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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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要想牵着我走。告诉我,魔王是谁?”
甘岚只是不语;像个全盘认输的罪人,放弃任何可能的救赎。
他的认罪态度反叫人觉得狂妄:他们死了,仿佛都是我的错,我全部认罪,任君处置——凭什么!难道这两条人命,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命,仅是让你拿去演什么苦情戏的吗?
彩灯下甘岚的脸被轮番染色,但掩不住青灰,那是绝望色,没有悔恨、没有愧疚,而是求死。连死人都要利用。他不觉得生气,仅仅是,仅仅是想咳嗽,嗓子痒得紧,虫子爬进去了。
“我真应该拿你祭奠他们。可那不就如你所愿了吗——”甘岚灰淡的表情立即错乱了。他有时觉得甘岚真简单,有时又觉得这个人,就算逼至极限——譬如将他啃噬干净吞进肚里——也不能了解到分毫。他掐着甘岚,这是他们对峙,或者说沟通的惯用姿势:“你在挑衅谁?在你口中,他们都死得轻而易举!这是两条真实生命的死亡!不是游戏里两抹数据!可你那是什么傲慢态度?好像他们之死只归因你一句话,你是谁?你算什么?你激怒我!”可是他,却还在庆幸:只要甘岚活着就好,他怎么能这样想?多么自私。这个想法不曾动摇,即便是盛怒之下,他也不能要他死。多么冷血。他是眉目含情的冷血动物。
他仿佛听到甘岚说:“冒名顶替便是罪,我一早就有罪。我以罪孽之身入局,这个故事从开始就沾满了我的污秽,它走到底都带着我的罪。怎么结束这个荒诞故事?这是显而易见的,让我以命赎罪。”
说什么悲情戏台词,他们又不是相互不知。说到底,都是一个……都是一旦热情,倾其所有。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救我?”是甘岚在说话吗?
救你?我可不想。只是死的时候不拉上你不行,所以不许你先死。他们应该相随死去。
入夜。
“那个叫高未的,找到了吗?”电话接通了,可是周围有些吵。甘栾打开躺在床沿的平板电脑,解锁某个软件,选了几个选项,点击确认。身后的木门震颤着,“咚、咚、咚”,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击,节奏缓缓,如同午夜之时困兽沉闷的暗吼。“哥……哥哥……”声音不很大,他也许没听到。接下来,则更听不到了:贴着木门顶端的天花板机关启动,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方口,根根齐平的铁柱自黑洞口缓缓下滑,如同折叠伞,一截一截往下延伸,地板下藏着的对应门槛向上推出,迎接铁栏,“咔”地一下,机关啮合的清脆声音盖过了其他。接着,另一扇实心铁门从侧边滑出,开始归位,它们那么相配,好像这个房间格局现在才回归完整。铁门即将合闭之时,甘栾把手伸进铁栏,解开了木门的锁。铁门很快合上,里头人的表情捕捉不到。安静了。电话那头说着:“……我只能说,我知道高未是谁了。”
“他什么来头。”
叶靖继续道:“高未是福利院的人,我们不能动他。整个曜城都同福利院有协议,院子外头的人公平分享院子里的资源,但不能动他们的人。我告诉过你,叶里也是福利院的,我们叶家需要个‘儿子’,所以‘诞生’了叶里。而高未,大概是高家的假道士想配个道童吧。大家同条船,只要福利院还在,他们动不了叶里,我们动不了高未。如果高未拒绝露面,谁都没办法。为了这件事,去打碎福利院的□□杯,不值当。没人会这么任性。”
“所以高未拒绝露面。”可恨的是,甘栾连高未的脸都不记得。
“他只是打零工,你姑且相信这句话吧。”叶靖道。
就在这一刻,甘栾发现,他从未怀疑过叶靖。可是,如果连叶靖都要怀疑——他是说,如果没有叶靖,他早就是废人一个了,怀疑叶靖,就如同怀疑自己接下去的人生。
“原来叶里是这么来的。”他记得叶里的身份比较含糊,只是没想到,叶里和甘岚那么像,都像是现世生活中的一篇插叙故事,可以放在心上摩挲但摸不到真实。
他突然想到:“你让叶里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没关系吗。”
“叶里同叶家的关系,像福利院的□□杯一样坚不可摧。何况他知道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每次说到叶里的身世,叶靖总是欲言又止,“你家的智能冰箱会偷拍你、出卖你,或者突然向你开炮么?他们是没有意志的东西。所以不是高未本人拒绝露面,而是凶手买通了假道士。”
“假道士就没有沟通的余地吗?”
“曜城的假道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们是世上最滥情又深情的情人,谁的活都接,但谁的秘密都不会泄……当然,话是这么说,虽说会难一点,但如果高未只是高家的人,我还可以想想办法……可这点小事,高家竟然用了福利院的人,这就难办了。”
“你是说真正难沟通的是福利院?”
