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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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这一族人丁不算兴旺,一代也就一两男丁,不像李家,儿孙满堂。但贾家传下来的这一支男丁,总是高大英俊,兼有中军的英武、小环的倜丽,不仅是冷庙沟,就是在北川这一片也难找这么壮美的汉子。好汉要好女配,历代贾家汉子眼光极高,不是靓丽、聪慧的女子,任媒婆踩断门限(hàng),也不会娶进门。要是看中的女子,千难万难等多长时间都行。因此贾家历代下来婚娶皆晚,又是造成香火不旺的原因之一。贾中军还遗下一个奇怪的观念,在冷庙沟不能再跟李姓通婚。原因是六姓避逃冷庙沟,共患艰难,情同兄弟,中军因娶小环,夺了李家大哥所爱,一直心有内疚,不愿后代子孙再伤和气。其实,贾家只是义气,并未立死规。李金才却为小环之事一直心耿,悄悄立下遗训:李家后代不论贵贱、无论出身、不论男女,不得再与贾家联姻,如有冒犯,逐出家门,李家各房相互监督,不得有误,代代相传,暗暗遵循。这个遗训只在李家遗传,不予外姓知晓。但是,几代下来,这种事情总会有些蜚语流传,六姓皆知。贾家并不以为然,一是因为祖先也不愿再与李家联姻,二是李家也没有中眼的女子,为此相安无事。
冷庙沟原是荒山野地。六姓最早在此建村立屯,那时东西南北六条大沟,几十里地几无人居住,任其开垦耕种。稻谷满仓、牛羊遍地,富裕安康。甚至把锅塌沟一条沟不种庄稼,光养牲口,牛羊猪鸡满山皆是,为了抵御外侵,在锅塌沟放牧战马,雇了一帮难民来饲养这些牲口,并训练兼做兵丁。
贾中军还是干他的军事老行当:在冷庙沟只管保境安民。他把全村精壮男丁,还有雇来的长工,组织起来,农闲时就加以训练,雇来铁匠,锻打正规军中的正规武器,买来当时先进的火铳、抬杆、大量□□,练习骑马射箭、打枪开炮,形成一支强有力的武装。并不修墙筑垒(山坡地也不适于),倒是把道路修得四通八达,特别是东山上的官道,直通县城。只要有敌来犯,马队临高顺路一冲,就都冲垮了。
时局转换,陕北人口渐多,一方宝地,岂容你一家独占。四方饥民、难民陆续迁来、黑吃黑种,霸山侵土,渐渐多起来。一些人干起了苟且勾当,偷掠冷庙沟粮食牲口,打劫冷庙沟路上的人员财物,侵扰不断。贾中军只好带领冷庙沟的男丁四处出击,以保冷庙沟的土地不被侵占,村民不受侵扰。
陕北地辟,侵扰的多是下来的小股饥民,或逃难来的难民。即使是土匪,也是穷苦饥民组成的地痞无赖,武器不精,多为棍棒,武功稀松,人员不整,最多十几个人就算大帮了。且缺少马匹,打不成正规的战阵。经不得贾中军的一两次冲击(追击)就被冲散了。
贾中军宽厚慈悲,侵扰的饥民,难民,给些粮食,赶走即可,并不追赶。那些土匪,打散即可,很少截杀。
那些饥民、难民见不追赶,远远的留住一个山头,一条沟畔,掏地撒种,挖窑盘炕,住下来,形成新的村子,像贺团峪,陈家峁,解家沟。
