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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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一目了然。甘栾准备说:我只见过一个人吃出芥末夹心。结果他没说,因为他发现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了。夜,或者月,不但能改变甘岚,也能影响他吧。抓不住记忆的恍惚感将他推离现实,他像是浮在水中央,身侧水光荡漾,一轮巨大的满月几乎占据夜空,它是如此接近,几乎要与他融入一体。满月在吸走他的气息,他的记忆,他的理想,他的爱意……他是月下的……妖魔。甘岚将糖一股脑倒进嘴,咕吱咕吱嚼木头似的,于是甘栾便醒了,默默看着甘岚奢侈。甘岚问他:“坏血统。你不是喜欢坏血统?”
这个喜好,他自认没对甘岚提起过。
“谁会告诉你这种事?”
“你啊。”甘岚摸走他手中铁盒,低头看扉页:“你说你喜欢坏血统,因为它像你,还因为你的血统也是坏掉的。”
没错,甘岚说的全对。待在老宅的这几天,他或许泄露了自己。全因他思虑太深,反而未设防备。对于甘岚的视线,他有时甚至没能察觉。譬如今天下午那个电话,他都不知甘岚是何时开始注视的。在老宅的甘岚,和医院里的甘岚,完全是两回事。前者的狡猾,只是一种幼稚的发泄,起码真诚;后者就是只养大的狐狸,同时有猫的习性,窥探别人,保留自己。所以甘栾的追问,总是得不到答案。
甘岚晃了晃那个铁盒子:“这个结局不错,可不可以把它给我。”他是指扉页的那句话。
如果你不是主导,那么和哪种人沟通,就要用哪种人的逻辑。要撬开电波系的脑子,或许他也要假装自己陷进去。走进那个被月光支配的世界,要么把甘岚抓出来,要么替代月光。
他们又相对而坐,甘栾认真注视甘岚,蛛丝马迹都不放过。他说:“如果是这种结局,那就拿去吧,你想要的都拿去。”
听到这里,甘岚乐呵呵地把盒子从领口塞进去,让盒子待到心脏位置,双手停在胸口,像是捧着掏出来的心脏:“如果不能一起死,活着的那个就输了。”
“赢对死掉的那个又有什么意义。”
甘岚摇摇头:“是赢了的那个人才能死。”
“死还是好事咯?”甘栾气死了。
他逼近他:“什么是死?停止呼吸就是死吗?假如你完全忘了一个人,那么是他死了还是你死了?”甘栾一巴掌推开甘岚的脸:“忘记和死有必然联系吗?!”甘岚不依不饶:“请回答,是他死还是你死?”月色真美。甘栾望着窗外:“我忘了他,在我的立场上,就是不存在这个人。他死了。”无情如甘栾,一句话杀死一片人。“不是的。”甘岚说:“是你死了。你的过去死了。关于那个人的所有过去都死了。”他指着他的心口:“每个人在客观世界都有一席之地,他们偶尔会在他人心上占据一个位置。那个被忘记的人,只是没了在你心中的位置,客观世界里,他会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好好活着。他活他的,而你的心被挖空一块,你的过去死了。你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死。”
“对不起我死了!”甘栾给他跪了。在承认这件事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有些地方真的很空,仿佛有风穿过,仿佛真的缺了一口。这没有实感的日子。他之魔爪掐住甘岚的脸,捏了又捏,“故事说到我死了。”甘岚任其玩弄,水色微动的眼半阖,没有情绪地凝视甘栾。
“本来我也该死的。可惜我是怪物。”他的双手爬上甘栾的脖子,“怪物是杀不死的。”
“于是呢,无法死去的怪物或成最大输家?”——而现在,这个怪物似乎想杀死我。
冰凉的触觉形成一种环束,在甘栾的脖子上游移。甘岚缓缓加大力度,甘栾却觉不到任何威胁,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像是融化,在触摸的时候,相互融化。非常奇妙。月光使人非现实,又使人似曾相识。
有一种故事,它存在你的记忆中,一旦有人向你说起,你就会觉得熟悉,好像听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故事是这样的,故事非常老土。甘岚说,怪物原本不是怪物,无形无体,只是对世界有意识而已。人类给怪物一个名字,怪物就存在了,于现世而言,他由虚假走向真实。但是人类只是给了一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没做,就消失了。死了。怪物被关进笼子。只有人类可以唤醒怪物,可是那个人类把过去杀死了。怪物能怎么办呢,怪物是杀不死的,只能苟活——明明活着,却散发尸体的臭味。所有人都对这个异端避之不及。
所以,甘栾起身,神情恍惚:被称作“人类”、已经死掉的我,便是那个负心汉了吗?妄想症是宇宙级灾难啊!“狗子。”他轻抚狗头,露出迷之微笑,眼中浮现往生之景:“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甘岚没作声,甘栾的五指穿过他的发间,那感觉像滤过温水。他抓住他的头,恶狠狠地说:“五分钟之内给我忘掉你的‘妄想症剧本’,不然把你炖成狗肉锅子。”
后来甘栾没锁门,半夜也感觉到卷心菜窝在他旁边,但醒来时,菜地里就他一人。他晃到另一片菜地,看见甘岚紧紧抱着一颗同类缩在窗边。他给他盖被子,想,幸亏是地毯啊,在甘岚来之前他特意铺的地毯。真是有先见之明,哈,只要够冷静,不被这货假编的故事迷惑,如此,搞定一只会妄想症狗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可惜,跟在“只要”后面的“前提”,都是失败之祖。
接着,那一整天,妄想症狗子都关在窝里没出来(房里有狗粮,是怕他饿死的某主人准备的)。主人不想屈尊纡贵,只能在门外抓头发维持高贵。他不屈的头颅仿佛经过电击的洗礼,毛发根根树立,他的思维和他的头发一样发散:所谓要了解,才能深入,养狗先得知脾性,是不是?首要目标,是要知道甘岚是喜欢接飞盘,还是散大步。是不是?可是这只狗子突然有自闭症了是怎么一回事?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那么,认真养狗,从监视做起。明天偷偷给他房间装个摄像头吧……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就很爽。不然那些吸毒分子怎么来的。是的,有了正义的盔甲,变态又如何?!正义面前人性没有准则!就是这样!一切都是为了真相。已经不择手段让一个来头不明、间歇性发狂的疯子变成他弟弟,他已堕落至此,做个偷窥狂又如何(大声,眼目怒瞠,心中大无畏)!在变态的行路上一往无前吧!任何极致向来都是美丽的!