“不一定。因为要是高家自己的事,他们未必舍得出动高未,用福利院的人,可能是委托人的意思。”
“委托人像是局内人。”
“是的,他很熟悉曜城,或者说,他会抓我们的短处。但是,那个委托人应该为此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依我所见,知道福利院的潜规则,并且能够付得起代价的圈内人并不多——所以,这是我们通过高未,能够推出的唯一线索。”
“可是我连高未的脸都没记住。”
“这对你来说不是很正常吗?”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高未,是甘岚的脸。”
“……一个令你压力很大的梦?”叶靖猜到。
“我梦见甘岚被砸死了。”铁门似冰,连带室内的温度都凉了,他顺着门滑下来,侧脸贴上去,冰冷画出耳廓的形状,空寂贯穿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忽然一阵紧张,打开平板,调出监控画面,铁门内的情况一目了然,一具身体蜷缩在墙角,仍有起伏。他安心了。“而当我找到甘岚的时候,甘岚的确差点被砸死。”
叶靖:“……”
“这样看来,我像是做了一个预知梦,再根据梦的内容救下了甘岚。”他摇着头:“太不真实了,整件事情,从那个梦开始,都太不真实了。”他走到立柜边,打开一个抽屉,在里头翻找着:“到现在我都在怀疑,我真的救下他了吗?”找到了。他按下那个东西的开关,一道清冷的光滑出来,尖头如星。他看着它,将它贴到左手臂:“我救了他的现实,会不会是我因为悔恨而做出的一个梦?”刀锋游走,恰似温柔的抚摸,他说:“我拿什么反驳?”
“你想清楚,甘岚是不会死的。”叶靖说:“无论你有没有去救他。”
甘栾换了只手提手机,晃出房门,把刀扔进水池。他伸出左手,哗哗的水流先打到手臂,再溅至刀锋,淡淡绯色晕开,如同破碎的花瓣散落满池。他麻木道:“也许吧。”他都不曾思考叶靖的话。
“甘栾。醒一醒,你只是后怕而已。就算你没有去救甘岚,还有大把人等着救他。我们不会让他死的。”
水流停下,这里没有开灯,镜子里的甘栾忽然抬头,那抹灰蒙蒙的影子像点燃了一般,双眼亮得发烫:“甘岚知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
“我是问,甘岚知不知道‘他是不会死的’这件事?”
“你想说什么……”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甘栾直接关了机。
回到房间,甘栾抓起平板,快速操作一番,画面全红,一堆黑色字体在屏幕内胡乱飞舞,甘栾盯了一会,指尖轻点,一击必中!他对着那颤抖的屏幕勾唇一笑以示蔑视:雕虫小技。“IUGUM”这串字符被他抓住后,便留在屏幕中央,其他文字褪去,屏幕下方浮现一个“确定”图标,图标下隐隐显出一行灰字:【这都能选中?你是变态吗?】
他点“确定”,灰字变化了:【你这畜生,确定要如此么?】
确定:【真的吗?】
面无表情地点确定:【我最后问一遍……】
确定!用劲戳!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怎地能如此无情又无理取闹!】
甘栾把平板扔了:“靠!”又去捡回来,闭着眼对着“确定”戳戳戳……再睁眼,只见屏幕上闪着一行字:“正在通知叶靖……发送成功。”
“IUGUM模式保持开启。”
屏幕全暗。过会又浮出一串红字:
“WITHOUT U。”
甘栾把这糟心的平板倒扣在床,自己跑去厨房开着抽油烟机冷静了十分钟。回房,发现平板在唱歌,不,在拉小提琴,调子可凄美,一个音拖得秋天的叶子跟着稀里哗啦地掉啊掉,肠子断了几十根接不上,搅得人心里乱七八糟的——甘栾都气笑了。正当此时,曲风一转,忽然欢快得不像话,音符跟安了弹簧似的,直往甘栾心里钻,于是这抹微笑便保持住了。甘栾将音乐关掉,再次调出监控,甘岚依旧缩在墙角,但是他发现甘岚睡着了——睡着了?他什么时候这么了解甘岚了?仿佛看到的第一眼就已经了解。想到这里,他的笑意加深,唇色若浸润了红酒,嘴角勾着猩红,如同初尝血浓的妖魔,贪意喷薄,伺机而动。
他打开铁门和铁栏,闪进房,迅速锁好铁栏,轻手轻脚,高度警戒,像只潜伏的兽,悄无声息地接近甘岚。甘岚依旧沉睡,甘栾蹲在他身边,默默地盯着少年,眼底如最深的湖,似好奇,似专注,似侵略,似吞噬,这份沉湎不加掩饰。他蹲在他身边,忍住没去抚平他的眉头,只是看着,辨认他的五官,他泛红的眼尾,他挺秀的鼻尖,他受伤的嘴角——他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谁敢——把他从记忆深处揪出来,承认他;他们已是久别重逢。
甘岚躺的位置正好,甘栾起身,在床头后找到一个小暗门,打开,印上指纹,房间墙角处——也就是甘岚背后的墙上——现出几个大大的圆孔,里头都填充了些许海绵,海绵下金属色微芒。他无声地挪过去,从最下方的圆洞里掏出一串玫瑰金色的锁链,又粗又沉,甩起来大概能砸破人的脑壳。铁链前端拴着一个半指高度金属环,围度有脚腕粗细。金属环内圈附着一层深蓝色的绒布,还垫着海绵,甘栾捏着它,指尖都陷下去了;外圈镶嵌一周碎钻,接口处是一弯冰蓝色的弯月,围着一颗金色的太阳——这月亮和太阳都是由整颗宝石切割而成,工艺高超,在这昏黄的暖光下也亮得瞎眼。甘栾摸索了一会,玩熟了脚镣的机关,又蹲回甘岚身边。甘岚的脚腕裸露在外,腕骨撑起一条线抻上去,没入裤脚。他的手指在甘岚脚腕处的小窝停了停,似有感到那脚腕有一丝颤动,连忙一手抓紧甘岚的脚腕,另一手猛然给甘岚套上脚镣。
“哥哥……?”甘岚醒了。
“嗯。”甘栾应了一声,越过他,似乎是在墙上寻找着什么,甘岚的视线追不到。甘岚听到铁链窸窣的碎音,警惕起来:“你在干什么?哥哥。”甘栾没回答他,反而道:“在你说出真话前,我不会放了你的。”
“这是……什么?”说着说着,尾音变了调。甘岚抱着脚脖子,怎么都打不开那个环,铁链哗啦啦响着,甘岚不可置信地仰着头:“哥哥?”
