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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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没有姓名,是试管和代孕母亲培育出来的孩子,一方的基因来自于贺崇,另一方则来自于贺崇舅妈的侄女。贺崇的父亲去世的早,贺崇的舅舅董如川一直借着半个监护人的名义接管着贺家的公司,甚至控制着贺崇,这种状况直到贺崇上大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贺崇韬光养晦,早已不可控制,董如川便教唆着妻子的侄女去诱惑贺崇,可惜事情不如人愿,最后董如川只好想方设法弄到了贺崇的精子,弄出一个孩子,试图挽回败局。
这个孩子只和贺崇见过一面,便作为董如川的筹码,随他逃亡,最后和董如川一起,因为交通事故,身葬大海。
贺崇一身反骨,这个孩子自然也不可能威胁他,可是这个出生不足几个月便夭折的孩子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遗憾。
孩子是无辜的,陈术猜想,如果时间能倒流一次,贺崇一定会留下他,不让董如川带走他。
贺崇也经常会想起这个孩子,那时他不还到二十,远没有为人父母的意识,但是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种隐藏在身体里的本能便不断驱使着叫嚣着,让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抱起那个孩子——
贺崇,这是你的骨血。
这是个漂亮的小婴儿,出生不久的婴儿多半是皮肤皱巴巴头毛稀疏的小猴子,这个小婴儿的白皮肤和黑头发已经很显眼了,贺崇抱起他的时候,小婴儿还在睡觉,陌生的味道并没有让他有一丝抗拒,反而把小脸埋进贺崇的怀里呼呼大睡。
下一刻,这个小婴儿就被董如川抱了回去,再后来,便是这个孩子随董如川坠海的消息。
董如川尸骨无存,家人把日常用品收殓,做了个衣冠冢,贺崇也想过要给那个孩子建一个衣冠冢,却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有照片,没有婴儿用品,没有衣服,最后逃离追捕的时候,董如川把孩子的东西收拾打包放在车里,余下的也随着房产被封而被当做垃圾清理掉了。
因为失去,所以愈发想念——贺崇知道,这个孩子在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起码在他的心里,给这个孩子留下了一块小小的位置。
贺崇抽完了一支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方以撒,想起以撒如此期盼着见到父亲,想起了他根本经不起的身世,心里突然有些感触。
以撒这个名字里承载着如此多的美好,那么,他的父亲是否真的如这个名字一样,等着他回家?
贺崇拿起手机,微信的消息依然没有回复,他想了会儿,敲下以撒晚安四个字,离开了书房。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谈,但是换一个人,能说的能聊的,就多得多。
职高不远处的夜宵摊上,贺琛做东,请方以撒和乔石夷吃夜宵。
贺琛和方以撒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两人点了一盘生煎,两碗粥,余下的啤酒烧烤全堆在了乔石夷面前。
两人吃得少,话却多,乔石夷坐在一边沉默地吃夜宵,偶尔说上几句。
贺琛说:“以撒,你这个课还需要上多久?”
方以撒说:“一个多月吧,我不用参加考试,所以大概六月初就结束了。”
贺琛问:“你不念大专了吗?”
方以撒说:“我没户口啊,黑户。”
贺琛说:“这事儿我查了一下,你申报户口其实并不难,也就开证明办手续,程序繁琐点而已,你洗车店那里请下假,去咨询一下,按照规章办理,会很快的。”
方以撒面有难色:“还是算了吧。“
贺琛还以为方以撒是担心跑了个空,说:“肯定能办下来的,办不下来也有别的办法可以搞定,不信你问乔哥。”
乔石夷“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方以撒还是摇头:“反正已经这么多年黑户了,我都习惯了。”
贺琛说:“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黑户,火车你坐不了,医疗教育福利你也享受不了,还有,难道你一辈子不结婚?”
方以撒勉强地笑了笑:“你这说得有些远了吧。”
贺琛看到方以撒似乎有些被说动了,还想继续说服方以撒,桌子下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
他侧过头,乔石夷看了他一眼。
贺琛有点生气,他不方便明说可以帮助方以撒上学,但是暗示已经够明显了,方以撒听不出来没什么,乔石夷难道听不出来?就算是方以撒这边有困难,现在有这个便利条件,乔石夷作为朋友,也应该和他一起,帮以撒解决。
“他要走了。”
乔石夷说完这四个字,才放开贺琛,手腕那一圈火辣辣地疼,贺琛皱起眉:“你说什么?”
