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黎明中-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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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酒倒映光怪陆离的景象,他来回晃荡着,嗤笑一声,突然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小屁孩,有什么东西只要会哭会闹就能得到,然而现实是,这副躯壳装着一个远超他年龄的灵魂,看起来满不在乎,稍微受到伤害,就疼痛不已。
“你走吧。”闻辰易说。
“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不放心的,走吧。”他再次下了逐客令。
陈既明观察四周,鱼龙混杂的,歌舞升平一个个看不清全貌,站起来要带他走。
闻辰易自然是拒绝的,摆掉他的手。
一连几个来回,闻辰易被整烦了:“跟你说了不走,这家老板我认识,楼上有我一间房。”
还在这里有间房。
陈既明本来只是担心他,听他这么说,拉着拉着也有了点火气:“起不起来?”
闻辰易折腾不过要躲开。
陈既明嘴笨,于是靠武力威胁道:“不起来我把你扛走了。”
“你敢?”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陈既明就付诸行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人扛起来就跑,为了最后一点形象,闻辰易全程不敢挣扎,只捂着脸拽他的头发,直到走出去一条街才停下来。
放下人,陈既明堂堂正正像办案归来,还教育道:“酒吧不是什么好地方,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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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又回到闻辰易的公寓,细数起来不过才两天时间,漫长的疲惫堆砌在二人身上,仿佛上次来到这里已经很久远,屋内很安静,足够让人梳理一些记忆,他们坐在沙发的两头,彼此不言语。
桌面摆着从周医生那里拿回来的病例,位置和那天一模一样,旁边还摆着他们顺道买回来的苹果。苹果远超过两个人的分量,有几个已经有蔫的迹象,陈既明当时问为什么买这么多,闻辰易说那老板的孩子总是生病,看病太贵能照顾一点是一点,陈既明就也帮着多装了一些。闻辰易这个人,竖起的城墙像军事堡垒,细窥其中却是一片春日。
陈既明想起周医生对他说的话,那一天闻辰易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只不过下颚的线条微微扬起,他向周医生承诺不会离开闻辰易,然而仅仅过去两天,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远了些,陈既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账。
闻辰易说得很对,他们俩之间,从来没有可以模糊的地带,从来只是全和否,闻辰易早已习惯生活在锋刃上,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人不能贪得无厌,总要做个选择。
可是,陈既明仍在犹豫。
他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不过是些未知的恐惧,这是非常陌生的圈子,不管自己是不是gay,陈既明从来没有试想过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当这一天出现的时候,他感觉世界的水平线开始摇晃。面对危险的勇气和面对抉择的勇气截然不同,如果说世界都是嵌入的齿轮,他此刻便在担心脱轨。但是……这些犹豫之外,他也听见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知道的,解决方式是什么,是一场豪赌,赌这个人值不值得。
他看向闻辰易,那人端正地坐在那里,眼睑忽而闪动一下,显然心有纠结,然后干脆闭上眼遮蔽情绪,时间很晚了,他的面容有些倦意,眉头轻轻皱着,衬衫挽在小臂上方,露出近乎苍白的肤色与清晰脆弱的骨节。他总是看起来很单薄,过年人人吃胖,他却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陈既明常常担心这点,刑事律师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闻辰易的体魄似乎并没有抵抗危险的能力。
他们沉默了很久,客厅没有时钟,估计已经午夜,陈既明考虑一会儿走还是留,最后起身走向厨房。他翻了翻橱柜煮了两包面,菜不会做方便面还是会煮的,闻辰易由着他把锅碗瓢盆搞得砰砰响,也没有去帮忙的意思。
等到陈既明把两碗面端到茶几上时,闻辰易才开口道:“陈既明你什么意思。”
“先吃。”陈既明没有说别的,把筷子递给他。
客厅弥漫着调料的味道,面里放了两个鸡蛋,这大概是陈既明最高的厨艺水平,闻辰易看了他几个来回,最后低头把面吃了。陈既明看着他开始吃面,才放心一点,至少,还没有变得讨厌他。
“以后别去那里了,缠上些乱七八糟的人不太好。”闻辰易自动把梁初认识的人定义为乱七八糟,“喝酒的地方有的是,找个清净点的。”
