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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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教不了这娃娃。”
纪知青接过来,蹲到那小瘦猴跟前,小孩胆子倒是大,见了生人也不怕,眼睛雪亮,看着很有精神。纪知青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用浓重的方言吐出两个字:“李顾。”纪知青又问:“会写名字吗?”李顾无知者无畏,大大方方讲:“不会。”
纪知青就这么在宁川留下了。他联系原来的学校,把自己的工作档案也调了过来,这对大家都是皆大欢喜,他不用成为城里那个尴尬之人,宁川也有了老师。他只想在寻死之前捎带手做一些事,却在这里慢慢找到了一点存在的意义。
第二年到了聂岩的祭日,他找去聂岩老家,想要再去给他上一炷香。他暂时不打算死了,每年一炷香,是这人间里,他和聂岩能有的最近的关系。
谁知恰好看到那一场大火,寻仇的人果然来了,算准了聂岩祭日这一天。纪知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没有走过去,远远看着,火势惊人,年久的老房子连骨头带渣地被火舌吞没。而周围邻居无人敢去救。
纪知青没留神脚下田埂,仿佛是天意,让他看到了旁边的孩子,脖子上还挂着他送的长命锁。他一抱小孩就醒了,纪知青赶紧去捂他的嘴:“星星,别出声。”他当机立断,抱着孩子匆匆走出了村庄,头也没回。
房屋已经被付之一炬,他无法挽回,但这个孩子是聂岩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他都要保全他。康树仁后来告诉他,钱茹和聂岩的父母一起死于那场大火。经过后来的调查盘问,邻居家小孩说纪寒星是被他偷出去玩的,但没料到才一会儿聂家就被火烧了,那几个纵火的人形容可怖,他不敢把小孩带回去,只敢遗弃在田里。
“他的家人被寻仇,有我们的失职。有我在一天,就一定会追着那些人查下去。至于他的孩子,我会想办法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康树仁说。
纪知青抱着怀里的小面团看了许久:“把他交给我吧。”
他一个单身男子汉,又跟聂岩是那样的关系,康树仁先没急着答应。他找人走访调查了纪知青两周,最后出面破格帮他办了收养手续。
纪知青也是在那次之后第一次重回他长大的小院。
“你是说,他跟我姓纪?”老纪被纪寒星一笑软了心肠,满心满眼只剩这么一个娃娃:“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他慢慢了解了当年事,所有来不及说出的愧疚都变成了对纪寒星的宠爱。纪知青看他熟练地给孩子穿衣洗脸,问他:“你自己能带好星星么?”
老纪虎着一张脸:“你都是我带大的,星星这么乖,有什么不好带的。”于是纪知青在纪寒星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回到了宁川。小孩能自理了,交给老纪负担也没那么重。而他在乡下教书,为自己赎罪,为他人指路,逢年过节才回城里一次,看看老纪,也看看纪寒星。这么一晃好几年,直到那年老纪去世,纪寒星才被纪知青带回了宁川……
纪知青的丧事是村长过来主持的。那天康树仁也来了,其人高大壮实,还因为长期身居高位带着一股子杀伐果断的气质。李顾对这位康伯伯有点印象,先前纪知青病重时就想把小孩托付给他,因此李顾下意识挡住了纪寒星,生怕他会被抢走。康树仁并未戳破小孩的这点心思,他叫了村长和纪寒星,跟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把纪知青葬在宁川。那几个逃脱的毒贩尚未被抓住,聂岩自己埋骨之处尚不安稳,不便把纪知青与他归葬。整个过程里纪寒星始终表现得很冷静,李顾却更忧心,攥着他的手一刻不敢放。
宁川这种小地方丧葬仪式没有太多规矩限制,到了那天全村的人都披麻戴孝,天不亮就开始敲锣打鼓送他上路。山河辽远,宁川的人抬着棺材绕遍这里的山路,纸钱洒了满地。兔子奶奶说便是从前的财主过世,也没有过这样的风光。
他曾经被亲人赶出家门,被邻里唾弃,失去了自己挚爱之人,命运让他最终停驻在这个地方,授之以微末的善意。他心里有许多的苦,这微末的善意也可点亮他,让他在生命的尽头为宁川点亮一盏灯。他的肉身很快被黄土掩埋,也无在世的亲朋记挂,可许多人都记得他的存在,包括宁川此时静寂的山河。
李·托尼·顾
纪寒星穿了件圆领的毛衣坐在纪家的小院子里,外面罩着个老旧的围裙,从脖子那儿系上去,把里面衣服遮得严严实实。李顾站在他身侧,手里握一把剪刀,神情严肃异常:“是要前面短一点还是长一点?我觉得厚一点是不是暖和,但是薄了你自己在学校好洗。”纪寒星很乖地坐着没动,任由他一边唠叨一边打量自己的脑袋。
李顾琢磨了好半天还没办法下手,纪寒星长得俏生,给他脑袋上做文章,让他李顾觉得责任重大。经验不足的李·托尼·顾陷入僵局。
最后纪寒星替他做了决定:“就剪个看起来凶一点的吧。”
李顾更紧张了:“是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听纪寒星说没有他才放下心来,再一联想觉得小孩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身世所以格外渴望力量,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听话,有什么事儿哥会帮你的,要凶别人的时候你就放哥出来。”李顾说完倏然闭嘴,意识到他没把自己当人。纪寒星眉眼都柔软下来,笑眯眯看他道:“那就随便剪短点好了。”
每个有过跟美发师斗争经验的人都知道,“随便剪短点”这句话一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李顾白瞎了犹豫多时,一剪刀下去——剪豁了。
李顾小脸惨白,用惨不忍睹的表情看着纪寒星的后脑勺,嗫嚅着说:“那个,星星啊……哥带你去理发店吧。”
纪寒星从凳子上跳下来,回屋拿了个镜子一照,甩甩自己的小脑袋:“我觉得挺好,短了呢。”李顾一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已到伤心处”的表情:“还是去修一下吧。”
纪寒星凑到他跟前来,突兀地问:“我帅吗?”
