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黄土-第5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鸷萌恕
夜深人静,混昌婆姨穿上新棉裤,把头散了,梳了几下,悄悄从后沟来到前沟,来到驴圈,同升老汉一般下半夜才来喂驴,驴娃家早熄了灯。转进驴圈旁窑,黑咕隆咚,没有人,转一圈,不敢叫,又不甘心,下了硷畔,过了猪圈厕所,朝知青窑睄去,见前窑还有灯光,轻推门,正是秀才在聚精会神的写信。混昌婆姨轻脚走进窑里,在秀才背后站了半天,见秀才还不抬头,忍耐不住:“葛老师,俄想借几升粮食。”
秀才忽的站起。昏暗的油灯下冒出一个披头散发、龌龊古怪的女人,悄无声息的站在硷地中间,是人是鬼,吓得秀才心跳到嗓子眼,大叫:“出去、出去!”
混昌婆姨被他的叫声喊得有点慌乱,忽的退下棉裤,拉开衣襟:“不是白借,俄让你睡,三升……三块钱也行……”
陕北农民没有内衣,解开棉衣就是体肤;免裆裤,松开裤带就掉下了腰。陕北婆姨皮肤本来就好,混昌婆姨常不下地,煞白煞白的,加之这憨婆姨把头发散了没有挽上,鬼不鬼人不人的。吓得秀才退到土台上大叫:“出去、出去”
树青听了混昌婆姨陈述,对混昌婆姨说:“你的行为是乱搞男女关系,破坏知青下乡,按理是要给你治罪的。”其实树青治什么罪,连官生娘抓了现行都不治罪。说得严重点,也就是吓唬吓唬她,好有威严。混昌婆姨并不是那不知羞耻的□□之妇,他跟官生娘不一样,她有夫有娃,有脸有面,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她动这心思,一方面为借粮,一方面为感恩。家中一贫如洗,身上别无他物,前两天听见官生娘卖屁股诈粮,这憨婆姨就动了这瞎念头。被树青一吓,有点醒悟此事不妙,要是让混昌知道,要是让全村人知道,这脸还怎么出门呀,娃们还要活人呢。赶紧跪下磕头:“青娃嘞,您给一条活路,一治罪、一声张,俄就没法活了,俄那五个娃也活不成了。”树青知混昌家困难,但没想到还没开春就揭不开锅,要出人命了。都是这赌博害的。忽有一念:“混昌今晚在哪里耍?”
混昌婆姨低头扭捏,树青又说,“把混昌弄回来,好好教育一下,安心过日子,岂不更好。”
混昌婆姨想起刚才老贾也是让她请知青把混昌弄回来。但是眼前咋办呢?
“窑里娃们迩个都没吃的了。”
“今晚你带俄去找见他们,俄给你舀两升玉米。”
混昌婆姨抬头:“真格?”
“找见就给!”
“那葛老师这……”这憨婆姨有点绕不清其中的奥妙,树青又气又乐,冲秀才讪笑:“这两升玉米可是灶上的,她要还你这情……”
秀才明白树青在耍笑自己,赶紧打断:“赶紧抓赌去吧!”
抓赌,树青真不知道叫上谁一起去,村里似乎人人都在耍赌。树青只好带着秀才叫上小芸。先到申有福家,树青新当干部有事求教,这几晚有福总不在家,今晚巧了,有福在窑里,可是死活不去,说是难活,眼神又不好,走不了后沟的黑道(还没说去后沟呢)。然后又到老胡家。老胡腿脚不好,家还殷实,不喜耍赌,又是外来户,又当过治保,一般人也不愿意找他耍,在家早已睡下。叫醒出来,听是去抓赌,不太情愿管这事。树青说,“你们叫我管治保,也得教教我咋办啊。你到现场不用出头,教我怎样行事就行。”树青说的在理,老胡没法。相跟着去了。
从老胡家出来,不用绕道,混昌婆姨领他们沿着后沟,绕过刘树生家、长贵家、官生娘家、混昌家的窑洞。
在官生娘家硷畔下模模糊糊见着一群狗打成一团,好像还有人影,此时树青一行人已顾不上看那龌龊景致。后来才知道是长礼和狗们在抢食。
过了混昌家窑洞。离沟掌就不远了,北崖下有一个半截土壁,还栽了些杂树。混昌婆姨站在土壁后再不走了。指指沟掌,说就在那里。树青疑惑,这后沟掌都是万丈峭壁,上面就是东山,哪里有路。树青到冷庙沟两年从来没来过这里,上东山都是走麦场崾岘或是脑畔山崾岘。问:“真在这里。”
混昌婆姨狠命的点点头:“那里有个天窖,天窖后面有个大窟窿。”
老胡也说:“是罗,听说这后沟里是有名堂。”老胡是外来户,不是六姓本家,因此不知这后沟的底细,但是风言是听过的。
混昌婆姨说:“你们去抓,俄可回去了,让俄男人看见了不得了。”转身就走,忽又回来说:“抓着了,俄可要那两升玉米。”老胡听着迷糊。
四人趴在土壁后往沟掌伸头,使劲瞧,操心听。是有动静,细小的嘈杂人声飘过来。大家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因为这人声中有很多熟悉的声音。
老胡搓手摇头,站起跟树青他们说:“这样,我先进去,把局势稳定下来,回来再说下一步处理方式。你们要是进去,炸了窝,会出人命的。”老胡一反常态,先是不愿去,后是自告奋勇独闯赌窟。树青大是不解,正在犹豫,老胡已经向黑洞洞的崖壁走去。
不到半个时辰,老胡回来,搓着手说:“也不瞒你们,里面熟人太多,还有干部。给他们个面子,也给俄个面子,放他们出去,保证不再赌了。”
树青感到事态严重。冷庙沟要是这么赌下去,那不是就要队破人亡了吗?