闻辰易抬眼瞟了他一眼,意思是关你什么事。陈既明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到他的碗里,又不吭声。
午夜时分最易扰动人的心绪,何况一整天天气都不好,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屋檐和窗台,扰得小区里的流浪猫不安生地嘶叫。空气又静置很久,陈既明才发出声音,他说得很轻,似乎是带着冥冥注定的叹息:“给我点时间,我想想。”
他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义,也没有说时间是多少,但他知道闻辰易懂,懂他的顾虑,也懂这是他踏出的步子。
闻辰易吃面的动作顿了顿,陈既明蹲在他面前,发梢搭着看不见他眼里的光,在这个人面前,他桀骜的韧劲总是像收展的翅膀藏了起来,冷空气慢慢消解。闻辰易喝了口汤,抬起脸还是昔日的样子,故作话锋清冷:“我可没有逼你。”
他抬起下巴目光朝下看着,半睁着眼仿佛展示他的小骄傲,陈既明喜欢他这个样子,整个人就像被晕染上了颜色,有青芽破土而出。
陈既明失笑:“没有。”
闻辰易这才把表情摆正,眼睛圆润而深邃,吃完面的脸透着温度,褶皱的衬衫撑起他的骨架,外表闲散之中还是那副认真的样子。
陈既明的手抚上闻辰易的头发,发丝缠绕在手指之间轻柔细软,闻辰易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微微游离像海面的浮光,此时此刻,陈既明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亲吻上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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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闻辰易的抬眼打断了他的想法。陈既明最终没有亲吻上去,用手指在他眼睑上拂过,薄茧擦过眼睫带来振翅的颤动,闻辰易轻轻往后缩,无辜地看着他。
在得到一个可能的期许后,闻辰易的城防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他的背脊垂下去,弯成舒适的弧度,像匆匆走出繁忙的都市,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陈既明收拾好碗筷,回来时闻辰易已经靠着沙发浅浅睡去,他的睡眠很薄,轻微的响动就能惊醒,更别提忽而惊乍的雷鸣。当下一场雷电在夜空轰鸣之时,闻辰易睁开了眼。
“困了?”陈既明把倒好的温水放在茶几上,“把药吃了睡吧,我刚翻了一下你的药盒,都没动过,你这两天怎么过的?”
闻辰易浑而不觉:“以前的安眠药还有点。”
陈既明眉峰皱起颇不赞同:“有药不吃,安眠药先放我那儿。”
“随便。”闻辰易伸了个懒腰。
电闪雷鸣之后,果然暴雨倾盆而泄,闻辰易不喜欢雨,雨声总是让他压抑,他走到阳台拉上窗帘,转头问:“你今天还回吗?”
已经是半夜两点,外面除了雷雨声了无声响,马上是周末,此时回不回已经没什么意义。陈既明决定住下,过场性地问了问闻辰易的意见,得到无所谓的回答。很奇怪,两个人过于熟悉,很多事情都像悠长的调子一样自然而然。
陈既明裹了闻辰易的睡袍,除了在肌肉的地方紧绷了些其他还好,洗过澡后两人没有商量都进了卧室,陈既明翻开他的抽屉把安眠药拿出去放好,走之前在闻辰易眼前晃悠几下:“没收。”
闻辰易嫌他啰嗦,拍拍枕头:“要三点了,再不睡就都别睡了。”
陈既明这才溜进被窝。跟之前黄山上的标间不同,一张床无论再大都显得亲密无间,两人的枕头挨的很近,被子很柔软,那些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氛围直到此时才渐渐苏醒,温热的气流相互拉扯包围,最后化作红润的耳垂,一点一点热闹起来。
闻辰易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置身郊外麦田,麦浪被阳光烤得热烘烘的,高高而起又层层堆叠,所有的喧嚣都是经年之事,周围只有无尽的麦黄,上下是空旷的天空和芬芳的泥土。
他寻着暖意而去,靠近陈既明的背脊。
朦朦胧胧之中,闻辰易说:“明天再跟我去趟医院吧,你说要陪我去看那个孩子。”
陈既明没有睡着,他顺着声音转过身来,闻辰易的身形修长而单薄,他不自主将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肩背,声音低沉沙哑:“好,睡吧。”
他的声音如同古楼的钟声沉甸甸回荡,呼吸交替之间如此安稳。
骤雨渐停,又回到清透的声响,空气中有尘土浇湿的味道,整座城市洗刷一新。窗外有黯淡的光,许是累了,闻辰易很快陷入睡眠,陈既明借着光看他的睡颜,觉得这几天像一场巨大的戏剧,尘埃落定之后却又不舍放开。
云层消散,月色很温柔。
良久,陈既明将闻辰易搂紧了些,轻轻挪动用鼻息蹭了蹭他的发梢,趁着寂静无声,在隐没的夜色里,暗自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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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翌日,早起的感觉并不那么美妙,睡眠严重不足,闻辰易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被一只手臂勒得发麻,望着天花板挣脱不得,最后朝人踹了一脚。陈既明起床看见脚上青肿,还以为做梦和谁干架了。
