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倒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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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喻捏着他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目光凛冽。
祝乐辞眼中含泪,额角红肿溢血,把嘴唇咬得几乎要破皮了,终于打着寒战道:“我好疼……”
时隔一个小时,方同喻第二次把他抱起来,为他上了药。祝乐辞乖乖巧巧任他动作,眼泪的储蓄也尽了,只是面上犹带泪痕,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袖口露出腕骨,领口下是带着咬痕吻痕的苍白皮肤。两条修长的大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膝盖上是涂着药水的伤口,稍微屈一屈便发疼。
方同喻注视着他,意味不明地拨了拨他的头发,抚上他的侧颊,半晌道:“柏赢还不知道这件事。你想回去吗?”
祝乐辞眼神困惑。
“等你伤好后,我可以送你回去,”方同喻脸靠近,“不过有条件。”
他顿了一刹,说出了自己的条件。说话时的热气扑在耳边,暧昧柔缓得令人心悸。祝乐辞像迷途动物一般,待他话音落下后许久,才模模糊糊反应过来其中意思,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索性盲目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这几天就像梦境一样,浑噩混乱,祝乐辞身处其中,只觉自己如同提线人偶一般,一切皆由方同喻把控。
他在方同喻身边又呆了两天,对方没有将他锁起来,也不再有威胁的话语。祝乐辞对他的信任依赖已是根植多年,即使方同喻对他做的事下限到了残忍的地步,一时之间,他还是忍不住要从自己身上找点将对方行为合理化的原因。
同喻喜欢柏赢吗?
我与柏赢在一起,让他觉得后悔了吗?
那张照片的内容与柏赢在方同喻耳边落吻的情景交杂着,蛮横地在他脑中放映,扩大。他呜咽着摇摇头,抱住脑袋,无意间碰到了额角伤口,又疼得吸气。
方同喻亲手握着刀子,在他心上留下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伤口,每一个都溢出血来,撕裂般的疼。
他没敢向方同喻询问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方同喻也不太与他交谈,刻意规避了一样,连视线相交都不多。两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时间竟像两个陌生人,无有交集。
祝乐辞缩着,时而也会想,柏赢是否注意到我失踪了?答案是未知的。
然而柏赢怎么可能这样对他,柏赢一定发现了的。就算……就算柏赢不是真的爱他,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哪怕柏赢拿他当宠物养,也该养出些习惯和感情了。是的,是这样,一定不会有错。
祝乐辞凭着自轻自贱,总算得到些许安慰。然而转瞬,他又想到柏赢爱着的人是同喻,自己不过是同喻的替代品,而这两天,自己与同喻做了什么呢——
他在刹那间又堕入地狱,近乎绝望。
直到第三天,方同喻给了他一身正常的衣服,送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底下,他也还是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松便逃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地狱。
方同喻停了车,看他整整呆坐了三分钟,道:“要我抱你下去吗?”
何等耳熟的一句话。祝乐辞被吓得去找门把,还握不准,像毫无经验的小孩子一样,花了半天才打开,急促喘气。
方同喻没有拦他,只是不咸不淡补一句:“不要忘了我说的。”
外面的阳光很好。祝乐辞试着迈出了第一步,没有任何不适。他又尝试了第二步,与第一次一样顺利。
像出狱的犯人,他便这样回到了家中。开了门,屋内不复几天前他仓皇离开时的一片狼藉,碎片被收拾干净,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柏赢,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柏赢站起来,咬着牙,到了祝乐辞面前。他的身形高大,脸因逆着光而显得阴沉,猝然手抬起,和以往打人的先发姿势一模一样。
祝乐辞瞬间有了想哭的冲动,甚至期待着那一巴掌落下来,让他能得到一点“什么都没变”的自我安慰。他略带祈求地看着柏赢,然而这眼神被误解,对方盯了他几秒,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艰难地,将手收了回来。
