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黎明中-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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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另一扇门里,闻辰易在休息间坐得规规矩矩,周围是暖色调的墙壁,熟悉的沙发与白色飘窗,安安静静的书本与实木桌椅,像放学等待家人来接的小男孩,小心翼翼目光却装着琉璃,一切都是素白的,仿若迎接新生命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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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上
“辰易这个人,心气高,有什么心事是不会轻易跟人说的。”
周医生向陈既明解释来龙去脉,闻辰易像透过光的叶子,浮生往事脉络清晰,“一切只怪时间太巧了,闻久被送进监狱后,闻家来了些面熟心不熟的亲戚,搜刮一圈没有什么可以掠夺的财产后,把矛头指向了闻辰易。这孩子刚摆脱父亲的噩梦又面临亲人的诘难,刚上大学,正是善恶是非摇摆不定的阶段,突然每一个人都背向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陈既明想到闻辰易的校园生活,孤僻独行好像从来没遇见几个视他如常的人,更别提什么亲情友情,一份善意都难能可贵。
他听周医生继续说:“后来文休景出现了,他们的爱情来得很快,你可以想象一个渴死之人突然看见了水源,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刚开始只是有小矛盾,后来变本加厉,出轨又求饶,攀附了就将他抛弃,文休景甚至做出了和闻久一样的举动……”
周医生重新端起茶杯,扶了扶眼镜,面色有些悲伤,“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一旦踏入了,就什么都变了。”
陈既明感到一阵心痛,从闻久的事情可以看出,闻辰易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如果说单纯发生每一件事情,他是不会被打倒的,但时间太巧了,那些讳莫如深的往事像涨潮的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把人生生压垮。
陈既明笔直的后背突然间像灌了铅,沉闷很久后,他用指骨抵了抵眉心,鼻息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又抻了抻肩膀,“周医生,我可以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别离开他。”
“不会。”
他的眼神像肃穆的鹰,眉宇是浑然天成的坚定。
后来周医生跟他聊了更多,关于闻辰易的情绪变化,这些年来的治疗过程,陈既明从窥探到冰山一角,终于走进真貌,不知不觉时至中午,陈既明走出会客间,轻轻推开休息室的门。
他的动作很轻,闻辰易没有发现,此时他正望着窗外的一缕随风摇晃的枝丫出神,和煦的光线洒在他的鼻尖,然后是嘴唇、下巴、轮廓,线条柔和的白颈,明明灭灭里,那些阴郁沉重的包裹消失不见,这个已经饱经世故却见不得一点泥污的男人,仿佛浑身赤裸,有如赤子。
陈既明走近,摸了摸他的头,按捺下无数即将冲出喉咙的话,最后说:“没事了。”
闻辰易转过身,往日的熟练从容不见踪影,他左右手原地僵硬局促了一会儿,眼神左右晃动,然后在拉下摆在脑袋上的手,轻轻笑了下,舒了口气:“没事了。”
春日的风带着微弱的花香,擦过鼻息,酥酥痒痒,有甘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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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下
之后闻辰易接受了例行治疗,陈既明被赶到一边,等再出来时,已经时过午后。陈既明感觉闻辰易有了些微的变化,说不清楚但整个人似乎明朗许多,就也跟着高兴。
回去的路上陈既明开车,闻辰易坐在副驾闭目养神。
“饿吗,已经过了饭点了。”
闻辰易说饿过了没什么感觉了,陈既明左右搜寻着,这里是郊区街边都是些修理厂,绕了好久没看见卖吃的地方,最后眼尖瞥见一个拐角,靠边停了车。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闻辰易睁开眼已经没了人影。
几分钟后,陈既明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回来,里面装着种类不一的路边摊小吃。他递了半截杂粮饼给闻辰易,鸡蛋脆饼夹着土豆丝、里脊和火腿,满满当当香味勾魂。“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这种,至少可以垫个肚子。”
他有些忐忑,闻辰易在他眼中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路边摊会不会上不得台面,结果闻辰易只拿到手里嗅了嗅,然后无所顾忌地吃起来。
“好吃。”他微微眯了眯眼,眼睛弯弯。
陈既明便觉得手里的另一截杂粮饼愈发香气喷人。
车外空旷寂静一有车辆经过就卷起尘烟,他们在狭窄的车厢里分享着美食,热腾腾的食物香味相互哄抢窜入鼻腔,仿佛整个天地仅剩一整个车厢。
食物不多吃得很快,见陈既明还在吃,闻辰易摁下陈既明消灭最后一块油炸麻圆的手,“开回去差不多五点了,回去还要吃晚饭的。”
陈既明依依不舍放下麻圆,“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红烧肉,蒸排骨,水煮鱼,炸大虾……”
“……”
“想想而已。”陈既明目不转睛瞄着麻圆,“我们那片只有小面馆。”
闻辰易看他的可怜劲儿,抬了抬眼,觉得这场景格外眼熟,上次还是在医院里软磨硬泡,这次好胳膊好腿也开始卖惨了。
“所以呢?”
