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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梦呓黄土-第9部分

小说: 梦呓黄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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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口,男人们开始“抓(zao)羊绒”和剪羊毛。羊被一只只压躺在地上,用一种极密的铁筢子在羊身上刮毛,刮几下,从筢子上捋下一些绒毛来,攒到一起,一只羊刮一遍,也就拳头大一撮绒。梁子也试着去抓(zao)绒,羊只躺下时还挺乖,铁筢子一上身,就吱里哇啦乱叫起来,老汉们说这是羊们一辈子最难活的时候。抓(zao)完的羊不让起来,还要剪毛。只有山羊才抓(zao)绒,绵羊就直接剪羊毛了。梁子帮着抓(zao)羊、剪羊,多了个心眼,数了一下,400多只羊,有三分之二是山羊,心里泛着嘀咕,怎么山羊这么多呀?山羊明显个体小、还要抓(zao)绒,而且挑出的两只肥羊都是山羊羯子……
  每家不但分了羊肉,还分了二两羊毛,羊绒是不分的。知青也分了些毛。后来知青们看到,一到开会,各家都拿着羊毛捻线线,一个木坨坨上钉一个铁丝钩子,吊在手里把它拨转起来,羊毛在旋转的过程中就被捻成了羊毛线。过几天就有人拿捻好的线织毛衣了,都是汉子们织,没见过婆姨们织毛衣的。织的没什么花样,平针到底,倒是简单实用。知青们看着新鲜也学着捻毛线,但是没多久就都放到一边去了,即使有几个会织毛衣的女生,也懒得花那精力——多睡会儿觉、看两本书多好啊。再一个,这种生羊毛线,既无色彩,又不柔软,他们试过农民们织的毛衣,白中泛黄,有些还参杂着黑羊毛,实在不好看,穿在身上毛楂楂,生羊毛透过内衣直扎肤肌,十分不舒服。但这种毛衣是很暖和的,一件顶知青的两件。后来知青们尝到甜头,回头再找羊毛却不知扔哪里去了。
  分完羊肉、羊毛,地上摊着剪下的羊毛、攒好的羊绒、两张羊皮和两摊羊下水。羊毛、羊绒、羊皮被队里派人抱回库房,准备拉到供销社卖了。在陕北,即使是要饭的,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下水。尤其是肝肾以下的排泄和生殖器官,送人是作贱人,吃了要遭耻笑。梁子看着剩下的下水,问老申:“这玩意你们不要啦。”
  “把它丢到村外,远点儿,不要让狗叼回来了。”老申说。
  梁子没弄明白,不给本村狗吃,扔到村外作甚?
  “那我们拿走了。”
  宝财眨着诡秘的小眼说:“你是自个吃啊?真格能吃?”梁子没理他,提溜着两副下水到灶房,给维胖撂下了,维胖乐的拿脸盆接着,放到了硷地上。
  梁子忙乎了一上午,对羊只来了兴趣,心中也存了很多问题,当天就和马德新老汉约好:第二天放假陪他上山拦羊。因此对南坡的水塘早没了兴趣。
  放假那天下午,文莉她们游泳去了,梁子拿了中午舍不得吃的半块羊肉夹两个黑馍,翻过脑畔山,往东直奔背峁子东坡。马德新老汉前晌开栏放羊的时候,就告诉了梁子路线。羊们正散在背峁子东坡上寻吃,一个个被剪光的羊身在坡上蹦来蹦去,看着怪怪的像一些白色(或黑色)的精灵。马德新老汉正圪蹴在背峁子坡上“嗖—嗖—”的叫着,他的那只大白狗看见梁子,竖起尾巴跑了过来。
  陕北农村最大的副业就是养羊。山沟沟里,除了广种薄收以外,能换钱的生产产品就剩下养羊了。种果、采药、熬硝、打石、擀毡等这些个活什,都被叫成资本主义尾巴,生产队是不敢公开发展的。
