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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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芸婉留意到儿子的目光,仓促地把目光别开,默不吭声地夺回许仲言手中的水瓶。
许仲言喝过水以后,变得更加平静了。
傅红鹰把车开出停车场外,一路往淮左市区的方向开。
不久,许仲言睡着了。
车内沉溺着一种死寂般的宁静,没有人说话,许蕴喆怔怔地看着前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五章 …5
傅红鹰最初回答许仲言的“找婉婉”,当然不是真话。但是在这之后,许蕴喆一直不敢问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他看得出来,傅红鹰对许仲言的状况很了解,他不禁偷瞄那瓶放在许芸婉脚边的水。
那应该不是一般的清水,而这位突然出现的傅阿姨又是什么人?
一切等到他们把许仲言送至淮左市精神病医院以后,似乎有了答案。
傅红鹰始终沉着应对。她代替许芸婉给许仲言办理了各项手续,马不停蹄,许蕴喆和许芸婉不必做任何事,全凭傅红鹰代劳。
末了,许仲言被安排在住院部住下,他已然睡着。按傅红鹰的话来说,他在服药以后休息了。
“等他醒了以后,再做诊断。等有了结果,送到我那儿去吧。”他们从单人病房出来后,傅红鹰对许芸婉说。
许芸婉点头,轻微地叹了一声,唏嘘道:“辛苦你了。”
“没有的事。”傅红鹰摇摇头,表示别放在心上。她看向许蕴喆,温柔地说道:“蕴喆,外公生病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
许蕴喆还处在突然间的变故中,闻言愣了愣,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好。
对于许仲言,傅红鹰似乎还有事情需要和医生商量,她与许芸婉话别后,先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蕴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产生了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他觉得傅红鹰的出现就是为了应对这件事。因为她的所有安排和行动都太从容了,好像早知道会发生那种闹剧,又好像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比如那瓶让许仲言睡着的水,许蕴喆几乎肯定那是提前准备好的。
听刚才傅红鹰的说法,“送到她那儿去”,是哪里呢?医生看起来挺信任傅红鹰,她会不会也是一名医生,所谓把许仲言送往她那里,是指转院?
正在许蕴喆被眼前的状况弄糊涂,费尽心思试图理出一些思路时,许芸婉突然叹气,说:“我们先回去吧。”
许蕴喆讶然,更加怀疑这一切说不定全是她和傅红鹰的安排。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怕了。
想起许芸婉之前数次提到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许蕴喆的心底忍不住发毛。他小心地问:“不留下来,等他醒吗?”
许芸婉蹙眉,说:“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医生会照顾好的。”
“还没有确诊,就能住院吗?”许蕴喆怀疑道。
她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不理解,问:“他早就疯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许蕴喆被问得心头一颤,面对态度急迫的许芸婉,他忍着诸多困惑和不安,低下了头。她很肯定地说许仲言疯了,可是之前,许蕴喆无数次向她建议把外公送医院,她的回答都是外公没有病,不用就医。
许芸婉问完后,脸上随即浮现懊悔的神色。半晌,她轻声道:“对不起,妈妈太累了。我们回家,好吗?”
看着许芸婉请求的眼神,许蕴喆的心又慌又疼。他点了点头,答应跟妈妈回家。但是,这究竟是不是许芸婉的安排呢?如果是,许蕴喆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妈妈变得好陌生。
这个十几年来和他关心最亲密的人,他现在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她想着什么。
还有外公,真的疯了吗?外公一而再、再而三提到的“静安人”到底是谁?会是许芸婉昔日的恋人吗?有没有可能,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回到家以后,许蕴喆再一次面对已经没了桃树的院子。
家中没有了许仲言,突然之间,气氛变得轻松了很多。而这份轻松里又夹杂着诡异的空灵感,空荡荡的感觉反而让许蕴喆的心难以平静。
他想到一种可能。
许仲言一直强调着,许芸婉想离开,说她跟着静安人学坏了,说她想去静安。那棵桃树是十八年前种下的,在《不及夜深》剧组离开以后。许蕴喆想,会不会,在当年剧组来他们家取景时,妈妈认识了爸爸,并且和他成为了恋人。
妈妈当时想跟着爸爸私奔,被外公阻止了。所以妈妈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十几年来对外公的态度始终冷漠,而外公则反复地强调他们母子不能离开家,又在最近,情况愈演愈烈,开始妄想妈妈要去静安?
