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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于黎明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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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谢谢。”
  陈既明倒了杯水给他,顺便坐在一旁鼓捣一只看起来很老旧的手机。闻辰易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看了会儿陈既明,又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不太明亮,云层很淡,放眼望去高楼灰蒙蒙的,远处天幕还有些低低的的昏影,不知哪里将迎来一场冬雨。
  真不是个好日子。
  闻辰易揉了揉鼻梁,希望今天可以早点过去。又是文休景,又是闻久,平日没什么,连绵噩梦的夜晚已经快要把他的神经绷裂。
  “马上要元旦了,准备去哪儿玩?”陈既明一边弄手机一边问。
  “没有。”闻辰易同他一起盯着那个手机,远远的,静静的,“没有什么好玩的。”
  “黄山下雪了,据说景色很漂亮,好多同事还商量着要去看日出。”
  “挺好的。”
  “有兴趣吗?一起。”
  闻辰易愣了下神,反应了几秒对方在说什么,那好像是一个邀请,他并不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到怎样,顶多一个萍水的熟人而已。但陈既明今天确实开阔了不少,也不知道他在沈然的墓前说了些什么,整个人有一些久沐风雨后的豁然。
  “不了。”闻辰易打量一番,不胜疲惫还是拒绝。
  “那你元旦干什么?”
  “在家睡觉。”
  “大新年的睡什么……”
  “你那个手机,把卡重装一下可能会好。”陈既明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显然对方不想继续跟他聊这个话题。
  昨晚失眠了一整夜,闻辰易今天穿得精致,西装革履,可他的双颊略微凹下去,眼下也有了沉重的阴影,明明在跟人说话,却感觉像隔着一层纱。应付过了文休景,想到些什么,他觉得稍微聊一聊就倦了,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感觉耳边有隐隐的杂音,徘徊不绝。
  陈既明见他不说话了,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他站起身走到他旁边,仔细观察才发现,才不过几天,闻辰易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不,不是一样,而是更重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明明身处在一个暖气十足的房间,他的身上却透着凉。
  “你怎么了?”陈既明低声问他。
  闻辰易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他,睫毛颤了一下,没有回头。
  陈既明不知道突然间怎么回事,只有问:“现在一点了,你中午吃饭了吗?”
  “你躲的人应该走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出去,这里是警局没人敢闹事。”
  手机的日历提示音又叮地响起,提示他还有两个小时。
  闻辰易一秒都不愿意多看似的,摁灭手机屏幕,长呼了一口气。
  什么要躲的人……
  文休景的到来太突然,但这已经是一个过去很久的人了,闻辰易其实并不太在意。但是偏偏是今天。
  偏偏是今天,那缸水就像早有预谋,暗自涌动着什么,像过去一样,等着在这一天将他卷走。他不肯回到昨日,他想要证明些什么。
  外面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于是他躲了上来,身体潜意识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
  虽然律师看起来八面玲珑的,但其实闻辰易交际极少,以彤算是个例外,但她毕竟是个女生,刚步入婚姻,闻辰易不愿意去惊扰她的生活。有些事情必须要去面对……他能怎么办呢,时间在等着他把记忆掀开,只能亲身前往。
  正是烦闷,闻辰易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回过头。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冥冥中有一种注定,此刻他正撞入一个写满关心的眸子,突然之间,压抑在表皮之下血液之中的烦躁与恐惧,如绵绵冰川,于炙热中消融。
  那目光太深沉,充满力量却没有锋刃,闻辰易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站在危桥上的人,突然对此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信赖。以至于他在极平静的状态下,将长埋心底的东西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清冷而微弱:“陈既明,能陪我去趟监狱吗,我的父亲,出狱了。”
  陈既明有一瞬间的惊愕。
  然后再那人第一次露出的充满哀愁,或者说是哀求的目光里,他将惊愕咽了下去。
  想到前几日他陪自己去墓园的过程,陈既明屏住呼吸,冬日里干燥的大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说:“走吧。”
  …………………………………………………………………


第19章 
  监狱的外墙总是高高的,冷硬的石块砌起一座坚实的堡垒,隔绝了天日。
  离放监还有一个小时,闻辰易靠在长满杂草的外墙上不断打着火机。
  “需要烟吗?”陈既明站在他身旁远望一片荒地。
  闻辰易摇摇头,喃喃道:“不用,医生不准。”
  陈既明没有听清后一句,只以为他早戒了烟,没有瘾了,自顾掏出烟盒点烟。
  尼古丁的味道铺满鼻腔,闻辰易嗅着陈既明身上的烟味,虽然感觉喉咙有点痒,但着实凝神了不少。烟雾包围着二人,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对无话不谈的旧识。
  “对了,待会儿闻久——也就是我父亲——出来,可能会有些过激的举动,不用拦,你能当没看见吗?”