“抱歉。”方以撒低声说,“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
贺琛心里百感交集,有怒火,有不甘,也有难过,他问:“你去哪里?”
方以撒说:“去一个小县城,那里租金低一点,适合生活。”
贺琛说:“你什么时候决定走的?”
“你别问了。”乔石夷终于发话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长住。”
这亲密的口吻让贺琛瞬间就怒了:“我没问你!”
乔石夷拿过启瓶器,撬开一瓶啤酒:“不要冲我发火,小少爷,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贺琛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他突然问了一句:“我爸是不是也知道了?”
方以撒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乔石夷倒酒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心也锁了起来,看向方以撒的眼神带着些打量的味道。
方以撒有些头痛:“你们别问了,贺琛。我很感谢你,但是搬家这事,很早就决定了,我也没有计划继续念书,嬷嬷年纪大了,我必须得好好照顾她,我真的很感谢你,真的。”
贺琛突然站起来,掉头就走。
“贺琛!”
方以撒想站起来去追,被乔石夷拉住了。
“坐下吧。”
“乔哥——”
“吃醋了是这样,让他那点粉色小泡泡早点破灭也好。”
方以撒说:“你又在说笑了。”
乔石夷给方以撒也倒了一杯酒,目光却没离开贺琛的背影:“小少爷就是这样,脾气大,心思纯。”
方以撒说:“贺琛哪里脾气大了,不是你老招惹他吗?”
乔石夷收回目光,笑了笑:“是吗。”
他把酒杯放在方以撒面前:“来一杯?”
方以撒想了想,还是端起来,一口干了。
“有心事?”
乔石夷这次拿过水壶,给方以撒装上水:“舍不得?”
方以撒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啊?”
乔石夷问:“贺崇为什么会知道你要走?”
方以撒这才明白乔石夷的意思,他端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下来。
乔石夷说:“我不劝你留下,就是因为知道你舍不得贺崇,离开也好,以撒,幸福路里住了太多伤心的人了,我不希望你成为其中的一个。”
方以撒低声问:“很明显吗?”
乔石夷说:“不论是谁提起贺崇,你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方以撒用手掌撑住脸,手掌慢慢挪着,遮住了自己脸上的伤疤。
乔石夷说:“我给你说过我妈吗?”
方以撒摇摇头。
乔石夷说:“我妈生了六个孩子,除了我和我妹妹,其余现在大概都住在那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那里层叠着本市风光一时的楼王:“她是难产死的,那个人渣的债还清了,但是她也因为还债去世了。”
“所以,不要高估了那些有钱人的道德观,脱去了西装礼服,他们也许和幸福路那群垃圾没什么两样,以撒,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乔石夷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触着方以撒用手遮住的伤口。
方以撒闭上眼。
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比伤疤更残酷。
从他记事时起,他就跟着于嬷嬷不断地搬家,那时候他们还没得罪人,倒是于嬷嬷不断地和一些男人争吵打架,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以撒,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接受任何人的东西,在家一定要锁好门。
那时候方以撒还不懂,直到后来,渐渐地从周围人的夸赞中,明白了原因——
他被一些男人盯上了。
到了十二三岁,这种情况则更甚,后来更是因为被一个地头蛇看上,情况变得更糟糕。
他们当时就租的地头蛇的房子,那时候于嬷嬷的身体已经变得不太好了,日子开始变得拮据,地头蛇三翻四次地来找于嬷嬷,要介绍方以撒去会所打工。
地头蛇说:“那是私人会所,不是我说,那里的客人喝一口茶,就是你一年的租金,孩子还小,天生条件又好,早点去锻炼锻炼,又可以挣大钱。”
地头蛇不怀好意,自然被于嬷嬷轰了出去。
被轰出去的地头蛇暴跳如雷,开始频繁地骚扰方以撒和于嬷嬷,开始只是监视,半夜敲门,到后来破门而入,随便拿东西,于嬷嬷知道呆不下了,便打算搬家,临走之前却被地头蛇知道了,带人去闹了一番,于嬷嬷被打伤了,等方以撒被好心的邻居偷偷接回来时,于嬷嬷躺在床上,把方以撒叫了过去。
那是方以撒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以撒,你过来。”
房子里没有开灯,也许是于嬷嬷故意的,方以撒聪慧,立马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他走过去抱住于嬷嬷,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兽一般,磨蹭着于嬷嬷的脖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一个布口袋被塞到了以撒的荷包里。
“我老了,照顾不了你了,我这人也不干净,不能带你走上正路。”于嬷嬷紧紧地把方以撒抱在怀里,声音已经哽咽了,“这里有五千块钱,你拿去,让阿姨带你去坐车,你去一个地方,去找派出所,说你是孤儿……他们会给你办户口,会带你上……上学……”
方以撒只是紧紧搂住于嬷嬷的脖子,拼命摇头。
“你要听我的话,以撒,听我的话。”于嬷嬷松开手,拼命把以撒往外面推,“走吧,听话。”
方以撒死活不走,于嬷嬷只有请来邻居阿姨,把方以撒带去了车站,出了出租屋的门,方以撒终于安静了下来,阿姨便牵着他,避开大路,走到很远的地方,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就在商量车费的时候,一直乖乖跟着她方以撒却突然挣脱了手,向家的地方跑回去——
那里有人在等他。
于嬷嬷躺在床上,痛得睡不着觉,她从褥子下摸出零钱,心想着等明天要去找个医生看一下。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以撒能过的好,一切都会好的。
门被大力推开了,十二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地上的影子却有如成年人一般高大。
“嬷嬷,我不走,我要给你养老的!”