等等……所谓监控甘岚,他自是无聊想着玩的,但监控这件事,他以前从未想过。就像山间的闪雷照出眼界遗漏的偏锋,一种新的可能性像那座被照见的偏锋,已经插在脑中无法斩去。
“不伦!不伦!我早觉得你们不伦!他天天盯着你……”那个小漂亮躲闪着他的眼睛:“我还能怎么,偷、偷听到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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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太没节操,叶里和叶靖一样好用。如果说叶靖是开拓的马路,叶里就是贯穿城市的小街老巷。大方向问叶靖,小细节找叶里。仅几个小时,整个老宅,几百个微型摄像头,都被叶里带着手下一个不落地摘了出来。
“啧啧,啧啧啧啧。”叶里抖了抖一麻袋的劳动成果,脸上两坨红晕跟大丰收似的灿烂:“甘拜下风,甘拜下风。”这家伙一兴奋就会舔唇钉:“这群人竟然连你怎么上厕所都要偷窥。”
“甘拜下风?那你乘的哪条风。”
叶里没注意到甘栾的锅底脸,笑眯眯地说梦话:“我嘛,也曾好奇过。我们甘岚私底下的……的……”
甘栾把他耳钉拔了,重新插出一个洞,叶里嗷嗷直叫,又突然噤声。甘栾正盯着他,那感觉像浸在黑暗里,视觉听觉味觉嗅觉都失效,只剩一种冰冷而滑腻的触觉,缓缓缠绕上四肢,它使你幻听到“咝咝”声,使你宁愿即刻死亡。
叶里往后跳一步,愤慨道:“这件事真的很过分!要通知靖哥哥吗?开玩笑,你是谁,他们又是哪条虫,是不是……”他转了话锋:“现在的你还怕那些鸟人作甚!”
“呵呵呵,鸟人……”他抽出一张纸巾,轻轻给叶里擦耳朵,叶里不敢动。他说:“鸟人会飞,所以我们先要做的,是把他们的翅膀一只一只剪断。”
“你跟我来。”
他们撬开甘骁以前的房间,房内摆设普普通通,与甘骁花枝招展的作风极度不符。甘栾只说:“拆。”叶里屁颠屁颠地领命,这货性格倒挺不错,随和,不记仇,不像妄想症狗子会小心眼。
说起来,妄想症狗子不会死在房里了吧。他不想收尸,就让叶里去侦察,而他负责在远处监视叶里:多么含辛茹苦,多么忍辱负重。叶里喊开门,甘岚第一句话就说:“你不能亲我。”
叶里:“诶?好可惜……”
甘栾忍不住闷笑,心里头洪流般的恶心感消减不少。然而他打心底都不承认前头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
叶里侦察小队的战果是一台加密的笔记本电脑。他在翻手机通讯录:“我来找个专业的,今天没带他来。”
“要什么专业的,让他去喝稀饭。”甘栾噼里啪啦敲着电脑,像弹一首指法极快的高难度练习曲,“进去了。”叶里把手机砸了:“老哥!稳!”
