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_千绮夏-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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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副官立马就转过身,用那双媚而不妖的盈盈杏眼滴溜溜的打量着我,笑里藏刀的问候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清友呀。”
我抿了抿嘴,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厨房放了碗就准备离开却被他叫住:“脸色真难看呢,这几日都不见你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卷铺盖走人了呢。”
见我只是目光冷冷的盯着他,他却骤然发笑:“好啦,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我早已讨厌极了诸如此类戏弄人的蹩脚把戏,转身就想走,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的传入耳中,迫使我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慕琴笙,你认识吧?”
沉默片刻后,我还是开口问道:“认识又怎样?”
何副官白净的脸上再次露出两个让人背脊一凉的梨涡,像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年一般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扬了扬:“前几日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下人从外边接了这封信,我还以为是哪个奸细特务的圈套,所以就拆开看了一眼……”
“原来不是。”何副官观察着我脸上僵硬的表情,几步走过来将拆开的信塞入我手中,熟稔的拍了拍我的肩:“想不到清友交友广泛,上至高不可攀的鹿野,下至招蜂引蝶的戏子,可都对你青眼有加。昨日那位美人我若没看走眼,可是近日报纸上报道的破产的顾氏的小少爷?倒也是怪可怜的,上天向来待美人无情……”
字字带刺的话连绵不绝的传入耳中,我却早已练就一身置若罔闻的好功夫,皱眉展开手中的信纸不由一愣,只见娟秀流利的字迹书写着短短一句话。
他想见我。
第55章 密会
阳光静静的洒落在玉兰剧院镀金的招牌上,剧院大门前张贴着穆桂英挂帅的宣传海报,是最近时常出现在杂志小报上的女子面孔,妩媚中透着一股犀利的英气,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独特气质。
门口的票贩子还在叫卖着下午场的戏票,推着小车卖着烤红薯的老伯慢悠悠的走过,一波脸上洋溢着满足笑容的看客从剧院里意犹未尽的说说笑笑走了出来,守在一旁的小乞丐凑上前去,拿着空碗嘴里说着吉利话只不过为了乞求几个铜板的施舍。
剧院旁边的巷子里,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躲在阴影里朝我招了招手,我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将手中的钞票随手放入小乞丐空空如也的碗中,头也不回的走到了背阳处的巷子里。
从剧院的后门进去,一路沿着堆满杂物随时都有被绊倒可能的废弃走廊往里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台。
大概是散场不久的原因,又恰好是午间中途休息,冷清清的后台除了两个还忙着搬运戏台道具的伙计便只剩下那个背对着我坐在化妆台前的人影。
慕琴笙身上还穿着一件薄粉色的戏服,倒映在椭圆形镜中的脸却不施粉黛,想必是已经卸好了妆,只是眼角眉梢隐隐还残留着些许绯色的印迹,看起来就像是宿醉未消亦或是哭肿了眼的样子。
我在他身后站了许久,彼此都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回头招呼,目光在镜子里相遇,半晌,他才提高了声音冷冷的吩咐不远处还在忙活的伙计:“你们两个,先出去。”
待到后台只剩下我与他二人后,慕琴笙忽然深呼吸一口,拍了拍自己苍白又缺乏血色的脸颊,露出一个谈不上是开心或是不开心的笑容,对我说:“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信,我今日才看到。”
他却不在意的摆摆手,就此翻页,只是抽了抽鼻子,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我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我不禁讶异的反问,随即迟疑的回答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慕琴笙没有回答我,耸了耸肩,再次抛出一个更让人摸不清头脑的问题:“清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一起。”
我张了张嘴,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
他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你不必想得太多,我只不过是觉得一个人上路未免太过孤单,而恰好你又有些顺眼而已。”
我早已习惯他这种正话反说、字字带刺的说话方式,虽然依旧不大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耐着性子说:“现在哪里都不太平,何必远走他乡呢?且不说现在出国的船票一票难求,更何况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慕琴笙猛地站起来,转过身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不出国也可以,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穷乡僻壤,也能安然无恙的过这一辈子。这些年我攒下的私房钱也够我们两个人用的了,还是说——”
“你介意我是个戏子,介意我干过如此下贱的营生?”