确实有这种可能,许砚深和宋苇杭都是静安人,剧组里应该也有不少人来自静安。许蕴喆想起最近妈妈正绣的杏花,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极有可能是真相。
杏花在《不及夜深》这部电影里出现过,青川种杏花的人家不多,路上也没有,说不定对许芸婉而言,杏花是一样让她念念不忘的东西。
许芸婉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把许仲言送进医院的打算?有了在医院的经历,还有那瓶水,许蕴喆几乎肯定这是一场预谋。
这样温柔的妈妈在他全然不了解的情况下,预谋这样的事,着实让他心惊肉跳。
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许仲言在成人礼上的胡言乱语。
他或许没有胡言乱语,说不定只是不明就里的听者想当然的理解罢了。
许蕴喆躺在床上,整晚脑子全被巨大的信息量占据着,难以入睡。他没有办法筛选其中的真与假,害怕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
最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那个猜想——他的爸爸是《不及夜深》的剧组人员,爸爸和妈妈是剧组取景期间认识的,他们的恋情受到外公的阻拦,所以妈妈一直对外公怀有恨意。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有错。
昏昏沉沉的,许蕴喆整夜没有睡着。他明明已经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认定自己的猜测,可是这样的猜测,哪里来的证据?反而因为猜测的不确定,他完全无法入眠。
清晨,许蕴喆起床要去上学。他特意路过许芸婉的房门外,站在门口停了片刻,没听见任何声响。
妈妈她昨晚睡得好吗?
她怎么能够睡得好?
因为睡眠不足,许蕴喆的头沉得厉害。他上学快要迟到了,来不及吃早餐。
许蕴喆骑着许靖枢的电动车去上学,愈发觉得许靖枢和他的爸爸出现的时机太奇怪。
他回想起来,许靖枢和他的爸爸搬来青川后不久,外公和妈妈曾经因为烧户口簿的事情发生争吵。那个时候,外公说“那个畜生回来了”,他说的是谁?
尽管以前外公的情绪也偶有不稳定的时候,可是他的“病情”突然变得严重,似乎恰恰是许靖枢父子搬到镇上来以后。
会与他们有关吗?
他的身世,会和那对父子有关吗?
太多不确定的猜测让许蕴喆头昏脑涨,想起许芸婉毋庸置疑的态度,许蕴喆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黑暗的谜团当中。
他把车越开越快、越开越快……
他要逃离这一切,离开青川,抛弃所有从前的故事,活一个全新的人生。过去的真相究竟如何,都无法改变了,如果他能够到再没有人知道他的远方去,过只属于自己的、全新的生活,那么真相到底如何,谁会关心?
许蕴喆的心脏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他把仅有的精力紧缩在一起,紧缩成一团。
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没有过去、没有真相,只有他自己和他必须踏向的未来。
虽然许蕴喆把车骑得很快,可因为他起得太晚,抵达学校时已经听见早读课的预备铃声。
他看着手里的车钥匙,想起许靖枢,皱起了眉。
去往教室的路上,还有一些还没来得及赶往教室的学生。许蕴喆一路往教室跑,偶尔看见有一些同学停下匆忙的脚步回头看他。他顾不上体会他们的眼神,只顾着往教室走。
走进教室前,教室里已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可是,当许蕴喆从后门走进教室,被同学发现起,不少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用猎奇的、关心的目光看着他。
无论同学们的眼神中透露的是什么含义,许蕴喆在顷刻间感到一种背上热辣辣的灼烧感。
他的脸颊紧绷,径直往自己的座位走,装作没有发现这些目光。
李爽从他走进教室起,便向他投以关切的目光。当许蕴喆从他的身边经过,他忍不住小声地叫,可许蕴喆当做没有听见,走到座位坐下了。
许靖枢还没来。许蕴喆把车钥匙放在桌面上。
明明是早读课,教室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没有人开口读书。
其他教室的读书声传来,更显得教室安静。
许蕴喆的头发沉,可他不愿表现出一点儿虚弱。他面无表情地翻开书本,明明知道有好些同学正在关注他的举动,可还是坚持保持平常的状态。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突然,坐在教室前排的鲁小文开始大声地朗诵课文,“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她的朗诵声让其他同学都吃了一惊,可渐渐地,也开始重新背诵课文。
过了两三分钟,教室里再次充满了同学们的读书声。
第五章 …6
临近早读课下课,许蕴喆感觉自己的衣服下摆被扯了两下。他抓起摆在桌面上的钥匙,回头递向蹲在地上的许靖枢,说:“你的车我已经放在车棚充电了,记得把我的车还给我。”
闻言,挂在许靖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先听见许蕴喆用这种终止话题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我说得不清楚吗?”许蕴喆保持着递钥匙的动作。
许靖枢不解地看他,见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全然看不出他到底正想着什么。没有办法,许靖枢只好拿回自己的车钥匙,想了想,又说:“我昨天晚上才从静安回来,没能买新的电瓶,可能得周末才能把车还给你。”
许蕴喆现在听见“静安”这个地名,就有一种古怪的不适感。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看向课本,不再搭理许靖枢。
他到底是怎么了?许靖枢不明白,怎么他和许蕴喆才两天不见,之前自己好不容易在许蕴喆的心里建立起的好感就全没了。
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因为短暂的分别而多一些亲切,反而倒退回原来的起点了。而且,许靖枢感觉最初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许蕴喆对自己还没有现在这么冷漠。
望着许蕴喆的背影,许靖枢吁了一口气,只好转身溜回座位上。
难道是因为没有及时把电动车还给他?