柏赢叹了一声,伸手揽住他:“……对不起。”
“不能与柏赢有任何的亲密举动,不准让他碰你——乐辞,我会检查的。”方同喻的轻语瞬时在他耳边炸响。祝乐辞哆嗦起来,被惊惧占满内心,不假思索地推开了柏赢。
祝乐辞与柏赢在一起三年,对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柏赢想要喝酒,他能半夜三更跑到酒吧,去带回一杯酒;柏赢嫌他打工丢脸,他便辞了报酬最多的那几份兼职,乞求柏赢允许他去做家教;柏赢除了与他的第一次以外,其他时候在床事上都稍嫌粗暴,但哪怕疼痛也是对方的赋予,因此祝乐辞总是忍着痛,满足柏赢提出的一切过分要求,低声扭动呻吟着,羞涩而努力地取悦对方。
曾有一次柏赢与他发生了单方面争吵,两人在空荡荡的自习室内,一方瑟缩着,另一方则是失态暴怒。
事件的起因是柏赢见到他被客人纠缠,被对方强行搂着,要带入房间里去,祝乐辞却仅是推拒哀求,不敢有激怒对方的动作。
柏赢赶走了那个人,与他冷战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时,祝乐辞终于要被对方的冷淡折磨得临近崩溃了。他做了三天的无用功,轻言细语使劲缠着柏赢,却连对方一句话也换不来,被视若空气。他跟在柏赢后面当一条尾巴,待到了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几乎要跪下来,拉住柏赢的衣角。
柏赢向来平稳而淡然,唯独此次当场爆发,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怒极地质问责骂。祝乐辞吓得六神无主,唯唯诺诺的认错反而更激怒对方,哪怕柏赢连“自甘下贱”这样的词都说了出来,他也不觉生气,一心只求换得对方的原谅。
柏赢恨他生了一张和方同喻那样相似的脸,性格却天差地别,卑下得几乎令人生厌。但又不仅仅如此,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气愤心上人的面目被糟蹋,还是单纯对祝乐辞的不争而震怒。
祝乐辞对对方的心思一无所知。只要柏赢能原谅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因此当柏赢要求他在教室内脱去衣服时,他照做了;在对方要求他在这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地方做某些难以启齿的事时,他也只是泪流满面,却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
柏赢彻底失望,在做到最后一步前叫了停。在那之后,他不再与祝乐辞发生这样的争执,也不再发火,生气的时候也只在床上粗暴地发泄出来——祝乐辞绝对不会拒绝他,对他万般忍让。
在这懦弱的纵容之下,负面情绪滋长郁结,发泄手段也不再局限,从床上稍带恶意的折磨,发展为了时而的暴力。两人毕业了,祝乐辞身上的伤渐渐多了起来。
但他为此而安心满足,他可以做一辈子柏赢的爱人,代价不过是肉体上的痛苦。这算得了什么呢?他可以慢慢地让柏赢习惯他,他可以让自己对柏赢更好,不用过多久,他和柏赢一定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退一万步说,柏赢也只对他这样,这是他专属的待遇。柏赢可以控制自己最好,不改变也没关系,他可以爱他,自然可以用爱包容一切。
这是祝乐辞的想法,深深根植在心中,令他坚定不移。
因此当他被禁锢在方同喻亲手打造的牢笼之下、为对方的威胁所束缚、推开了柏赢时,两个人都瞬间呆住。
祝乐辞茫然失措地盯着自己的手,柏赢则是被他惯得久了,第一次遭到拒绝,还未反应过来,便本能地抓住他的肩膀,面色狰狞起来,用的力似乎能把那肩胛骨粉碎。
【第八章】
世界开始扭曲,有一只巨大的手摇动了转轮,拉得所有因果之线绷紧乱缠到极限,杂作一团。祝乐辞心中闹着天灾,汹涌海啸砸碎石头,火山之灰漫天飘散,高温热弹从天而降,蒸得海水泛起热气。
他处在一切灾祸的中心,痛苦不堪,饱受折磨。有无数个他在尖叫,又有无数个他在呻吟,无数个他拖拽着自己,要将他分尸。最信赖的两个人背叛了自己,而如今,连长久以来抱持的、支撑着自己的信念都被打破。祝乐辞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已被击碎粘合了好几次,唯独这次,他徒劳地盯着自己的手,张嘴努力,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尝试发声的样子滑稽而可笑,纤瘦的肩膀开始颤抖,传导到握着它的手中。柏赢一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直到祝乐辞眼中溢出泪来,身体发软了,险些要滑落到地上去时,柏赢才反应过来。
祝乐辞没有抬头看他,仿佛天塌了一样,甚至要从他手中脱离出去。柏赢强行抱住他,他也全无回应,柏赢便将他抱到了最近的沙发上。
祝乐辞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哑了聋了傻了一样,只知道盯着自己的手。
柏赢难得地慌了,拍拍他的脸:“你怎么了?”
