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桥之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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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远城皮笑不笑地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火气逐渐上来的岳岭，有些下垂的眼角竟显出几分毫无用处的伪装的无辜。岳岭盯着舒远城，脑海里却频频闪过当时的景象。吴潮打他的那一拳并不算很疼，自己也没有对他动手的打算。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吴潮冲下楼，踉跄几步之后蹲在路边扶着栏杆痛苦地干呕。而他没有往前追哪怕一步。
　　隔着走廊临街一面的窗，岳岭居高临下地看见一辆略微显旧的黑色轿车在附近停了下来。正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下了车，走到吴潮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如果他当场就对我示弱——那拳打就打了，只要他不跑——我或许会真的喜欢上他，更不会让他跟你走，我们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
　　“岳老板，恕我直言，您可真是个人渣。”闻言，舒远城强压着心里奔涌的愤怒与轻蔑，脸上彬彬有礼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见岳岭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他进一步下定了决心：“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岳岭放下了手中的钢笔，抱着手臂冷冷地等舒远城往下说。
　　舒远城上前几步，双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上身往前倾，礼节性的微笑之下，是将利刃刺入对方胸膛前近乎迷乱的狂喜。他压低了声音，沙哑的音色显得格外危险：“您嘴上说不管他，可实际上并不是谁碰他都没问题吧。睡过他的不只我，还有不少人。其中一个你也认识——”他从兜中掏出一张先前挑出备好的名片，拍在岳岭的面前，“申子详。”
　　话音刚落，岳岭的拳头就招呼到了舒远城的脸上。
　　“你撒谎！”
　　舒远城被一记重拳打得踉跄着退了几步。中招的右脸颊发麻，上面还有一道被岳岭的戒指刮出来的血痕。岳岭扶着桌子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他；舒远城反倒神情轻松，仿佛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心里奔涌着难以言说的兴奋和快感。
　　“我们都是人渣。”舒远城按着伤口，咧嘴对着岳岭，是显而易见的嘲讽的冷笑。“谁也赢不了谁，这是命。”


第15章　第十五章　告别
　　大雨将至，刮来的风携带着浓重的水汽。
　　吴潮第一次把申子详带回了家。申子详刚把门关上，吴潮就主动靠了上来。他们激烈地拥抱和接吻，不管不顾仿佛世间一切已然与他们无关。
　　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对方心里的盘算——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谋，他们各取所需、各有所图。倒在岳岭和吴潮的床上褪去躯壳外的伪装，让申子详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吴潮在自己家里感受到的偷情的快感。
　　他想，自己是对不起吴汐的，也同样对不起吴潮。
　　将自己彻底打开的吴潮仰躺在床上伸展着肢体，从仰起的脖颈到流转的目光无不挥洒着由内而外的妖冶。而这一次，申子详再没有刻意地控制自己的行动。不再像和吴汐一起时过度保护般的温和，抓住对方手腕、侧腰和脚踝的力度偏重，和唇齿一起给皮肤留下足够明显的痕迹。粗暴的动作此时正中吴潮下怀——他甚至没有控制自己声音的打算，正如申子详毫不吝惜自己的征服冲动和破坏欲。
　　岳岭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进来时，他们都听见了门轴和脚步的声响，却都置若罔闻，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既是明目张胆的示威，又是用眼见为实的场景传达一些再简单不过的意思。
　　觉察到申子详的节奏放慢了一下，吴潮主动抱着他的肩颈抬起上半身，靠在他耳边说：“别管他，你继续。”带着喘息的声音不算大，却能让岳岭听得真切——这话是对申子详说的，吴潮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岳岭，报复的暗喻被简单粗暴地摊在刻意为之的笑容之上。