即使再怎样稀里糊涂,我也渐渐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意,大惊失色下连连摇头,生怕又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词不达意的说:“我没有,只是、只是……”
一连串的“只是”过后却始终无法说出令人信服的拒绝的理由,我只是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里,因为鹿野还在这里。
慕琴笙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来,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是因为顾蕴玉吗?”
我怔了怔,苦笑着回答:“不是。”
沉默无声的蔓延开来,背后墙边一字排开的华丽戏服仿佛一个个看不见的人影,嘲讽的窥视着我们无声的对峙。
还是慕琴笙先开了口,剔透如琉璃的眼眸盯着我,只道:“你们相认了吧。”
我没有想过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下意识的想要转移话题,直到看见那双眼眸里的笃定神色,我才知道他并不是问我,早已有所察觉,现在也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
慕琴笙今日很不对劲,没了往日争强好胜、咄咄逼人的气势,憔悴虚弱得犹如路边寒风中摇摇欲坠的小花,见我不吭声,他也不执著于我回答,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回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喃喃道:“是我失言了,就当我从未说过这些疯话,你请回吧。”
我见他状态很不好,相识一场,即使话不投机,也还是有过怜惜之情的,于是绞尽脑汁好言劝道:“现在先别胡思乱想那么多,你可是好不容易才成为今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儿,台前幕后,万人追捧、风光无限,抛下这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慕琴笙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半天才扯了扯嘴角:“我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即使获得再多的掌声、如潮的好评,又有什么用呢?像是把玩一件漂亮瓷器的喜欢,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公平的交易,就连肮脏都这么直白。”
我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番学人安慰却弄巧成拙、雪上加霜的言语,只恨自己舌头不够利索,心窍不够玲珑,每每遇到这种时候便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以前,我一直都以为有了钱便有了一切,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现在看来,是我太愚蠢了,再多的钱都买不来一个真心爱人。”
我沉默了片刻,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只好干巴巴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慕琴笙抬手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叹息一般回答道:“我不走了。”
突如其来的答案让我更加迷惑:“为什么?”
颜色浅淡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的声音消散在阴凉的空气中,就像是一抹寂寞的游魂。
“是啊,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舍得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远走高飞呢?而且,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我不得不做。”
听到他这样说,应该感到如释重负的,然而我的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直到走出剧院大门,脑海里都始终回响着离开时他最后问我的那一句话,他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现在出了剧院,却始终记挂着这个沉重又不祥的问题,每个人都终有面对死亡的那一天,无论是欢笑或是泪水,只要闭上了眼,都会看不见。
何必那样在意旁人的眼光,人活一世,索性随心所欲一点,只要自己痛快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慕琴笙还是太过在意这些,所以才会陷入自我折磨的境地。思及此,我干脆走到剧院门口的阴凉处,准备等到他出来,再告诉他我的答案。
正午的太阳虽然炫目,却远没有仲夏时分的炎热,在这种季节,反倒成了一种温暖的抚慰,驱散了环绕在身上的寒气。
剧院门口吃着盒饭的票贩子热络得很,见我站在一旁似是等人的样子,竟然还凑过来跟我搭上话,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我也没想到一个票贩子这么能聊,待到看见慕琴笙从里面出来,低着头心不在焉的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轿车匆匆离开都还来不及叫住他。
不等我懊恼,已经跟我聊了半晌的票贩子神色暧昧的冲我挤眉弄眼,一副不拿我当外人的样子凑过来耳语道:“嘿,你应该也进去听过几次戏吧?”
我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他更是来劲的窃窃私语道:“贵妃醉酒,听过吧?那方才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总演杨贵妃的慕老板,名角儿。”
我乐呵了,感情他把我当成新来的票友了,只好装作不知的配合着点了点头。
票贩子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注意,冲我比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嘻嘻笑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笑贫不笑娼,日本人更是牛得不得了。这不,慕老板都攀上了日本大使,只差金屋藏娇了。你瞧见刚刚那车没,每日都会来接慕老板,那就是大使的车。”
宛如被一盆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下,透心凉得手指发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意:“是吗?”