时间不多,路上买了包子垫底,到医院还未到九点。闻辰易介绍说这儿的病人每天都有固定的治疗时间,他只约到十一点,那孩子没有近亲在这边,社区介入了并委托医院帮忙照顾,医院不希望病人过度疲劳。
人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摘掉了呼吸设备,笼在白白厚厚的被子里,那日如同散落骨架的提线娃娃,已经恢复了一些神采。闻辰易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走进去,过程中陈既明抓住了他的手腕以示安慰。
走到床前,孩子的视线充满敌意,闻辰易向他释明身份,依旧没有减轻他的戒备。
“你们是来帮我的吗?”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当然,你还没有成年,我能在法庭上帮到你。”
闻辰易轻言细语地跟他讲,又拿出案卷材料,希望他回答一些问题。
“我还是不相信你。”那孩子眼睛睁得很圆,似乎随时保持警惕,“上次我去警察局说我被打了,他们教育了老头子一顿,我以为他们会把他关起来,结果回去又被打了。”
他诉说过去的表情一点也不悲伤,仿佛是别人经历的事情,又仿佛是他早已习惯的生活。
陈既明想安慰几句,却被闻辰易拦住,闻辰易同孩子直视,表情是一样的冷静:“教育是没有用的,被打了就要‘打回去’,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欺负你。”
“我打不过他……我试过了,所以住进来了。“孩子撅起嘴角,死盯着某处,怨恨自己的弱小。
“可是……”孩子想了想,竟然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可是我不后悔,我踹到了他的肋骨,我听见他大叫了一声。”
闻辰易看着他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这是一个长满尖刺的果子,外面包着蜜糖撒着砒霜,你可以摘取它,却要做好跟它同归于尽的准备。
“如果还有下次,我要多踹几脚。”
“还想下次。”闻辰易跟着他笑了笑,无奈又安慰,他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多了:“没有下次了,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你真能帮我?”
“不然我坐这儿干嘛。”
孩子眼中的狐疑消散许多,朝他的笔记本支支下巴, “说吧,要问什么。”
闻辰易事先提醒道:“接下来我要问的问题可能你很不愿意回忆,但是希望你能尽量完整地告诉我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以便……”
孩子嫌弃地说:“好啰嗦,快问。”
如此心直口快,闻辰易倒是乐了:“正合我意。”
“你父亲第一次打你是什么时候?”
……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聊得还算顺畅,闻辰易将对话录音下来,笔记本也零零散散记了很多,这是一个非常不服输的孩子,骨骼小小的却能看出调皮捣蛋的劲头,在令人绝望的家庭环境下,却始终保持着敏锐的性子,聊天过程中甚至出现了“第一”、“第二”这样逻辑清楚的因果关系分析。
只有在说到离家出走的妈妈时才出现明显的情绪低落,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发誓要找到他妈妈问个清楚,那天病床上脆弱如浮草的形象彻底在闻辰易脑海中灰飞烟灭。
闻辰易想,他跟自己不一样,他要精明多了,至少不会陷入悲伤的困境。
临走时,孩子表现出明显的示好,他扯住闻辰易的衣角问你还会来吗,闻辰易说:“庭审时见。”
闻辰易朝他挥手,又想起什么,摆出大人的样子笑着纠正:“那个,打回去不一定是肢体上打回去,你的筋骨还不饱满,要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
*
走出病房。
陈既明从被打断后就没有说话,好好充当一个陪同者的身份,看着他平静地陈述令人心伤的问题。
二人并行在狭小的过道上,闻辰易看起来没有难过,反而有点高兴,陈既明无奈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你们俩似乎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闻辰易说:“我小时候就最怕别人同情我,因为同情是最廉价的,不会对现状有任何改变,反而好像低人一等。”他看向陈既明,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所以你不用去安慰他,他总会有办法从痛苦里爬起来,你只需要理解他,跟他站在一边。”
话里的“他”似乎是指那个孩子,又似乎是指他自己。
“所以我跟你站在一边。”陈既明认可说。
闻辰易的眼角弯了弯,抿了抿嘴,又假装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他的步伐轻快,走了一会儿发现旁边没人,回头找陈既明:“不走啊?”
陈既明肩宽腿长站在原地,一双眼狭长深邃,棱角分明,有磅礴的气势也有温润的神采,闻辰易见他不动又折回去,半路上心想这人长得还是可以。
过道上没有其他人,闻辰易呆呆地走上前,忽地灵犀一动,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