　　岳岭对此意外的无动于衷，仿佛正和自己死敌滚作一团不知今夕何夕的不是自己名义上的对象。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床上二人正激烈的动作。他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搁在桌上，手指慢节奏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像在百无聊赖地围观一场粗俗低劣的闹剧。
　　吴潮也在死死地盯着他，锋利的眼神和躯体煽风点火的动作对比鲜明——他们之间只隔着不过一米的距离，却已然隔着若干年无从逾越的天堑。
　　最终，申子详在吴潮身上完成了积聚愤懑和算计的释放。吴潮没有过多的纠缠：“申总，辛苦你了。”话中意有所指，像是一笔交易的最终完成。合作愉快。
　　“申总，麻烦您回避一下，我岳岭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我又没有家暴的习惯，报警就不必了。”看着眼前的激情画面逐渐恢复了平静，岳岭微笑着给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言语和表情看起来没有一点尖锐的意思，内里却尽是锋芒毕露。
　　申子详没有过多的停留和纠缠。带着过往习惯了的温和甚至于忠厚的正派形象——恰是岳岭最憎恶的那种，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自己的衣服，道貌岸然的像在酒会上致辞的东道主，反倒是还躺在床上的吴潮像放错了画面的一边。
　　离开前，他伸手温柔地抚弄吴潮汗湿的发尾，动作甚至有些深情，如对岳岭作最后一点卑劣的嘲讽：“我先走了，有问题再找我。”
　　吴潮仍盯着岳岭，语气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故作嗔怪：“不找啦，再见慢走。”
　　申子详向岳岭微笑着点头，随后“体贴”地关上门。吴潮还躺在床上，大大方方地袒露着身躯。二人的视线并不在一个平面上，却并不妨碍吴潮傲慢地看着申子详，等他先开口——无论是歇斯底里的愤怒，还是矜持含蓄地把自己逐出家门。
　　“我要结婚了，对象是女的，你恐怕不认识。话说回来，我恐怕还得感谢申子详的配合，给了我一个和你分手的借口。”岳岭说的很轻松，也很直接，就像在说“我今天在超市没买到鸡肉，所以我们今晚吃鱼吧”一样自然。
　　虽然事实完美地验证了无数猜测之一，吴潮还是愣在了原处。
　　“——你早想这么做。”他喃喃地质问。
　　吴潮猛地坐起身，不顾身躯沉重的倦怠与疼痛，随手扯了一条短裤给自己套上，抓过方才垫在身下的被子披在身上，走到岳岭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凝视着已然成为自己前任的岳岭的脸，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拍在岳岭身旁的桌上。
　　“岳岭，”他轻声说，“放我走。”
　　“我不曾拦过你。”岳岭回答，话里没有半点情感留下的痕迹。
　　——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你总是这样——以前是，将来也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这是吴潮走出房间时，岳岭在他身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像在一瞬间领会了幸与不幸的铺垫、起源与终结，从心脏到指端短暂的震颤之后，一切复归死一般的平静与坦然。
　　——又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拥有过。
　　舒远城坐在驾驶座上抽烟。他扭过头，便看见吴潮从岳岭家里蹒跚着走出来。
　　他的造型甚至有些滑稽——披着的白色棉被下只套了条小短裤，甚至连拖鞋都没有穿，就这么光着脚踏在雨中。一手在身前攥着棉被，一手捏着证件和钱包——那就是他现在的全部身家。
　　外表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吴潮，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着不曾见过的不加修饰的愉悦。像是排演若干年折磨身心的黑色喜剧一瞬间分崩离析，连半块舞台的碎片都不曾留下。
　　这一刻，他一无所有，又仿佛是自由的。
　　于是，舒远城苦笑着摁灭了手中的烟，像准备赴约一般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和袖口。他打开车门、走向别墅门口，和吴潮一样站在雨幕之中。
　　“谁让你来的。”吴潮平静地问道。
　　“我自己。”
　　“什么时候到的。”
　　“我跟在岳岭后面，一直在等你。”
　　吴潮笑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说道：“我们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上车吧。
　　舒远城向着自己的老同学兼床伴，以及目前他最想相依为命的人伸出了手。除了二人的面容已不如那时年轻，一切仿佛旧日重现。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舒远城故作轻松地问道。
　　吴潮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回答：“就这样吧，这次不勉强了。”
　　“和我在一起算勉强吗？”