  那个时代,都是以粮为纲、合作化生产、割资本主义尾巴,不知为什么陕北养羊这一项副业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而且各个生产队越养越多。冷庙沟这样一个小生产队因为地广就养了四群羊,每群百多只。
  四个羊圈分布在村中心一个(女生住窑的上边,村里都叫“脑畔圈”)、后沟一个(“后沟圈”)、前沟一个(“前沟圈”)老贾窑旁一个(“篦子沟圈”)。
  拦羊这活计,受苦人是爱恨交织。说起来苦不是很重,半晌午才开圈放羊,放早了草上的露水太重,羊吃了要闹肚子。这时下地的受苦人都已摸黑干完早工,在地里吃完早饭,又在坡上劳作两三个来回了。晚上要天黑前回来,否则羊看不见路,就会摔死、丢失。而农忙季节,受苦人在地里,天不黑透是不会收工的。因此拦羊人不会受早出晚归的苦。拦羊时每天走的路线都是在拦羊人心里计划好的,不会总在一个地方溜达,四群羊各有各的势力范围,有时会打个照面,但不会两群羊在一起久留。一般的势力范围都在本村的地里。有时见没人耕作,就拦到外村地界,待一会,赶紧又拦回来。那种几村交界的三不管地界是拦羊人最爱去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撂荒地多,既没庄稼,又草木肥壮。拦羊人到这种地方,把羊群一散,自己睡大觉去了。因此拦羊活不重,这些也算是令人羡慕的原因。即使在种庄稼的地里放羊,也不用满山乱跑,把羊赶上陡坡吃草,羊倌圪蹴在一处能照见所有羊只的地方,只要哪只羊上坡或下沟,用羊铲铲起一块土坷垃甩过去,准得很,不是打在羊身上,就是打在脚跟前,羊吓得赶紧回到陡坡上,不让羊祸害峁上或沟底的庄稼。羊铲有点像京城家里掏炉灰的小煤铲,但是安了一根一人高的长棍,拦羊人的技术就是甩羊铲准确的掷土坷垃。
  但是拦羊人一年四季三百六十天,天天要出工,一天不放羊,羊就要饿肚子。谁家没有个三灾六病、谁家没有个迎来送往、红白喜事,碰上这些事能急死人。还有刮风下雨,雪漫山隘、寒风刺骨、日晒雨淋,哪天也不能误了放羊。雨天受苦人可以歇工,冬天受苦人农闲下来,窝在暖炕上与婆姨碎娃尽享天伦,拦羊人还得在山里转。羊只不是赶出去就能喂肥的,那块草场好坏、哪个季节到哪里吃哪种草,都要寻思,该出栏的时候,羊不肥要扣工分的、吃了庄稼被人抓住了也要扣工分的、羊到了别村地界被抓住了,也要打架的。拦羊人一般都有胃病,由于走得晚,回来的早,拦羊人一般都不吃中午这顿饭,不是不饿,也是为了省一顿粮食,带着水壶干喝凉水,这胃哪能受得了。一次锄地中午歇晌,胡干大拦羊正好走到。知青们都和他打招呼,陶玲从送来午饭桶里盛了一碗稀冉饭递给胡干大,说“尝尝我们集体灶的饭吧。”胡干大拿过来就吃,桶里剩的冉饭吃完了,又把筐里剩的两个黑馍吃了。可见拦羊人还是很饿的。
  饥寒交迫还好,常年一个人在山里转,那种孤独感觉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没人跟你谝闲传(pǐe  hán  chúan)、没人跟你说儿话,心里有难解的疙瘩、喜庆的事都没处述说。因此在陕北,拦羊人就成了唱陕北民歌的一把好手,他们用唱、用吼来抒发自己的孤独。有时在陕北的山里走着走着,突然从荒无人迹的山上、沟里、峁墚上会冒出来悠扬的、粗犷的陕北民歌来,看不见人,你站下来听,一群羊在远处的山坡上飘过,歌声也随着飘来。