李顾傻不愣登回答:“帅。”
纪寒星乐了:“那就行,帅的人怎么整都帅。”
“可是这跟狗啃出来似的……”说完李顾再次倏然闭嘴,纪寒星顶着一头参差的乱毛笑得眉眼弯弯。
今天是周末。每周五放学回小院待两天,成了他们的日常。
当初康树仁问纪寒星愿不愿意跟他走,其实已经做好自己收养他的准备。这不算个好选择,因为他自己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暗中盯着想要报复他的不在少数,所以他至今无子。
可这却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案:纪寒星已经记事,不是容易被收养的年纪了,领养家庭会担心这样的养不熟。小孩生得也漂亮,康树仁见过的事多,更不放心把他交给不熟悉的人。
当时村长看看纪寒星,再看看康树仁,有话不敢说,他天生活得低人一等,对康树仁这样的大官有很大的敬畏,没有在他面前发言的勇气。倒是李顾先一步站了出来,透着一股小牛似的劲儿:“我!我来,我养他行不?”
康树仁慢慢转过头,眼光从他身上略过,轻忽地一笑:“你养?你拿什么养?”
这一句扎在李顾痛处,他有些心虚却又更怕被看轻,恨不能眼睛再长大一点,好叫这坚定目光能放大数倍,闪瞎眼前这位。可是短暂的气不顺之后他慢慢低下头去,意识到这点少年意气是没法争取到纪寒星的,于是他思索片刻之后缓缓开口:“我成绩不差,再几年就能出来找个好工作挣钱了。现在也可以打零工赚钱的,真的,你问星星。外面坏人多,我,我虽然现在没啥钱,但是我不会叫星星被人欺负的。他不走,我养他。”
康树仁问老村长:“你怎么说?”
村长紧张得手心直擦裤缝:“纪老师的娃娃,我们要养的。就算养不了那么精细,肯定也都给他最好的,不能叫他受委屈。”
纪寒星垂着眼,发丧的这几天,从学校穿回来的小西装他还没有换下去,显得矜贵又格格不入。
康树仁看了看他们,把纪寒星叫到一边,蹲下来问他:“你愿意跟他们一起么?”纪寒星看看畏缩但是急切的老村长,再看看几乎想要冲过来的李顾,低声问:“他们会因为我有麻烦吗?”
康树仁微微诧异,而后抚摸着孩子头顶:“不会。”他再也不会让悲剧重演。纪寒星抿着嘴,对那边两位露出了小孩隔着玻璃橱窗看到小蛋糕的表情。
康树仁这就看懂了,实际上在他刚来的时候,就看出了纪寒星跟他们很相处得来:“那就……这么决定了?”
纪寒星拉住了他的袖子:“康伯伯,我以后……可以成为我爸爸那样的人么?”康树仁一震:“为什么?”