甘骁都不姓甘。他曾疑惑过这句话,现在也许有了解释。电脑里存着一堆以日期命名的文件夹,不点开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他还是从某一文件夹的视频列表里选了“客厅”,以确认所拍内容。像是把刚刚吐出来的恶心又生吞了回去,他的胃真实地在抽搐。日期都是最近的,可能以前的已被转移。他还在甘骁的邮箱里看到发件记录——什么“真正的叔”,甘骁只是那群变态养的狗。
难怪,难怪了。难怪他不爱走正途,难怪他的想法轻易变态,他有一家子的变态亲戚,真是活该。吃肉就该想到被牲畜咬,吃菜就该理解草有毒。
那么“变态”——就该被“更变态”制裁。
#注1:出自《彩画集》,作者兰波,译者王道乾。
#下章预告:
叶里色迷迷地摸上那根杆,手上的动作令甘栾不忍直视。但是叶里说:“对了,虽然甘岚这个人的来源目前不可考,不过他近几年的行踪,因为甘骁,可是一目了然。”
第17章 迷津渡 其八
他坐在塔底,耳边有水滴的声音,波纹自脚尖散开,光束触摸后颈。他应当知道这是哪里。塔里有弯曲的楼梯,环绕而上,通往天顶,尽头是光和彩色玻璃。不仅仅是这样,如果拾级而上,抚摸暗色墙壁,它们就不是冰冷的砖块。墨香沁入鼻尖,书脊的起伏贴在手心,诉说那整面墙,整座高塔是如何拥抱你。如果有光,抬头即能望至塔顶,可以看到整面整面的书籍沉沉而眠,没有砖块的痕迹,仿佛这高塔是以书而筑。但光束不在塔里,它只照进通顶的圆柱,那根圆柱上拼满了彩色玻璃,它有万花筒的秘密。他在柱子里。是的,玻璃是浑浊的,柱子没有门,在里头朝外望,他从未做过。他想,很好,就让我隔绝下去。这个世界就是他看到的样子,浑浊的彩色,模糊但鲜明。我愿睡在水底,作为万花筒的秘密。
这座塔是那样静,水滴声清脆。但波纹开始颤抖了,□□裸的野兽意志击碎玻璃,整个圆柱倾覆,化作齑粉。碎片如雪,交映光辉,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痕迹,流淌炽热。
“不堪一击。”
这是塔顶的声音,像远古巨兽的轰鸣。
那个声音便是宣判:“逃避,已不被容许。”
结束了,光与碎片顷刻间蒸发。他只剩自己,他只能看到自己了。他看到左手臂的伤痕,看到它们新旧交错,如同历史的滚轮碾过。伤疤拥有记忆,以新掩盖旧,但伤痕堆积。伤痕是杀不死的,过去是杀不死的。
“既然你让他睡了,这就是仅剩的机会,把你的虚空物尽其用。”
他扶着手臂,他苛刻那些伤疤,他站起来。有一只眼睁开了,面对他,如同巨兽的独眼,金黄色,菱形瞳孔,剧烈收缩着。紧盯着他,像是穿过伤痕,游进他的血管里。他感觉自己□□,冰寒的视线令人毛骨悚然。身周全是粗糙的呼吸,无数书籍,作为塔的壁垒,灌注了生命,它们起伏着,伺机待发。
然后,在一片黑暗中,那些书都睁开了独眼。
窥探与怒视满墙。
他□□。
“我原本不想叫醒你。我记得你上车时说了一句‘我一夜没睡’。”
一丝光割进眼,甘栾伸手遮住,刺眼的感觉没了,但手臂感到一阵剧痛。
“后来我看你在抠你那手,还出血了。”是叶里在开车,现在是正中午,日光正得意。叶里戴着墨镜,看不出眼神:“我又觉得还是得叫醒你,但又没必要叫。”
“疼吧?”叶里说:“要我这样我得哭,我就猜你能疼醒。”
“你是智障吧!”实际上甘栾是吓醒的,那堆涌上他的眼睛简直恶心。不过,他真的无法理解,看到一个被噩梦困住,并且无意识自残的人,竟然有人会觉得没必要叫醒。让他自己疼醒,这是什么残酷道理?
“疼。特疼,我脑壳疼。”甘栾敲敲脑子:“小叶里,你跟甘岚一样,总是给我诸多启示。是你们让我明白,智障和疯子都影响世界和平。我希望你下次直接叫醒我,谢谢。”
叶里毫无愧疚:“我想让你睡一会嘛。对了,你为什么一夜没睡?”
“请问你……”在发现自己住的地方长满眼睛后,你还能安稳地睡着?但他忍住了,没说出来。如果叶里给他回答能,他可能会直接掐死这个无辜的生命。一切忍辱负重的闭嘴都是为了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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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虽然甘栾很想当场抓来那群鸟人,让他们生吞摄像头,但他痛定思痛,也忍住了——不是为了世界和平,这是战争的礼炮,现在还不能点。他把麻袋交给叶里:“保管好。”又说:“我之前让你办的事,有什么消息了吗。”
叶里耸耸肩:“其实你,突然要我找他,我也没头绪。哎哟,他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叫边优。”甘栾按着太阳穴:“你知道叶靖怎么跟我夸你的吗?”
“智商超群长得好看直男见了都想弯的小可爱?”
“他说你的脑子我能将就一用。”他漫不经心揉着叶里的头顶:“那么我现在应该拿它怎么办?把它撬开,倒出那堆肥料去浇菜吗?”
“我错了。”叶里正襟危坐:“他叫边优,他爸是你妈妈的哥哥,所以他是你表哥。纪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