“不行,不彻底治这股歪风,明年生产怎么搞?”公社干部的话在树青脑里重复着。
老胡急的直作揖:“俄的祖宗唉,搞生产还不是得靠这帮人,都惹害气了,没人揽这堂账,还不是冷庙沟倒糟。”
树青瞪眼不说话,除了公社干部的批评语言,树青再拿不出什么大道理。
僵了一会儿,老胡说:“这样,你放一部分,抓一部分,两头都好交代。”
树青不言传,老胡赶紧又跑回沟崖。
不一会儿,一串人跑出来,是真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土壁后的树青他们,一个个连头都不转一下,像鱼一样溜过树青他们的身边。他们不看树青,树青倒是把他们看得真切:贾顺祥、刘树生、李宝京、韩生根、王坤山、李茂林……一溜熟的不能再熟冷庙沟乡亲,也有不少外乡人。那老贾走出来还是大摇大摆的,直往树青这里睄,生怕树青没看见他。
树青看得惊呆,一眨眼功夫跑出几十个人,秀才惊叫:“快跑完了!”赶紧奔向崖壁,一个万丈天窖后面真有一个硕大的土洞,像一个半圆形天穹,丈高的穹顶,四五丈的方圆,装个上百人没问题。几个土台上还点着灯,有油灯、马灯、还有盏汽灯,狗冒在手忙脚乱的收拾赌具,吹灭灯火。混昌在往口袋里装粮食。还有个娃在暗处里塞东西。只剩这三人了。
树青走近一看,又是狗冒,气得,刚从公社把他领回来,这又赌上了。另外那个娃不认得,手里拿些零碎票子。命令他仨把赌具、赌资收拾到一起,押回牛圈前的坝地上。
树青心里想着,下决心把这个赌博的毒根铲掉,不来点儿极端手段不行。把三人捆在一起绑在了坝地上。上次“诈粮”的事他处理的不错,受到干部们的夸赞,自以为具备了处理治安事件的能力,独断专行起来。
天亮后,飘起了大雪。奇怪了,人们也不睡懒觉了,也不用招呼,纷纷来到牛圈,默默的围看绑着的三人。一股复杂的心情在人群中流动。毕竟是乡亲,这么绑着,都会产生恻隐之心。但是要说村民们一点儿不痛恨赌博,也不尽然,尤其是老人、婆姨,闹得汉子们不打柴、不备耕,不暖炕、不亲娃;囤空粮尽,这来年的日子更加恓惶的没了指望。
树青看人来的差不多,就讲了几句话,喊了几句口号,无非是些大道理、大标语。宣布押送公社。人们没有响应,瞪大了眼睛,默默地散去,混昌婆姨大哭大叫的跑来,不让押送,哭着说:“不要两升玉米了。”被混昌骂一句:“倒灶婆姨。”一脚踢得老远。
一看弄出这阵势,树青有点骑虎难下。几个干部都来了,相互商量了一下。老贾说,“树青也是为咱村好,不镇一下也不行了。这次俄犯错误俄有责任,俄陪青娃子去公社。”申有福说“我也去。”
夜黑,雪停了,柳树青、老贾几个回来了,还跟来了一位公社干事。混昌他们没有再被绑。官生娘的哭嚎还没停歇,凄厉厉的从后沟传到前沟。
到了知青窑,树青舀了两升玉米给混昌装了一口袋,各自回家去了。不一会儿,广播响了,公社表扬了冷庙沟抓赌的事迹,号召各队学习。抓革命,促生产,学习大寨,趁着农闲,搞好农田基本建设,做好今年的备耕生产。
广播还没完,混昌婆姨的嚎啕声从后沟里传出来,老四突然殁了!这四娃不等碾米做饭,抓了一把生玉米咽进肚里,加上这些日子吃了些窑背土,拉不出来,生生的憋死过去了。
官生娘还没消停,混昌婆姨又长嚎不断,三条命闹得后沟人心惶惶。
第三节 饥荒之变
树青刚放下碗,桂芝来叫,说在她家开会呢。
申有福家坐的满满堂堂,冷庙沟的大小干部都来了。除了贾、申、刘、胡外,李宝京、韩生根、王坤山,段和贵、德茂老汉,还有桂枝娘也坐在硷地上。
申有福见树青进窑后,说:“咱们召开个联席会议,支部、革委会、贫协、团支部、妇委会一起讨论下当前形势和今年生产。”
树青寻思:“没想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还有这么多机构。”
正在寻思着,李宝京开炮了:“还广播了,冷庙沟丢他先人呢!俄们这些干部的脸往哪里放。”
“是呢,这事在队里解决就得了,拿到公社去作甚。”韩生根说。
“青娃子真是个犟怂,蛊着把人送公社,一漫胡搞!”德茂老汉说。
“乡里乡亲,都是沾亲带故的,有话好好说,何必把外村的人也绑去公社。”树生说。柳树青想起,狗冒是李家的人,与宝财同辈,那个外村娃是树生改嫁到李家湾的娘(李茂花)生的娃,同父异母的兄弟。