“他没抓到的,我想替他抓回来。”
之后康树仁同意了把纪寒星的监护人写成老村长。他悄悄告知纪寒星,老纪在遗嘱里其实把所有财产都给了他,老纪的毕生积蓄与城里的那间小院,再加上聂岩的抚恤金,即使被看病用掉一些,剩下的仍算丰厚。“那些钱你留着以后用,不要告诉任何人。每个月我会额外给村长打你的生活费,受了委屈就打我电话。”康树仁想得很到位,一个无依无靠又有家底的小孩子,是一块招人的肥肉。即便现在的好是真的,将来也难保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纪寒星过了好一会儿才应答他:“好。”
他就这么被记在了老村长名下,让这老村夫紧张万分。李顾是他真正意义上拉扯大的儿子,可这孩子皮实,摔摔打打也就长大了。纪寒星不是,是天降了一个矜贵的宝贝到他家来,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以前算命的就说他命里有两个儿子,晚年还能大富大贵,村长后来无数次被生活按着头的时候都在想那肯定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格外心疼自己赏给他的两个茶叶蛋。没想到现在真的还有了两个大小子记在他名下,他差点昏了头捧一杯茶敬上去,管纪寒星叫爹。
一切处理停当,俩孩子双双回到学校上课。
这段时间纪寒星表现出了超常的冷静懂事,因为时时守着他观察,李顾那颗迟钝的心脏硬生生被磨出了一点通透的意思。他知道纪寒星是个心重的孩子,面上不显山不显水并不代表他真的没有问题。正常上课后不能见到纪寒星他总觉得不放心,于是约定好了,每周末都去接纪寒星回小院来,他买菜做饭,一起热热乎乎吃一顿,让纪寒星不至于显得冷落。
哼
下课时候李顾被余威叫住,问他周末能不能过来。李顾问干啥,余威很简洁地说,玩儿。李顾一头雾水,还是徐源偷偷告诉他周六是余威生日,不想让同学破费送礼物,所以不说,但还是想请大家一起吃个饭乐一乐。
李顾倒是很愿意捧场,只不过他得回家带孩子,抱歉说周末腾不出时间,余威头一扭:“不来就算了。”李顾乐了,一拍他的胸脯:“干嘛呀,你都让我去过生日了,那不就是朋友了嘛。”余威别扭地丢下他走了。
李顾突然发现一个事,原来城里孩子过生日是要稍微操办一下的——可认识纪寒星这么久,小朋友好像还没有过像样的生日。办领养手续的时候他看过纪寒星的出生日期,也不过距离现在个把多月。李顾就快成年,自觉是纪寒星半个爹,他琢磨着今年该给纪寒星过个像样的生日了。
但筹划这件事的前提是,钱。李顾恰巧很缺。
世界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一中又开始张罗运动会,让各个班主任到自己班里动员学生参加。眼下本身是课业忙起来的时候,又加上这大冷天的,班上各个窝在教室里,像一群鹌鹑。没啥人想去运动。许寄文动员各位,说赢了比赛有奖励。鹌鹑们顿时齐刷刷抬头看他,许寄文神秘一笑:“去比赛就不用上课了。”
“切……”班里响起众人大合叹。许寄文似乎很为自己的幽默水平得意,脸上褶子更紧凑了,故意停顿半晌才说:“我打听了,能在学校拿奖就能作为代表去参加市里运动会,这次连参与奖都是牌子的运动装,再往上奖励更多。就去露个脸怎么了,你们别比我这老年人还怕冷啊。”
如果赢了市里比赛就有三百块奖金,这笔钱不算多,可在当时也不算少了。李顾一下子眼睛亮了。他特别捧场地报了名,在学校内部选拔赛的时候表现出了超常的卖力。李顾跑一千米的那天全班都去看了。同一场跑的也有别班体育素质很好的男生,甚至有些就是为了走体育生这条路的。可李顾一点不输他们,他的身影始终保持在前三的位置,徐源倒抽气感叹:“这也太快了,跟被狗追了似的。”前面站在看台栏杆边的许寄文回头,对他露出了“你没文化我会丢脸”的凝视,徐源立马指着场下,摇头晃脑道:“啊,这就是风驰电掣的感觉啊!”
李顾前后两位都跟他咬得紧,他们的同学站起来喊加油,七班不甘示弱,大声叫着李顾名字。他最终冲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凝住,裁判按表,接着欢呼声和鼓掌声同时响起。李顾跑得太急一时刹不住,由着惯性又往前冲出十几米。
李顾弓着腰耷拉着脑袋喘气,脑子已经不太够用,只模糊意识到自己代表学校去市里的比赛资格应该是稳了。
许寄文早走下看台,此刻反而慢悠悠地从他身边经过,施恩似的给了一瓶水。然后很嫌弃地说你是又看着那点小钱就走不动道啦?李顾跑大劲儿了,现在还心率过速,没能回话。许寄文从鼻子里出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这点劲头要是用在学习……”话没说完自己觉得不对,李顾倒是,念书也是拼了命的。李顾看穿了这老书生想说什么,气没喘匀就对着他傻乐,结果笑岔气了,赶紧给自己捂住肚子揉。
许寄文侧了他一眼,明显是关心,说出话来却还是那个调调:“其他我不多讲你,你心里要有数,一高可得稳稳地进。”李顾朝他点点头。
来年他就是初三了,整座城市的初三生都很想进一高。那是城里最有希望进大学的第一高中,升学率贼有保障。几乎每家家长都会说,进了一高,就是一只脚迈进了学校大门。李顾其实不太谅解这个比方,如果说考进一高算一只脚迈进大学,考出去算两只脚都进大学,那感情这三年都是裆卡在大学门槛上,不雅得很。不过他对这个目标倒是很虔诚在趋近,考上一高和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