方以撒走到桌边,从桌上翻找着什么,于嬷嬷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以撒,你怎么回来了?”
方以撒没有回答他,他在一根黑夹子,毫不犹豫地朝脸上划了下去,金属顺着他的手,滑落在了地上,于嬷嬷吓坏了:“以撒,你要做什么!”
她翻滚着要下床,方以撒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她,在床前半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地说:“我不去上学,我也不想有户口,我有名字就行。”
于嬷嬷捧起他的脸,摸到了一手铁锈味,瞬间失声痛哭。
这条伤疤并不是方以撒留下的唯一一条疤痕,为了带于嬷嬷搬家,他连夜奔波,途中为了送于嬷嬷上车,又和追上来的地头蛇周旋了一番,方以撒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一个人和四五个大人硬抗的,到了最后,他的耳朵里只有地头蛇的哀嚎和自己奔跑时耳旁呼啸的风。
两人离开后,于嬷嬷偷偷地带着方以撒去小诊所看病,方以撒本就体弱容易发烧,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这一场病比以往的每次都来得凶猛,看起来也没有苏醒的痕迹,于嬷嬷只有趴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方以撒醒来。
她说,以撒,天父的仁慈会降福给你,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还说,以撒,等你醒来了,我们再去找你爸爸,他一直在等你回家,找不到你肯定会很着急。
于嬷嬷还说起那些以撒从来没经历过故事,她说以撒,你们家对面有个小水塘,水塘里养了鸭子,你小时候每天出门,都要让你父亲带你去看鸭子,她还说起以撒家门口的大桑树,一到五月,就是满树的桑葚,怎么都吃不完。
方以撒最终还是挺过了这一劫,只是长久的昏迷让他对本来就模糊的童年记忆更加迷茫,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记得,有人在等他回家就好。
这一晃,六年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乔石夷看他许久不说话,用杯子碰了碰方以撒桌前的杯子。
“都过去六年了,该定下来了。”乔石夷知道方以撒一直坚持黑户是有原因的,他不愿意改名字,又不希望这个特殊的名字被人查到。
方以撒放下手,拿起一串冷掉的烤串,吹去上面的葱花:“他的腿被我砸瘸了,不会这样收手的,两年前他就找到过我,还好我提前溜了。”
乔石夷说:“下次再见到,直接报警吧。”
方以撒说:“如果正面冲突,我肯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傻傻地和他们硬抗了,就怕这些人来阴招。”
他叹了口气,放下烤串:“其实我主要是担心嬷嬷,她年纪大了,我不想她担惊受怕。”
他想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滨湖市地大人多,棚户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没有姓名的人,地头蛇要找到他很有难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搬家,离危险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些他都没有给贺崇说过,那一次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聊过了,晚上回家照例收到了贺崇道晚安的信息,以撒洗完澡,对着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湿漉的头发,手机捧在手里看了很久,还是回了晚安两个字。
今晚贺崇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过了会儿,他看到手机的推送了一条微信,点开来看,是一处新公园开放的信息。
“这周周末开放,要去逛一逛吗?”
这个公园离方以撒住的地方不远,有一片很美的湖,今年刚刚整修过。为了迎接新开放的日子,还有表演和灯光秀,方以撒很久没有去逛过公园了,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要和贺崇去,顿时又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