  梁子把羊肉和黑馍递给德新老汉,德新老汉也不谦让,拿起吃了,说:“你不是要学拦羊吗?先学吆喝、再学扬铲。夏天活计不多,冬天还要补料、接生、春天要给羊羔寻奶。”然后又指着坡下说:“这里差不多了,咱们转到西坡那边去吧。”于是起身边朝南边走边吼叫起来:
  “奥嚎——,嗖——嗖——”羊铲挥动着扬起一片黄土,大白狗也吠起来,往陡坡窜了几下,又窜回来了,看来它没有下陡坡的本领。
  梁子也学着吆喝起来。德新老汉捉起羊铲,甩出一个土坷垃,正打在领头的羊圪羝左羊角上,羊圪羝转变了方向,带着羊群向南绕过背峁子的峁尖。羊群翻上峁子的时候,德新老汉站在西坡畔抵近了羊群挥着羊铲,大白狗站在东坡畔冲着羊群的队尾吠个不停。很显然,老汉和狗是不让羊群糟蹋了坡上的谷子。梁子也从地上拣起土坷垃扔向坡底的羊只。一阵轰赶。羊群散在了背峁子的西坡上,后晌的太阳正好照在坡上,把羊们照得清清楚楚。
  德新老汉把羊铲递给梁子,指着坡底的一只黑山羊说:“梁娃子,你把那只骚羊赶上来,不要让它钻到玉米地里。”沟里的玉米苗绿油油的铺满沟底,那只黑羊,正窥伺着四周向那绿油油的诱惑接近。梁子站起,拿着羊铲铲了一块不大的土坷垃,刚要举手,土坷垃掉了,又铲起一块,瞄准了举起铲子鼓足劲甩出去,没见踪影,一撮灰土灌进了脖子里。老汉说:“捉起要慢,扬起要快,不用瞄,打哪儿算哪儿。”梁子迅速甩出一颗土坷垃,劲不足,掉在了黑羊的坡上头,黑羊一惊,往下窜去,就在快要进玉米地的时刻,一块土坷垃打到它的左腿上,一个趔趄,左转回到坡上。梁子看呆了,德新老汉用手也能掷那么准!
  德新老汉说:“都说拦羊苦轻,你看,一下照应不到,就要出麻达。”
  一只半大山羊羔从梁子脚下走过,梁子一伸手把它抱过来,小山羊嘴里还在叼着刚寻到的青草,草上还带着须根。梁子说:“它连根吃呀!?”
  “山羊就是这样,除非草根长得实在深,拔不出来,一些浮草都是拿舌头一卷连根撅起再咽下去。草根比草叶肥羊!所以山羊耐活,好养,啥都吃,枯叶、树皮、树枝、草绳、烂布,你们学生的书纸别让它看见了,吃得可香啦。”德新老汉摸摸羊羔脑袋,又说:“山羊寻食的本领大啦,再陡的坡它都能上,绵羊就不行。山羊羯子肉也比绵羊肉好吃,受苦人都愿吃山羊肉,绵羊都交供销社了。山羊绒值钱呢!你别看一只山羊身上抓(zao)下那么一小撮绒,卖的钱不比一只绵羊的毛差。好绵羊都是家养的,俄们叫‘栈羊’,那可费粮食啦,栈羊毛厚肉肥,也能卖出好价钱。跟着羊群满山跑的绵羊,你看看都瘦,爬不了坡,寻不上吃食呀!可有几家能养得起栈羊啊。”
  梁子来学拦羊,本来就是想解答六月六挑羊时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没等他问,德新老汉唠唠叨叨的一席话让他明白了不少。不但弄明白了一些问题,还体谅出拦羊人的苦衷。拦羊人苦啊,苦于没人拉话。梁子能陪他拦羊,不用梁子问,那心里的话就滔滔不绝的倒出来了,说着说着老汉就唱起来了:
  一道道山来一面面坡,
  拦羊的出来苦水多。
  羊羔羔跪地有奶吃,
  拦羊的有话没处说。
  低沉的轻轻地哼唱,满是皱纹的眼眶眯缝着遥望着远方。站起来,眼睛忽然瞪大,依旧看着远方,吼起: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
  蓝个英英采,
  生下一个蓝花花,
  实实的爱死个人。
  玉谷子那个田苗子,
  数上高梁高,
  一十三省女娃子儿唉,
  数上咱的蓝花花好。