  陈既明奇怪地看着他表示不解。
  “闻久,”闻辰易停顿片刻,“是我起诉他的,是我把他弄进去的。”
  烟灰掉落,陈既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别这么看着我,案号是xxx,你自己查吧。我也不想说什么。”
  脑子是木的陈既明还真摸出手机登进公安内部系统,查到了当年的侦查记录。骇人听闻的旧事一字字出现在陈既明老旧的手机屏幕上,远不及眼前人表情的云淡风轻。陈既明深吸了一口烟,有点不能接受。更令人作呕的案子他也看过许多,但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他生活的圈子里,他只能就这么望着他,不言语。
  虐待。
  和眼前这个光鲜亮丽的人一点都不符合的词。
  “你,”陈既明把关心的话咽了下去,因为直觉告诉他闻辰易并不需要这个,“今天为什么还来?”
  “做个了结吧,以后……就不见了。”闻辰易笑笑说。
  陈既明觉得那个笑容有些刺眼,五指按着他的脸往后推了一把:“走吧,时间快到了,待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说完他掐灭了还剩一半的烟,跟他一起前走。
  来到大门前,厚重的铁门缓缓移开,带出一股陈旧的铁锈味,门内走出一个人,头发还没有花白,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他的脸上带着与世俗不合的戾气,整个人阴气沉沉的。
  那个人原本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远远地看到闻辰易后,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人没走到跟前,就听见一声怪异的嘲笑:“怎么,好儿子来看爹啦?”
  “嗯,看看你活得怎么样。”闻辰易平静地说。
  “活得好着呢,监狱里每个人都知道我是打了儿子进来的,还就奇了怪了,打儿子怎么就犯法了呢?”闻久的表情阴狠,“反正都是重伤,怎么伤的都无所谓,你说我当年怎么不打狠一点,腿断了就走不到法院了。”
  说这话的闻久脸凑近了闻辰易,原本他的眉眼和闻辰易有三分相似,此刻脸部肌肉皱了起来,眼中带着恨意,笑起来八字纹挤成一圈,谁看见也不会认为这二人是父子。
  “虐待家庭内部成员的,情节严重,以虐待罪论处。这是法律明文规定的事实,叔叔你不知道,只能说你无知。”陈既明将闻辰易往后拉了一点,生怕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哟,这谁啊,我们父子说话呢你倒是管的挺宽。”
  “我是闻辰易的朋友,今天陪他来接您出狱。”
  “朋友?闻辰易,你确定你有朋友吗?”闻久像一个老混混一样手插裤兜用脚磨地,后又侧头看他,“你从小就孤僻,加上我欠的那一屁股的债,那些人就没来找你?现在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倒是过得挺潇洒嘛。细皮嫩肉的,莫不是被谁拿去玩了,这人怕不是你姘头吧哈哈哈。”
  侮辱至极的话直接扎在人的耳膜上,陈既明都要火了,闻辰易却没有一点表情。不知道是习惯了这样的话,还是习惯了这种人,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够了吧。之前接了几个来钱快的案子,你那些债我都帮你还了,那些人也被打发走了。我今天一来就是说,我们之间的债算是两清了,我不欠你什么,再去赌也别指望着我帮你还钱。”
  “哦,翅膀硬了,打算飞了。”
  “别阴阳怪气的,从我妈走后,我什么不是自己管自己的,你帮过我什么?”
  “你把你亲生爸爸弄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了将近七年,你就不应该补偿什么吗?”闻久企图去拉他的领子,被陈既明一手拽住了。
  “你那是活该。”闻辰易说,“知道我为什么学法律吗,就是为了有一天把你弄进去,你这种人放在外面,只能是个祸害。”
  “好啊,你就是这么对你父亲的,你也不怕我今后找你什么麻烦?”他向后退了一步注视闻辰易。
  “我当然怕啊。”闻辰易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整个人突然多了些专业的气场,“所以我今天来还有第二个目的。”
  “什么破合同,想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啊?”