可是,许靖枢知道,许蕴喆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又有作业还没写完,只能忍着心中的困惑,赶着完成作业了。
偏偏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许靖枢唯一的一支笔没了墨水。他把笔甩了两三回,也没把墨水甩出来,拧开笔管一看,笔芯确实空了。
“啧。”许靖枢扭头问自己的同桌,“能借我一支笔吗?我的笔没墨了。”
胡倩漪古怪地打量他的脸,一边打开自己的文具盒,一边问:“这位亲,你只有一支笔吗?”
“作业又不能用铅笔写,借一下。”许靖枢正着急,已经对她摊开手。
胡倩漪夸张地看了他一眼,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笔,说:“真可怜。这是买洗面奶的时候送的,不用还给我了。送你。”
许靖枢接过印着品牌名字的中性笔,发现笔尾硅胶的小绿芽十分可爱,挥动笔的时候小芽晃悠晃悠的。他晃了晃这支笔,又用小绿芽往胡倩漪的脸颊上扫了扫。
胡倩漪烦躁地躲开他,瞪眼道:“你很幼稚耶!”
他笑道:“谢谢。”话毕低头写字了。
早读课很快结束了,许靖枢奋战了两个课间和一节课,总算把积攒了一周的作业写完。
半节英语课过后,老师把时间留给大家自习。
许靖枢百无聊赖地翻着英语习题册。闲下来以后,他不由得再次看向许蕴喆。
刚才的两个课间,许蕴喆完全没有从座位离开,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许靖枢的错觉,他觉得许蕴喆的头垂得比之前更低了,简直像要钻进书本里。他托腮看着许蕴喆驼着的背,还是忍不住为他们之间莫名其妙落入冰点的关系感到苦恼。
许靖枢挥了挥手中的笔,看着小绿芽在顶端抖动,可爱极了。他用脸颊感受了一下被小绿芽扫过的感觉,有些痒,挺好玩的。
他前后左右都看了看,确认老师没注意,也没有其他同学留意他,便往课桌外伸出一条腿,身子往前倾,将笔端的小绿芽伸向许蕴喆的胳膊。
许蕴喆正专心刷题,突然有一个滑溜溜、轻飘飘的东西在他的胳膊上扫了两下。他以为是蟑螂飞到身上,吓得整个人在座位上弹了一下,双腿撞上课桌,座椅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一时间,几乎全班的同学都将目光投向许蕴喆,老师也吃惊地望向他。
许靖枢没想到他会闹这么大的动静,登时愣住了。
许蕴喆惊魂初定,想到自己从早晨开始便努力保持常态,希望大家都不要留意自己,可经过这回,他又瞬间成为了全部人的焦点。
成人礼上被所有人关注、猜疑的羞耻感在这个瞬间回到了许蕴喆的身体里,他又气又怕,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许靖枢。
许靖枢本只想逗他玩,看他被吓了一大跳,已后悔万分,想道歉。可看见许蕴喆怀有恨意的目光,他怔得说不出话来。许靖枢不知所措地避开许蕴喆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偷偷地重新看向许蕴喆,发现许蕴喆已经重新趴在课桌上写字,而背影比先前更加冷漠和决绝。
许蕴喆的眼神让许靖枢感到害怕,别说再逗他说话,许靖枢连道歉的话也不敢对他说了。
他呆呆地坐了片刻,终于原本被许蕴喆的眼神吓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恢复了原本的频率。
突然,胡倩漪说道:“你别撩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