心底微弱的一丝愧疚也被浇熄,就像甩掉了一个包袱似的,我可以告诉自己,这些都与我无关,他的事情更与我无关。曾经片刻的温暖动容也只不过是两个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清醒之后,还是要各走各路,背道而驰。
只是,当时的我从未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同他说话。
更不会知道自己竟然也是把他推向死亡深渊的残忍凶手之一,怎么可能跟我毫无干系呢,如果当时答应了他一起离开的话,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呢?过后的许多年里,我都时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没有答案。
第56章 疑云
一连几日都是狂风暴雨,冻得人瑟瑟发抖,不得不找出厚实的棉衣穿上才好受一点,只有这样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冬天是真的来了。
在富人家的少爷小姐们还在硬撑着维持体面的穿着、保持风度穿着西装洋裙的时候,穷人家的老百姓们已经开始裹上一件又一件厚重的夹袄,而警署的巡逻队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推着车去收拾那些街头路边冻死乞丐的尸体。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深深感受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然而少佐府却始终笼罩在一种乌云密布的压抑氛围中,边缘如我,也听到了不少绘声绘色的传闻,无非是在好几次机密行动泄露后,又或是少佐以及大使险遭埋伏死里逃生,矛头终于指向了日本人自己,是的,在他们中间藏有来自反日爱国人士组织的特务。
包括我在内的,少佐府上的中国人全部被审查谈话了一番,就连跟着少佐鞍前马后的孙翻译也被三番两次的请进审讯室协助调查。若不是他们中间没有会做饭的日本兵,恐怕就连厨房里的本地厨子都会被他们换掉。
这是我来少佐府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的排查,终日搞得人人心惶惶的,还推行起暗地举报制度,只要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就要举报上去,奖赏大大的。
看来日本人是铁了心要揪出这个隐藏在自己人中间的特务。
说起特务,我就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闯入顾家院子的负伤男人以及后来还曾到过少佐府采访的实习记者,我不知道这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更不知道鹿野对于这些事情又有多少了解,但愿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而沈泽棠自打从地牢里放出来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客房里,据说少佐下过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他,除了医生。有好几次我从那扇房门紧锁、卫兵把守的门前经过,都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咳嗽声,他的风寒似乎一直没有好,即使各种中药西药源源不断的往里边送。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呢,我第一次有了这种恶毒的想法。
姑且不论先前他跟我之间的那些荒唐事迹,也不谈被他摆了一道的匣子这件事,更别提他就是害得顾家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的元凶,光是他加诸在我身上家破人亡、兄弟分离的这些不幸,都足以让我恨透了这个人。
我甚至暗自祈祷他就是那个日本人恨得牙痒痒的反日组织派来潜伏的特务,这样的话,不用我亲自动手,更不用鹿野亲自动手,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弯弯的残月躲在飘忽不定的浮云后时不时露出半张脸,夜空中寻不到一颗星子,只让人更觉寒冷寂寞,然而灯火通明的会客室里却温暖如春、香风袭人。
少佐今晚不知为何来了兴致,派人去请了几名脸涂得像个白面团的艺妓前来助兴,一道作陪的却只有鹿野,以及总是神出鬼没的小白脸何副官,我也自然是陪在鹿野身后沾沾光,只当开了一回眼界。
一旁席地而坐的乐师奏出丝丝缕缕陌生却幽怨缠绵的曲调,那两名穿着繁复华丽和服的艺妓便随着这满是哀愁的旋律一步一拍的旋即起舞,时不时挥舞着手中洒金的小巧折扇,也别有一番风情。
宫本少佐难得也微笑着合着拍子拍着手,坐在一旁的鹿野只是面无表情的观赏着艺妓的表演,眼帘微垂,一副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同我一道服侍在后的何副官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说也不说一声,就上前夺过其中一名艺妓手中的折扇,装模作样的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扭了起来,嘴里还轻声细语的用日语说着什么,荡漾的目光直往宫本脸上递。
我没有想到这厮光天化日之下,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就突然变得这么放浪形骸起来,顿时脸就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