祝乐辞没有理他。
他又抓住祝乐辞的手臂:“你消失的这几天到哪里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找了你很久,但你不回家,电话打不通,实习公司那边也没有消息。”
祝乐辞被这句话戳到了心底,终于有了点儿动作。他抬头看了看柏赢,对方皱着眉,英俊的脸上是他极少见到的关心与焦急。柏赢是很少过问他的事的,因此在那一刹那,他有一种感动欲泣的冲动。
但转眼他又想起来柏赢与同喻的事——他亲眼看见的,柏赢吻了同喻。
支离破碎的心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折磨了,再自欺欺人也总有个限度。他刻意忽略了许多事,或者说刻意淡化了它们的存在感,在这一刻,他没有能力接着封住它们,它们便狂暴地涌来。祝乐辞头痛欲裂,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柏赢又喊了他两声,使他更加难过。
与爱人的身体接触曾让他欢喜无比,但现在却成了折磨,耳边循环着方同喻的威胁,脑中不断放映自己曾经所见的场景。即使身体本能地贪恋对方的怀抱,但心里已不由得因此而恐惧。
他抱住头,虚软地卧在柏赢怀里,冷汗不停流下。柏赢脸色也不好,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只能抬起对方的脸,让祝乐辞注视自己。
这一切落在另一个人眼中,显得有些刺目。
方同喻坐在车里,眼帘低垂。手机放在下方,屏幕上播放着画面,连声音都清晰无比。监视器的位置选得好,不高不低,光线充足,二人的表情能够尽收眼底。
他神经质地咬唇,又紧紧握拳,指甲陷入手心。目光锁在祝乐辞身上,眼神深不见底,半晌,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拨通了电话。
等等足足半分钟,对面接起:“同喻?你有什么事?”
那声音里带着焦躁。方同喻保持着语气的平静:“我漏了一份文件在家里,你能帮我取一下送给秘书吗?时间有点赶,我找不到其他能进我家的人。”
“我现在不太方便。”
“发生了什么事吗?”
“……”
方同喻道:“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备用钥匙在办公室隔间的抽屉里。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去吧,不去也没关系。”
对方显而易见地犹豫了,沉默许久,终于道:“好。”
方同喻语气放轻:“谢谢你……柏赢。”
过了一会儿,他见柏赢出了楼,低下头,再次拨通了祝乐辞的电话。
祝乐辞没有接。
方同喻的神色有点绝情,他想,可能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吧。
但是——还不够……
要将祝乐辞逼到什么程度才足够?让他彻底崩溃、精神失常,或者让他完全绝望?方同喻自己也不知道。
恨意深埋在他心底已有多年,以黑泥为养料狂野生长,狰狞贪婪,遮蔽了他的天空。根源早已死去,他一度因此而锁上这个庭院,刻意不去看那阴暗枝条如何抽长,哪怕它们早已通天,他也视而不见,强迫自己只注视外面的世界。
若非那一根小枝探出,一无所知、羞涩而扭捏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如同地狱的、独属于痛恨与痛苦的庭院,他一辈子也不会开启。
乐辞做错过什么吗?
——没有。方同喻心想。
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他的出现是更大的错误。方同喻要为此报复他,不择一切手段,把自己搭上也在所不惜。不能动摇,不能回头,已经开始了,他没有任何退路。
方同喻对着手机黑屏上自己的脸,柔和、嘲讽一样地笑了笑。阳光很是明亮,小小的车内的却仿佛透不进光,影子笼罩在他身上,空气也无半丝暖意。他呼了口气,气雾不可见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消散。
他的眼睛又变回先前的冷静,黑曜石一般,漆色流泽,精致且冰冷。重新打开手机屏幕,壁纸是一张色调温馨的全家福照片,没有任何停留地,他拉了过去,点开了监视镜头。
祝乐辞瑟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即将被烧熟的虾,将自己抱得紧紧的,生怕放松一点自己便会彻底死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不见胸膛,削瘦的肩背剧烈耸动,脆弱得犹如一块满是裂纹的玻璃,只需再一点点刺激,就能粉碎成粒。
方同喻还在尚未考虑着要不要上楼,祝乐辞终于伸手捂住脸,停顿一息,大声地哭了出来。客厅内因无人而显得空旷,发出的声音毫无压抑,放肆地流窜在整个空间里,向他反弹回去。祝乐辞受其影响,一哭便止不住,从大哭到小声尖叫,又到低沉呜咽,越发难受裂心。
“为什么……”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唔……啊啊!我,柏赢……求求你回来,我不敢一个人,我不……不!不要回来!呜啊啊啊……”
“为什么呢,告诉我呀……”他低泣,“如果我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前言不搭后语,口齿不清,唯有声音刺耳响亮。祝乐辞发泄一般地悲鸣着,方同喻心想着“他又挺过了一次”,也静静地看着。
他收回了上楼去的打算,重拨祝乐辞的电话,在四十秒的无人应答后留下信息:“记得回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