那些打散的土匪,不甘心,聚拢起来,伺机再犯。
对于贾中军的放任,李家有不同意见。李家开荒较多,分布广袤。这些饥民新建的村屯,很多都侵占了他们家族的土地。当时李家太爷(李金才)因出让小环,已实际掌握了冷庙沟的大权。他就要求贾中军采取强硬手段,赶走饥民、消灭土匪。这里说“要求”,而不说“命令”,是因为贾中军虽然只管御敌之事,却在村民当中威信极高,而且当时六姓共协,建此村落,兄弟之情,不好强迫。贾中军嘴上答应,也采取了一些强硬措施,不过是吓唬吓唬,再往远处赶赶而已。
李金才见效果不大,他家土地粮食损失不少。就亲自带领男丁,烧了周围的几处小屯,赶走饥民,哭天喊泪、怨声载道,积怨不少。
东川冯富川土地不济,打不下粮食,饥民变匪较多,且泯顽恶劣。特别是王不川带领的一股土匪,号称东川王,有二十多人,还有三兄弟,有些武功。打遍东川,穷乡僻壤,油水不大。窥伺冷庙沟已久,也偷袭过几次,都被贾中军打回。
一次,李金才派人到东川卖炭,被王不川给劫住了,十几头驴驮,二百块大洋具失。一气之下,李金才督促贾中军带领全村男丁把王不川堵在了马庄沟口。
马庄是酒坛沟的沟口,沟窄山高,出入沟只有一条路,贾中军从东平峁下去,绕道冯富川,围住了马庄的东沟口。李金才带人从酒坛沟下去直袭马庄后沟。后沟路险,易守难攻,直接攻打是很难进去的。好在早就商量好,李金才在后沟只堵不攻,只要不让毛贼跑了就行。贾中军在前沟口用弓箭射(带火的),火铳打,土炮轰。马庄一片火海,鬼哭狼嚎,支撑不住。见一白旗举出,贾中军叫停了攻打。一小匪举旗过来说:俄们大王说,只要放过他兄弟,他愿一人过来,愿杀愿砍,听任处置。
贾中军说:“先过来再说!”
一陕北大汉,魁梧身材,头戴白羊肚手巾,腰缠八尺黑腰带,光着上身,自绑跨步过来。贾中军一看此人,虽魁伟高大,脸盘却是清秀白净。双膝跪下:“俄是王不川,久闻中军大名,多有冒犯,只求饶了俄家兄弟,所有财务悉数归还,俄这五尺身家任凭处置。”
中军见此人,年轻气盛,英雄豪气,义气云天,为兄弟不惜两肋插刀。忽起恻隐之心,说“放过你们,又来侵犯?”
“远走他乡,绝不来犯!”
“你先叫他们把武器全部扔出来。”
王不川站起一吼,静了一会儿,有些争吵,有些人还大叫:“大哥,不能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快快扔出,不然中军就要改主意了。”
武器纷纷扔出来。
中军说:“叫他们一个个举手出来。”
中军的手下立时举刀抬枪,严阵以待。
那些匪徒一个个衣裳褴褛、灰眉鼠眼,举手低头鱼贯而出。冷庙沟的男丁恨得举刀要砍,抬枪要刺,都被中军阻拦。
最后那三兄弟出来,跪在王不川跟前不走,要跟他同归于尽。王不川连骂带踢赶他们快走,大声说道:“远走黄河畔,别犯冷庙沟!”,生怕贾中军改变了主意。
三兄弟走到贾中军面前,作揖稽首,说:“俄大哥交与于你,如有好歹,定当追究!”哭将而去。
贾中军押着王不川向后沟走来,与李金才的人马汇聚一处。李金才问贾中军:“都杀干净啦?”
