的,还有什么每只鸭子都必须片成88片,葱必须是丰台那边种的甜葱,破讲究一堆,天天吃也吃不起。”
“这我见过,可是厨师到底片了几片,谁会去数呢。”
“道理是这样,但其实只有请外人吃饭才去和平门全聚德,我们平时跟铁瓷下馆子,都好去犄角旮旯里涮羊肉吸爆肚儿。”
“嗯?这些我可都没吃过。”孟春水笑道,“看来咱俩还不够铁。”
“我呸,你大三伏天的去涮铜锅?春水,那麻酱料可是又厚又腻,我要是把你给吃上火,吃流鼻血了,你说怎么办吧。”
孟春水看见小赵又想笑又有点着急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玩,方才心里那些有的没的似乎也都忘却了,于是接着逗他:“可我就是想吃,而且如果哪天你跟我去长沙,管他几伏,我绝对第一顿就带你去火宫殿,第二顿第三顿第四顿,咱各大湘菜馆随便吃。”
“我看你是想辣死我。”赵维宗有点气鼓鼓道。
“好了好了,再喝点豆奶辣不死的。”孟春水说着就把他往车门那儿拉。赵维宗跟着抬眼一看,八达岭东,他事先也查过地图,就是在这站下。哪知刚在这站台上站定,他又立刻傻了眼——周围都是果园菜地,放眼望去倒是能看到几座远山,但那确实是远山,目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过去的。
“蹦极那地方比较偏僻,”孟春水解释道,“从这儿步行可能要两个小时。”
上次赵维宗问怎么突然想起跑八达岭去蹦极,春水说是在杂志上偶然看到的。于是他问:“杂志上也写这个了?”
那人没回答,反问道:“几点了现在?”
“三点半,快点走五点应该能走到。”
“等一下,你急什么,”孟春水神秘一笑,“咱可是有摩托的。”
“啥?”
“我上次约好了,让他三点半来接咱们,这回时间卡得还挺好。”
“他?谁?”
“农民伯伯啊,”孟春水指了指旁边的果园,“人朴实的很,摩托车租一下午才十块钱。”
赵维宗心说你知道的很多嘛,会心一笑,嘴上问道:“看来你是提前来过了。”
“算是吧。”
“前天你走队列请假,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就来干这事了?”
“毕竟今天大哥生日,小弟我当然得提前走动走动,把事情都打点好,还希望大哥新的一岁继续罩我啊。”
“哎哟,春水,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贫了,看来是得了大哥的真传,”赵维宗笑嘻嘻揽上孟春水肩膀,“不过大哥还真没坐过那种大摩托,今儿个有劳孟先生载我一程。”
这话一说,二人都开始大笑,然后只听轰轰巨响,一辆摩托踏着滚滚红尘朝他们奔来。只不过这红尘不太正宗,成了黑尘,摩托也不是传统的那种,有三个轮子。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孟春水擦了擦汗,还是礼貌地把十块钱递给了那位叼着烟斗的秃头大汉,然后跨上座位,拍拍身后铺了草席的三轮车槽,回头对赵维宗道:“上来。”
那大叔却插话道:“小伙子会开不?别给搞坏了啊!”
“我以前开过这种,您不用费心,”孟春水朝他摆摆手,“天黑前绝对给您停果园外头,放心吧,绝对不贪您这宝贝摩托!”
大叔这才放心地走开,孟春水突然掏出个墨镜戴上,又回头道:“上来。”
赵维宗顿时绝倒,虽说孟春水鼻梁很高,脸又白,戴这种蛤蟆镜确实挺帅的,算是冷峻帅哥那一挂,甚至有点007的风范,但他还是觉得搞笑,便打趣道:“你干嘛,泡妞吗?”
“扮个酷,否则你好像不愿意上我这贼车。”
赵维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傻站着,于是迅速爬上车槽,哧溜一下直接躺里面了。
“坐稳了啊!”前面孟春水不知他是这副赖样儿,嗖地一下开出老远,在农村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风驰电掣,吓得赵维宗往后一伸胳膊就拽住了他的裤带。
“你别把我裤子给拽下来!”
赵维宗放肆大笑:“不好意思了!”
说着他往上出溜了一下,终于把重心稳住,仰面悠闲地看着路边杨树枝冠后头的蓝天,腿放不下,就把脚丫子伸到外面瞎晃。阳光里混着些凉风,吹得人很舒服安逸,他放开手道:“你以前是不是老开?这么熟练!”
“这东西烧柴油的,和摩托道理差不多,我老家还留了一辆哈雷,哪天带你兜风啊!”
“其实这车也不错,宽敞。”
这话刚一说完,赵维宗就觉得山根处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滴了上去,紧接着又是一滴,顺着鼻梁流到嘴边。他伸脖子仔细一看,只见孟春水的红短袖已经湿透了,但这衣服实在是有点大,被风吹着,又露出半截雪白的腰来。他又看见汗顺着脊背流下,往下滴,估计刚才就是它滴上了他的额头,跟草叶上的露珠一样。
鬼使神差地,赵维宗舔了舔嘴角。汗是咸的。
第05章 。
这乡村酷拽大三轮非常带劲,抑或是它的司机技术高超,总之不出半个小时二人就到了山脚下。八达岭是条很长的山脉,而蹦极处在山尾,一个比较低的断崖上,下面有一处村落和一方大湖。这里的山与别处不同,植被稀疏,露出粗犷的灰白山石,在阳光下非常耀目,有一种原始美感,好比从地上横长出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