　　“当初谁说的互相当备胎？我可是连正常轮胎都丢了。”
　　“哈哈，这时候你还幽默的出来。”
　　舒远城的车向他的高级公寓开去。路面有些积水，车速也就自然而然地慢下来，前方行车的车灯隔着雨雾闪动着，颇有些奇异的美感。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舒远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车流，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吴潮：“刚买的好烟，来一根。”
　　对方许久没有接。舒远城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去，只见吴潮双手捂着脸，泪水混着还没被暖气烘干的雨水从指缝间溢出
　　吴潮正缩在自己的车上无声地痛哭。
　　而无从劝慰的舒远城已经分不清，吴潮哭的究竟是被欲望与理智交替撕裂的病态情史，还是被自己和他人肆意践踏的漫长的岁月。
　　*尾声*
　　彻底和岳岭分手之后，压不住性子的吴潮一度想过和申子详再搭上关系。然而，没了商业合作与半亲属关系这两重交际的契机，日子久了，原本就植根于背德的欲望也就随着重新展开的生活逐渐淡去。即便在其他场合和申子详衣冠端正地重逢，他很难再找到那种曾经驱使自己滑向深渊的悸动。
　　至于岳岭，吴潮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第二年夏天，岳岭和企业家之女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有些半知情的人会好奇地打听岳岭和吴潮之间发生的事——包括同一层次的高层，以及吴潮原公司的职员。但二人确实存在的长达数年的合作伙伴和名义上的情侣关系就像是错觉，很快消弭在大婚喧嚷的喜庆中。
　　吴潮也和舒远城共同出现在现场，给新人送了一大笔礼金——这也是他出席的唯一目的。隔着人群，他看到了给贵宾敬酒的岳岭，但岳岭似乎并没有看见他。“送完礼了，我们走吧。”吴潮拍了一下舒远城的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婚礼现场。
　　正式和舒远城合伙，联系海外的同学把跨国贸易公司开起来、发展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则是在几年以后。他和舒远城都不缺乏钱、人脉和业务能力，但在激烈的竞争之中，确实遭遇过不少挫折，不过总不至于惨得让吴潮想起最绝望的时候。
　　行业协会牵头举办的年终团拜是舒远城拖着吴潮去的。
　　虽然已年近三十四五，作为和老前辈们相比勉强还算年轻的后起之秀，他们暂且凑不上主桌。吴潮看着舒远城在旁应酬，没忍住掏出了手机。
　　正当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上面灵活滑动的时候，头顶传来一点轻微的刺痛。
　　“舒远城你干嘛？”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挡开了对方。
　　“帮你拔白头发。”不知何时坐会一旁的舒远城假作无辜地看他。
　　“别拔了，越拔越多。”
　　舒远城把吴潮从椅子上拉起来，塞给他一个酒杯，要他一起去给同行们敬酒。绕着外围走了一半，舒远城给吴潮指了个方向：“看那是谁。”
　　顺着舒远城说的位置，吴潮看见了正忙碌在团拜会中心的熟悉身影。
　　“我还以为你说谁呢，原来是申子详啊。”
　　申子详看起来刚到没多久，正陪着笑脸和主桌的其他客人说话。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长得挺清秀的年轻人。申子详说了没几句，便把那有一副好皮相、看起来也聪明利落的年轻人拉到身边，像是把自己的年轻心腹介绍给业界的前辈们混个脸熟。
　　舒远城在吴潮耳边刻意地小声调侃：“你觉不觉得，那新来的小伙子和吴汐有一点像？”
　　吴潮摇了摇头。
　　舒远城看着吴潮凝视那边情景的神情，眼神一暗，接着问道：“和你呢？”
　　吴潮顿时明白了舒远城的意思。他转过头，看着舒远城的眼睛轻声回答：“不像，我觉得一点都不像。”
　　相识多年，舒远城深知如何把握和吴潮说笑的程度。他亲昵地抚了一把吴潮的背脊，当做安慰和道歉，随即举着酒杯带吴潮识时务地转移了位置。
　　与此同时，申子详也看见了他们——但仅仅是遥远地看着，并没有穿过人群向吴潮走来的打算。隔着人群浮夸的恭维和自谦，连带每个孤独身影背后的悲喜聚散，申子详和吴潮交换了一个不为他人所知的带着遗憾的微笑。
　　眼神和笑容的交换仅是视线不被遮蔽的一瞬间，其中悲欣交集的意味却已足以让他们二人心领神会。
　　“申总，请问刚才那位是谁？”吴舟凑到申子详身旁轻声问他，眼神跟着飘向刚才申子详看着的地方。
　　申子详比谁都明白新来的小秘书问的是谁。他收回视线，微笑着揽过吴舟的肩，一道向着主桌往回走。吴舟能看见申子详眼神里带着的怀念与歉意，却并不知道这种情感从何而来。
　　“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申子详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愿透露姓名的多年病友给我无偿分享的丧病系的灵感，以及陪我硬扯出的逻辑修正和细节安排。弃疗的剧情还是有一些带劲的……【　http：//。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