“赶他们远去黄河了。”
“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唉,都是为一口饭吃。得饶人处且饶人。结下仇恨,更不消停。”
贾中军惺惺相惜,本来是想好好款待王不川,好言相劝,归顺冷庙沟,做个看家护院的得力干将。
李金才心有不甘,虽说钱粮财物复归,可是那十几头驴却被土匪吃光,恨之入骨。趁贾中军不在村中,拉出王不川,砍了头颅,在脑畔山最高的树上绑起杆子,把王不川的头颅挂了上去,几十里地以外都能看见。
贾中军回来很是气恼,争吵埋怨一番,到底是六姓大哥,小环之事总觉歉疚,也不便深究。
可是自此以后不得消停,被烧的村民抢割冷庙沟的庄稼,偷杀冷庙沟的牛羊。王不川的三兄弟远远看到脑畔山上高挑的头颅,痛哭流涕,只道是贾中军言而无信,残忍恶毒,誓为王不川报仇雪恨,在两川八沟传出话来,指名要杀贾中军,偷袭暗器,□□蛇虫,无所不用其极,只要出村,必有袭劫追杀。贾中军武功高强,一般伎俩奈何他不得,只是烦扰多了、少了安静。三兄弟见近不了身,又传出话来,贾家亲属一并追杀,中军不死追杀到底,中军死后挖坟掘墓、挫骨扬灰。村中人只当是恐吓,一笑置之。过了些日子,忘了干净。
春天万绿,勤俭的小环为了给家里剩点粮食,也是改善伙食,约了几个婆姨到东山去捡蘑菇挖野菜,正转过麦场崾塮时,被暗藏的匪徒用暗箭射伤,抬回来后,箭伤有毒,郎中不治,不久死去。中军与小环感情甚笃,罹难之时结为夫妻,相亲相爱,为其生子,操其温饱,思之悲哀,恸哭异常,伤了元气。加之一生打仗,积攒下大大小小内伤外伤,身体渐渐支撑不住,年纪轻轻的就要英年早逝,叫过儿子,吩咐后事。为了不叫仇家挖坟掘墓,影响后世安康,后事不要大办,棺木要隐秘深埋(密告地址),不起坟,碑要分立,不抬头、不落款,远藏篦子沟鸽子洞(他初来冷庙沟受伤藏匿的地方,此处只有贾吴两家知道),后世祭奠,不要去埋棺之处,而去藏碑之洞,谨记教诲。
下殓那天贾家后代通知全村不要来祭拜,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关门闭户,多数人家在家摆上灵堂,默默祷告。
贾家后人把中军棺木掩埋进东山的一处隐秘场所后,在篦子沟撬了一块石板,鸽子洞后掌不高,因此石板并不巨大,倒是凿的规整,磨的精光,刻上贾中军嘱咐的几个字,摆进了鸽子洞中。
白锡文悄悄的给贾家送来一钵棋子,说是贾中军生前最爱和白秀才下棋,贾中军走了,无人再下,送它随贾中军去吧。棺已下葬,贾家后人就把棋子放到了洞中的碑后,以志留念。那棋子是贾中军和白秀才在篦子沟精心捡来的黑白石头(白的极白,黑的极黑,颜色一致)白石好弄,没有杂色的黑石极其难找,露在坡上的黑石都发灰,他俩从篦子沟的石壁上一点点抠凿下来,都是精黑光亮的那种,再敲成合适的小块,在白家院门前,长流井旁,麦钵石上细心打磨成的,揉搓多年,温润无比。
棋子放在碑后,多年沧桑,不知为何,白子渐少,剩下黑子,也逐渐减少。老贾认为是鸽子或其他动物叼走,很多生灵都是喜白厌黑,叼去筑窝磨牙。与其被叼走,不如拿去保存纪念,于是给了豆子一颗,并不是不敬。
贾家之事先述至此,再说其他六姓。
5。2。4 六姓沧桑
冷庙沟先人虽六姓一村,六姓历史却各不相同,各有各的沧桑故事。