“所以,吃面……”最后两个字声音微乎其微。
这人可怜起来有许多小动作,一会儿摸笔梁一会儿揉方向盘,坐不住似的,与工作的威武形象全然相反,倒像个讨食的小朋友。闻辰易抿了抿嘴唇,眼神描摹了一下陈既明的模样,干净利索的长相,典型的军人气质,闻辰易自问没有军人情结,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他哪里。
奇异的是,每一次都无法拒绝。闻辰易收回眼神,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未曾见过,只有车里的气氛让他感觉熟稔。
他随手指了指前方,随意地说:“开到立交桥左转,先去菜市场。”
陈既明惊讶回头,踩了一脚刹车。
闻辰易身体往前一耸,“干嘛?”
陈既明不确定试探:“我不会做饭。”
闻辰易翻了个白眼,扔出两个字:“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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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陈既明第一次有了逛市场买菜的新鲜体验,日常工作给不了他富足的时间——其实是家里大小事务都有胡若静女士打点——上一次来超市还是因为调监控抓人,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闲逛,着实令他浑身飘飘然。
相比而言,看起来与市场格格不入的闻辰易倒像习惯了似的,只觉身旁这人有些碍事。当陈既明再一次把手伸向根本用不上的食材,闻辰易打掉他的手:“别瞎添乱。”
“我看这生蚝长得挺好吃的。”陈既明凑近观察,“来几个?”
“……”蹬鼻子上脸。
规划有致的闻律师有条不紊买好菜,想到家里只有“过年”时买的冻带鱼,也不知道过期了没有,还是去鱼市称了条鲢鱼,然后两人回到闻辰易家。
钥匙转开门,习惯性只打开壁灯,闻辰易脱鞋进入。窗明几净,家具摆放整齐,壁灯投射到地上,显出几分昏黄的暖意,陈既明不动声色环顾一周,随后打开客厅所有的灯。闻辰易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进了厨房。
陈既明本想帮忙,结果一拿菜刀闻辰易就感觉不对,连忙把人赶出去阻止他自伤自残。厨房只剩闻辰易一人,拿出手机查菜谱,依旧娴熟地照样学样。
陈既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耳边隐约传来切菜的声音,然后是淘米、去水,反复几次,屋子被这些响动充斥,终于不像进门时那样冷冷清清。他仔细观察屋内陈设,大部分家具长年沉寂落了浅浅一层灰,按理说很多东西可有可无,特别是对于闻辰易这样精简高效的人,没有必要堆砌无用的摆设,可这里大到音箱立柜,小到花瓶帘托,一应俱全。
音盒里没有碟,花瓶里没有枝叶,一切被尘埃封存起来,就像在等待着谁走进这个家,将它们一一装点。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陈既明躺进沙发望天,沙发很柔软,让他的身体很快放松下来,皮肤贴紧棉麻的沙发料子,大脑逐渐浮向云层。不过多时他闻见烧汤的香味,淡淡的氤氲在客厅上空,卷住飘走的思绪。他的喉咙上下轻轻动了动,突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给自己做饭和为别人做饭是完全不同的体验,闻辰易完成最后一道菜,捏了捏手指,大拇指在食指之间来回磨蹭。跟盘中鱼大眼对小眼,直到听到客厅传来的脚步声,才咳了一声,叫陈既明端菜开饭。
是陈既明喜欢的菜,虽说拒绝了陈既明要买的奇奇怪怪的食材,车里念叨的几个倒是做了个七七八八。陈既明跟着他买菜,没指望真做出个什么,现在端着盘子嘴角翘得老高。
摆筷吃饭,陈既明夹了块鱼肉突然笑道:“太厉害了辰易,医院那鱼汤该不会也是你熬的?”