  “这个我暂时做不到,我只能先跟你划清财产界限,给你一些选择,今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闻辰易翻开协议,指给他看:“你名下一共就一处房产和两万块钱,房子的抵押我帮你弄回来了,今后你还是可以住那里,两万块当时拿去还债了,现在我补给你十万,算是这两年的基本生活费。关于工作,我已经跟人才市场那边联系好了,有工作会打你电话。”闻辰易递给他一个基础款的手机,“当然工作不会很好,毕竟你的档案摆在那里,你可以选择做或者不做,没人强迫你。其他材料信息都在文件袋里,回去慢慢看,有问题就不要联系我了,打我的委托人电话,号码也在手机里。”
  “做得可真绝啊,闻辰易,十万块就想把我打发了。”
  “你自己想想我该不该帮你。”闻辰易说,“对了,你退休之后,我会按照本市的年人均基本养老费用把赡养费按年份发你账户,同样有什么事找委托人,不要找我。如果以上事项都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再盖个手印,陈既明是见证人。”
  “如果我不签呢?”
  “那你就什么都没有。”闻辰易掏出笔,“今时不同往日了老闻,你可能既活不下去也弄不死我。”
  闻久站在原地盯着闻辰易,四周静默了很久,久到陈既明都以为他在酝酿着什么,终于他才突然怪异地笑了起来,然后弯弯扭扭的字体一挥,摁好手印将协议扔向闻辰易。
  “孽子。”闻久呸了一口痰。
  留下这句话,闻久拿起文件袋,随意挑了个方向,大步往前走了。


第20章 
  等人走远了,陈既明回过头才发现闻辰易在发抖,先是手捏着纸在抖,然后整个人抖成了筛子,靠在了身后的树桩上。
  陈既明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一下一下地拍着。
  父子决裂,陈既明不知道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感受,只知道眼前这人既是惊恐又是悲伤。那种从未在闻辰易身上出现过的无助让陈既明不知所措,他本以为下午的见面会是温情的,没想到会是如此残酷。
  陈既明试探着伸出手环过他的肩膀,见他没有排斥,将人搂进怀里。
  “他已经走远了。”陈既明轻轻地说。
  良久没有回答。
  似乎经过一番挣扎,声音从在衣料里传来:“我是不是很不孝?”
  “没有。怎么会不孝呢,你已经把最大的仁慈给他了。”
  “可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些事。”闻辰易埋头遮住自己的情绪,弓着背,把自己缩得像一个躯壳,声音微弱,闷闷的,像极了呜咽。
  只要能逃避这些事情,就足够了。足够他感激地过完这一生了。
  冬天的落日总是来得很早,远处单薄的云已经镶上了一抹红晕,天空是淡而忧愁的颜色。陈既明像之前闻辰易陪着自己一样,没有再说话,等着他安静下来,慢慢停止颤抖。
  直到感觉手有点麻了,闻辰易才将他推开,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说:“我没事了。”
  陈既明仔细观察他的状态,闻辰易脸上没有泪痕,这个人就像披着坚不可摧的铠甲,甚至眼眶也没有红,只有眼底的纹路可以看出人不太精神,眼睛里透着红血丝,疲惫至极。
  他想多关心几句,却说不出口。
  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少年成长到如今,不知道他把悲伤藏进了哪里,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那是阅览过太多失望的眼睛,每一下扇动睫羽,都像吞没一片悲伤的天地。
  陈既明第一次那么想陪伴一个人的过去。想陪他走过那些丑陋的日子,带着他逃离。
  但又想想,这是多么强大的人呐,他的后背永远长着一根倒刺,像战士一样随时准备割裂所有莫须有的同情。
  陈既明尽力将表情放平和,把无限心疼压抑下去。
  之后,他将闻辰易额前的发丝捋齐整:“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他们前往一家陈既明常去的火锅店,一路上闻辰易都安安静静的,陈既明时不时从后视镜望着后座,担心他的情绪。路程不短,闻辰易有些累,侧躺下来蜷在后座眯了一会儿觉,陈既明将车速慢了下来。
  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陈既明事先给老板打了招呼,很快就预留了桌位。在停车场停好车,他下车拉开后车门,轻轻拍了拍还在熟睡的闻辰易。
  闻辰易的眼底有些乌青,看起来像时常睡不好留下的痕迹,此刻好不容易进入睡眠没那么容易叫醒。陈既明想再次落下去的手顿了顿,小心翼翼关上车门,靠在车前盖上抽烟去了。
  闻辰易是在烟味中醒来的,不同于家中整洁的环境,睡梦中的烟味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坐起身反应了几秒自己身处何处,才整理好衣服下车。
  “怎么没叫醒我?”他走向陈既明。
  “看你睡得挺沉的,就让你多睡会儿。”陈既明见他起来了,将烟头掐灭。
  “烟味那么大,熏都熏醒了。”
  “噢,忘记关前车窗了。”陈既明抱歉笑笑,摁下车锁。
  闻辰易捂了捂惺忪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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