段家先人原职和李家相仿,也是钱粮,李家是县府钱粮,段家却是军中钱粮。军中不比地方,兢兢业业,不敢造次,算的一笔好帐。遗传至今,村中历代会计,唯段无他,也算一方势力。靠勤俭持家,精打细算在冷庙沟也渐富足。鼓励子嗣读书。可惜段家子弟不争,历代也无功名。现今,段德盛三个儿子,各在一方。大儿段和生与贾家结了怨,在城里不常回来。二儿段和祥落户河东,光景也是恓惶,还把亲家迁到冷庙沟。三儿段和贵书呆一个,还被老贾逐出班子。还有一个碎女子段椒花,早早就许配给胡家,也没读书,早早就下地干活了。
曹家先人本是一个粮草押运官,走南闯北惯了。原先子弟也不安分,多不愿在冷庙沟长待,喜爱出门混事。有那不肖子孙在外惹了大祸,逃回避难,殃及家人,险些灭门。村人帮衬,贾李两家都出了大力,花了钱财,渡过难关,重振家业,痛悔前非。后人传为佳话。曹家自此安分,公道在心,不偏不倚,服务众人。李、贾两家主政时都愿拉曹家帮衬,一贯是个副手。近来曹家虽不在冷庙沟帮衬,曹贵田跟上李丕斗去了公社当干部,对老贾和村上人也是能帮一把是一把。
吴家原在军中是一员猛将,落户冷庙沟后,还不安分,时不时跑出去结伙为盗,带回些银钱给六姓分了。后来带回个女人,喜得不行,再不出门,生儿育女,也算安分了。但打杀惯了,静不下心来拾掇庄稼。因此日子过得一直恓惶。好在其他人家还念着吴家祖上断后的功劳,念着吴家在开拓初期给大家的银两,时不时都要伸手接济一下吴家。因此吴家也算栖栖遑遑繁衍了下来。
抗战时期,肤县成了边区根据地,吴德茂参加了八路,进了警卫团,当了排长,那时的警卫团在肤县是很风光的。吴德茂在西沟很是张扬一阵,在解家沟处了一个相好的。临解放,部队过黄河的时候,不知是祖上的哪根筋触动了他,再也不走了,跑回了冷庙沟要娶那相好的。新政府几次三番要抓他回去,后来部队来信说,吴德茂打过仗、负过伤、立过功,就不追究了。军籍没了、党票没了,也不算复原退伍,一落千丈。那个相好的家里也不愿意了。新社会了,谁家也不愿把个女子嫁给个逃兵,因此一直就单身过着。后来上头过来一家逃荒的,饿的没法,撂下个碎娃,吴德茂就稀里糊涂把娃喂大了,就是吴长贵,也不亲,成了劳力后,就单过了。尽管这样,这段革命史还是让他张(zháng)的不行,三年困难时,跑到北京中南海,在门口叫着警卫团长的小名,要见总理,打发两百块钱回来了事。跟知青们讲起这些,傲的唾沫飞溅。德茂人老辈高,农事家事,样样知晓,又见过世面,一言九鼎,村里人还是相当尊重他的。
吴德茂有个兄弟吴友茂也不爱种田,在外面厮混,帮工赶脚,有人说他也干过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死不承认。染了一身怪病。后来弄了一些钱回来娶了个烂婆姨,生了个娃,叫长礼。开始还好,长着长着就长歪了,一身怪病。渐渐长大,憨的只知道吃,永远吃不饱,吃了还能干活,不吃躺倒就知滥睡。吴友茂把剩的钱为这赖娃到上头买了一房小媳妇,起先不起眼,大了这小婆姨越发水灵能干,人都说不知吴家哪辈子造的福。这婆姨生的娃都周整,有模有样,头个男娃取名“官生”,后来大家都管小媳妇叫“官生娘”。吴友茂见这媳妇能干,不想再管这赖儿,与长礼分另单过了。友茂自己也有病不能下地,生产队就安排友茂喂牛,自得其乐。可怜这官生娘命运多舛。
吴家其他几家日子过得也是栖栖遑遑。
六姓始祖,只有白家祖宗在那碑文上留下了姓名,可见白家文化程度在六姓中是高的。据说是考中秀才未当上官,还是科举未中厌烦官场,反正一肚墨水怀才不遇,也就在冷庙沟安心隐居了。六姓之中,贾中军也是有文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