闻辰易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矢口否认。
陈既明多精明一双眼,看他的神情不对,又想到胡若静的说法,心里大概有了数,一本正经说道:“不是啊?那味道太好喝了,竟然还能单点一小份,你可一定要把地址告诉我下回再去光顾他生意。”
闻辰易干瘪瘪地嚼着排骨肉,敷衍道:“再说吧再说吧,伤都好了喝什么鲫鱼汤。”
陈既明也跟着给台阶,笑着说好。
饭菜香味浓郁,陈既明一时兴起,问他要不要来点酒。闻辰易走到酒柜拿出一瓶白葡萄酒,也不心疼年份长不长,随手递给陈既明。陈既明对这些没有概念,只当高兴给他倒上,两人碰了下杯,又享受起桌上的餐食。
一顿饭下来闻辰易吃得不多,通常吃个六七分就没什么食欲了,现在陈既明时不时给他夹点菜,倒比平时多吃不少。两个人在家里吃饭的感觉就像雪夜里在屋子里围着暖炉,无论外面风雪再大,炉火依然燃烧得旺盛。
闻辰易现在就感觉自己在围着暖炉,酒精融进血液烧腾他的皮肤,他头一次感觉到如此舒适,想偎在这样的氛围里沉睡,再也不用醒来。
两人没有很多交流,大部分是陈既明让他多吃点,家里家常之间,反倒多了几分踏实感。闻辰易眼睫垂在某处,他没有喝醉,但看向陈既明的眼神里有些雾气,他把这归结为饭菜热气的原因,还有洋葱的香气熏得眼睛疼。他的脑子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令身体机能不听使唤,只知道摇晃酒杯,杯中酒像浮沉的海浪,闪动着粼粼波光。
夜晚降临了,可仍然很亮,他想起陈既明开了客厅里所有的灯,这些灯明晃晃的,照在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他抬起头,酒精让他光明正大地描摹陈既明的脸,这张坚毅的面庞只能看见坦诚,藏不住任何污垢。
他无数次的想触摸这个人,就像触摸坚实的山岩,广袤的天空。
时间很长,陈既明没有发觉他的视线,吃饭的神情很温柔,闻辰易像受到某种驱使,不自觉向前抬了抬手,陈既明抬起视线,他的手指蜷在半空。
寂静,漫长的寂静。
闻辰易突然感觉到一阵无力。
看吧,你还是胆怯的,一如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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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闻辰易把手放下,手臂垂在桌面上,想自嘲一声却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他们相互对视,没有人说话,然后闻辰易将眼神移开。气氛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发了酵,不停冒泡,于是耳膜旁只有咕隆声不断充盈、破裂。其实人的感知就像一根线,线的两头彼此牵制,他相信陈既明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一顿饭从尽兴吃到沉默,陈既明帮忙洗了碗筷,没过多久就借口离开。屋子里又只剩闻辰易一个人,同一个站姿久了,他仰头活动活动脖颈,抻了抻肩膀,肩膀发出轻微的骨头碰撞声。闻辰易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像习惯性与失望擦肩一样,平静地回到房间,早早吃了药睡下。
陈既明在小区楼下徘徊,从关门时起,他的步调变得异常缓慢。小区路灯不多,树木郁郁葱葱遮盖了大部分光线,他站在浓厚的黑夜里,回想起闻辰易漆黑又赤裸的眼神——那双手收回去的刹那,眼睑几不可察地下皱了一下,然后整片鸦羽拉下来,是属于闻辰易的失落。
陈既明找了根长椅坐下,双手交握,撑在膝盖上,仰头盯着亮起灯火的人家,已经不知道哪盏是闻辰易家的,看起来都很遥远。他对着上空发了会儿呆,脑内是短暂的空白。
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感情的事了,高危的工作与不定的时间让他们支队可怜普遍单身,陈既明开始思考,他和闻辰易的关系。
从认识到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第一次见面印象极糟,万万没想到现在会坐在这里想要不要跟他在……
天,要不要跟他……他蓦地直起肩背。
说起来他倒从来没有把闻辰易放入任何一段相似的关系中,总是辰易辰易地叫他,开心了想从他嘴里讨句哥的便宜,可是陈既明深知闻辰易这人足够强大,绝对不像一个仅仅渴求保护的弟弟。
他想到闻辰易欲言又止的话,突如其来的靠近,低头捂住脸,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时间越长,两人的羁绊越多,不需多想,记忆就像走马灯车一幕一幕跑出来。从最初狠不下心的质问,说巧不巧的相遇,接着意外探入他的生活,一起爬上了雪山,逛了庙会,见识到不同样子的闻辰易,陈既明仿佛拆解一个困难的案子,一步一步走进他贫瘠的内心。
头一遭这么关注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不知为何每一幕都印象深刻。最开始闻辰易像一个纸片人,冷冷冰冰单薄不近人情,现在他终于变得饱满,在他眼中有了会哭会笑的样子。
可是他们之间呢。
剪不清理还乱,陈既明用仅存不多的情商去思考两人的关系,却得到一个复杂的毛团。毛团像被动物啃咬过,找不到解开的线头。
夜里散步的人经过,时不时奇怪地朝陈既明望一眼,他的表情凝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塑造了一圈低气压,不知道的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的确是不得了的事情。
完了,陈既明用手使劲搓了一把脸,在黑夜中站起身,我不会是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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