“你站起来。”甘岚照做,不妨手腕又被套了一个环,相对脚腕上的轻巧一点,但以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挣脱开。见甘栾手中还捏着一个,甘岚欲逃,前者一脚踩中拖在地上的铁链,使甘岚打了个绊子,但他马上被接住了:一股力量扯住拴着他右手的链条,甘栾也伸出一手拦住他的腰。
“什么叫‘说出真话前’?我从未对你说过谎……甘栾……”他的声音逐渐无力:“我只是……忘记了……”镣铐如同阴影,它附有针对甘岚的诅咒,它使他本能反抗但又脱力,那脚镣腾升着黑雾,似缓似急、有形无形地吸走了甘岚的力量和勇气。他在颤抖,他做不出表情,他的眼神无焦距,连慌张都无序,抵抗地凌乱又漫无目的,只是挣扎着、挣扎着,最后连挣扎都渐渐微弱了;他像一株枯萎的植物,脆弱,易折,即将入土。他的眼尾好似被炙伤,红痕欲将滴落。甘栾利用身高优势禁锢了他:“忘记了?”他其实并不很信:“那等你想起来了,再告诉我。我会等你。”
身体逃不走,但仅是一只手却不会轻易叫人掌控,甘岚那只仍然自由的手零活的不可思议,一时令甘栾无法捕捉。你追我躲反反复复,两人都累得大口喘气,最后,甘岚弯下身子抱住了甘栾抓锁链的手,后颈凸起的骨头直怼甘栾——他一贯是如此瘦的,但并不羸弱——这种瘦弱像是一种指责,因为以甘岚的身手,不该落此地步;可是他现在就像一只被逼急的笼中兔,红着眼睛,沉默着,做最后的挣扎,紧抱着他的不可能——甘栾不可能放过他。僵持不下时,甘栾突然低头咬住了甘岚的后颈。
甘岚惊得轻呼一声,缓缓松开了怀抱,甘栾趁机抽手,得意如同浮羽轻迅地在心头掠过,一往无踪。甘栾眼帘低垂,嘴角上勾,沿着舌下的崎岖往下挪一格,画圈,轻咬一口。不重的,但甘岚失了音,哼出两声哭腔。长长的金属链条相互交错、闪光,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昏黄中,映照他们的眸,有一种梦中的沉醉。在此不设防的时刻,甘岚被套上了最后的镣铐。两只手腕和左腿,稍微挪一挪就有细碎的作响,月下妖怪已无所遁形。原来声音也能作一种枷锁,叫人轻易不能动。甘栾并未松口,直到甘岚完全平静后。他给他调了一种模式:“你可以在这间房内自由移动。”还给他演示,“你看,”他拉了拉栓住他手的链子,展示了锁链末端的回弹力:“靠近洞口,链条会回缩,走远会放长。”铁链声拖动,甘岚木木地抱着双臂,缩回墙角,不再有任何反应。甘栾蹲在他旁边,手指插进他金色发丝,漫不经心地梳理着:“我会等你。”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原本锁好的铁门竟然打开了,接着是铁栏,被人从外面推开。甘栾惊了一下,并不慌张——甘岚已经锁好了。接着,神情凝重的叶靖冲进门,喊道:“甘岚?!”
他是意外的,因为仿佛叶靖是第二眼才看到他。
“甘栾?”疑问的语气。
“叶靖。”甘栾起身,没有回头,只是命令到:“你出去。”
#下章预告:
“痣……”他说:“右边眼睛下面有三颗痣,连起来是个倒三角形。”
第41章 清醒梦 其五
“我会等你。”他用这句话同甘岚告别,转身出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