  吼的悠扬深远,听的如醉如痴。梁子看老汉不是在唱歌,而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似乎浑身的力气都在丹田中升起,在喉咙中迸发。到冷庙沟后,梁子也听过《兰花花》,那是在胡干大家吃饭时听段椒花轻唱的,觉得很有风味。但是没有德新老汉在山里唱的听着震撼,每一字都是悠长的、高亢的、直撞心怀。梁子明白了,陕北民歌是要在山上唱的、在山里听的,即使像兰花花这样的经典。这一首《兰花花》传得远啊,翻过首阳山,传到了南坡的水池旁,被两个水中的学生女子听得心神飘荡。
  老汉唱得来了精神,站起来又唱了个轻快的:
  不那么用劲,放松的边走边唱,从“黄羊坡”唱到“五里湾”、再唱到“七里洞”、“十里滩”,绵远流长,“妹妹”直把那“哥哥”送不完。
  老汉扬手把羊向回村的路上赶。今天不知为什么,梁子来了,并没有要求听他唱民歌,他却一首一首的唱下去。梁子跟在他后面,边听他唱歌,边帮着赶羊。渐渐地他的吼叫羊也听了,羊铲也有了些准头,那山歌也记在了心头。
  老汉唱累了,坐到了坡畔上。周围又恢复了平静。梁子问:“陕北民歌的词不是固定的啊?”老汉说:“你以前听的那些陕北民歌都是公家录的,公家改的。还有人给俄录过。成了有曲有词的歌了。陕北人唱的有两种,一种是流传的,一种是随唱的。到了各人嘴里,词、字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随唱的,想起什么唱什么,没有固定的套路,都是唱俄们的心事呢!”梁子马上抓住话把说:“您也有心事呢?你尽唱的是哥呀、妹呀,你是不是还想着啊达的女子呀?”老汉又眯起了眼睛,深情的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峦:“俄不唱《走西口》、不唱《三十里铺》就是不想想起过去的往事。年轻时俄常跟着驮队去上头,佳县往北黑家堡子,有个女子跟俄相好呢。大辫子,俏刘海,红袄蓝裤大脚丫,那女子热的能把人化了。就是没敢日板子,不是她不愿意,是他爹娘不愿意把女子嫁给俄。咳,咱是个拉脚的,穷啊。但咱不能把人糟蹋了,嫁不出去呀。”老汉唏嘘着:“后来半路捡了个要饭的做了婆姨,就是米莲她娘。再不去上头、再不见那女子,可是,还是忘不了啊!”梁子不想再问,引起老汉伤心,沉默着跟着老汉一同遥望远方。
  只听见羊只吃草的声音。梁子看着羊群走过的和没有走过的坡面呈现两种颜色,忽然又一个问题盈上心头:“山羊吃草连根都拔了,这山不就秃了吗?来年哪里再有草,羊吃什么?洪水来了这土不是更保不住了吗?”
  “梁娃子,你眼真毒啊!这是陕北人的死结呀。羊吃草根算什么,你去过酒坛沟南坡上掏地种谷么?那坡不比这陡?掏过的地还不是寸草不生,那面坡原来也是长满青草的,拦羊的好地界呀。没办法,受苦人要顾嘴、顾肚子,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两人默默站起来,把羊往首阳山梁子那边赶,那是回家的路。梁子对那坡、那羊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爱、厌、亲、疏——这么好的山、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歌、这么好的牲灵,却在无望的受苦、毁坏……
  老汉忽然说,“你们明天是不是还有一天假?”“是的。”梁子疑惑的看着德新老汉。
  “你替俄拦半天羊,俄把莲娃子接回来。”莲娃子是他的小儿子,老来得子。米莲是他二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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