“混昌家,今年这饥荒眼看过不去了,你把他这一绑,还死了一个娃,可怎么活呀?”王坤山说的这是啥道理,树青想:“哦,混昌算是他们贾姓一族的人了。”
“长礼也殁了,和他儿埋在一起。冷庙沟多年没饿死过人了,这日子咋过呀。”德茂说。
“你也是读书人。现在是干部了,要懂组织原则,要懂政策。再怎样,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不能绑人。”段和贵说话倒是慢条斯理。
大家七嘴八舌把抓赌的事说成了树青的重大错误,树青有点众口难辨。他也没机会辩,也不想辩。
老贾站起来说:“你们也不要为难青娃子了。丢人呢,作为书记赌博,太不应该。俄今天到公社也做了检讨。公社也严厉的批评了俄。今天召开这个联席会议,就是想说一声,俄虚心接受公社的批评和处理,俄这个书记不称职,今天在这里正式给大家辞职。”
王坤山说:“叔,你这是咋说的,不就耍这一回吗?咋就不干啦。”
窑洞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申有福半天没言传,这时开口说:“还是请王干事传达一下公社指示吧。”窑里静下来,有福就用眼睛驽一下那位公社干部说:“你给大家宣读一下公社文件吧。”那公社干部拿出一张纸,念到:“何家坪公社党委决议:一、贾顺祥犯赌博错误,应本人意见,暂时停止贾顺祥的书记职务,仍是支部委员;二、柳树青代理书记,领导冷庙沟大队当前工作;三、立即开展学大寨运动;四、立即准备春耕生产;五、力保今年增产丰收。”
申有福说声:“鼓掌。”掌声先是稀稀拉拉,后又渐渐热烈了一些。
申有福又说:“讲个话吧。”
会议从批判会变成欢迎会。树青从被批评者变成领头人。
不能说柳树青不知所措,在公社时,公社领导和杨队长都找他谈了话,事情来的突然,不容他有什么廻寰的余地。回来一路上也在琢磨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但是还是有些尴尬。面对老贾和大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套话。一切推辞、谦虚、关照、提携的话都是空话,老贾、农民不需要这些,树青也不会讲。树青是老实孩子,是实在人。他不是对权力渴望的人,担子摆在那里,不容他敷衍,当务之急,还是先挑起担子。他在冷庙沟待了两年,几乎样样活什他都干过,对农业生产基本有个大致的了解。公社指示一共五条,马上落实的就是后三条。还是讲些干货吧。
“一、不许再赌了,从明天起,大家开始动弹。刘树生抓春耕生产”几个老人点头。
“二、赶紧把学大寨,农田基建搞起来,贾顺祥带人上背峁子修梯田。应付公社检查!”
“把篦子沟的坝也要修一下。”老贾在角落里说。一些人叨唠了起来:
“哪有劳力……”
“还是顾当前儿吧……”
“那哪是个坝,一堆石头。丕斗哥说那就是□□分子的破坏……”树生说。
“哪那么多废话!”有福捅捅树生。
“那也算是学大寨的事,应该办。等背峁子梯田修好了,还是贾顺祥负责修篦子沟大坝。”树青接着说。
“三、胡凤三,抓后勤:种子、犁杖,送粪、刮场。赶紧把牛棚盖起来。再打报告要救济返销粮。”老胡说:“你让秀才也帮忙一下。”
“四、申有福,你和韩生根合计一下,制定一个今年生产规划。”
“什么原则?”生根问。
“现在不定框框。先把春荒过了”
“增产不增产?增产多少?这可是公社要求的。”有福说。
“先把肚子保住。增产的事咱们再议。”
柳树青刚代理这个书记,就有人紧赶着要讨论那个重大课题,树青再傻、再瓷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稀里糊涂的把这事定下来。
看树青不接招,停(tìng)了一会儿,又问。
“什么时候交货?”
“越快越好。要书面的啊。”
“你要签字啊。”
“大家讨论,大家签字。 还有什么事?”两眼一扫,没人言传。“散会。”
四个支委一人一摊事情,新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