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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部分

百年家书-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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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快半个钟头,张夫人却一个人回来了,她气鼓鼓的坐下来喝了一杯红酒,仰着脖子道:“办妥了,人家忙着点货,没空过来,我们管自己吃,来,黎三小姐,我敬你一杯!”
    黎嘉骏身上有伤,只能以茶代酒,张龙生夫妇精明却不失直爽,一顿饭下来倒也宾主尽欢。
    南京的上空已经阴云密布。
    她却丝毫没了逗留的心情,和勇气。
    凌晨,提着各式食物和日用品的黎嘉骏被张龙生夫妇送上了一艘德国货船,她被安排在一个货仓的缝隙中打地铺,那儿位于船舱中,空气极不流通,两边都是被反复使用的木箱,泛着一股潮湿黏糊的腥味。
    她用德语磕磕绊绊的为自己争取了一个靠过道的通风的位置,金发碧眼的船员小哥态度终于友好了一点,只是还是叮嘱她一旦有搜查,自己躲到里面去,如果被发现,她只能任凭日本人处置。
    黎嘉骏淡定点头,坐到地铺上发呆去了。
    这一行,足有六天。
    
    第112章 登陆上海
    
    这还是黎嘉骏第一次走水路。
    她也在杭州坐过船,但杭州到上海有火车,所以她也只是游玩一下,并不曾正儿八经的当交通工具用过……轮渡除外。
    但凡是个人都有第一次,但一上来就是偷渡就有点重口味了。黎嘉骏许久不宅,这突然被关进了船舱,除了每日晚上倒痰盂和洗漱,一律都不准出去,五天功夫闷得头疼欲裂,恨不得以头抢门,好好的撞个痛快。
    为了安全起见,这个船上的大部分都是德国人,还有少部分是黑人,亚洲人是一个都没有,由于是短途航行,船员并没有各种空虚寂寞冷,对黎嘉骏倒还客气,等到最后一天的时候,还特地叮嘱她不要害怕,缩进船舱里,把守的日本人一般只是过个眼就走。
    货舱门口站着个精壮的黑人水手,平时他是不把守货舱的,现在也只是来做个样子,帮黎嘉骏打打掩护,黑人小伙表情很严肃,双眼直视前方,活像一个水兵,日本兵上了船过来检查的时候,他就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视着小日本,那叫一个严肃认真作风优良,连躲在里面的黎嘉骏都被震慑住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德国船雇佣黑人水手其实是很少见的,但是扛不住这儿黑人廉价憨厚,虽然比较懒,却也是不错的劳力。
    黎嘉骏没想到过关会那么顺利,她觉得以自己这事故体质,虽然不像某万年小学生那样走到哪死到哪,可也是走到哪坑到哪的物种,却不想在人生中第一次做违法的事情……虽然她不知道在自己祖国的内陆从A省坐船去B市有什么好违法的,但是这么顺利还是让她有种,这不是真的日本兵肯定会杀回马枪的错觉!
    然而,日本人并没有杀回马枪。
    “船上太容易藏东西了,他们一般不会认真搜。”船员小黑用英语笨拙的解释,“严查,在出货的时候。”
    黎嘉骏心有戚戚,等日军放行,她按照事先约定,早早躲进了一个木条箱子里,周围都盖上稻草,等码头工把她抬出去。
    天蒙蒙亮,他们要在太阳升起前卸货离港,早已等在码头上的力夫上上下下,十月底的凌晨,他们就穿一件破袄或者汗衫,裤脚撩起踏着草鞋,每一次搬起箱子,就轻而实在的“嘿”一声,缝隙中,她看到一双双粗壮到不正常的小腿。
    又一个力夫走了进来,眼看就要搬到她所在的箱子,一直在旁边盯着的一个德国水手忽然上前一步,指定了一只木箱给那个力夫,如此这般打发走了三个力夫,又进来了一个时,终于轮到了黎嘉骏。
    那个力夫特别黝黑,脚步沉稳,他在箱子外顿了顿,随后弯下腰把木箱子扛起来,陡然凌空的黎嘉骏稍微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扶了一下箱子,又怕被人从缝隙里看见,连忙缩回去,心和人都七上八下的晃着。
    似乎感受到箱子里的人的慌张,那力夫把她扛到背上后,还掂了一掂,黎嘉骏差点就叫出来了,人跟货一样被挪了位置,却不想等平稳下来,发现自己被掂到了一个很稳的位置。
    ……正在这个力夫的脖子上方。
    这群常年出卖劳力的人各自都锻炼出了强健的背脊和腿臂,每一步都极为沉稳。即使隔着稻草都有一股淡淡的汗臭味飘上来,和着海边鱼市的咸腥令人作呕,但被这么颠了一下后,黎嘉骏竟然莫名的有种被关怀的感觉,她看不到外面也不敢撩开稻草看,只能倾耳听着远处的声音。
    日本兵在盘查。但也夹杂着外语,时不时的就会有争执声,听情况,洋人都极为抵制日本在法租界的码头设关盘查,又不愿意背负“通敌”的罪名激怒这群不讲理的禽兽,谈判极为艰难。
    外面一片漆黑,黎嘉骏竟然能听得到前面的声音。一个日军军官似乎是被叽里呱啦的洋人说烦了,指着后面还没盘查的木箱大声问:【后面这些,全是棉花?那个重的,也是?】{不是,不全是,那些重的,都是……}洋人最后两个字低了下去,听不到了,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样的隐晦却似乎起了反效果,一阵靴子踏地的声音远远走来,走一会儿停一步,走一会儿又停一步,伴随着一些奇怪的摩擦声。
    黎嘉骏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不敢往外看,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脚步声愈发近了,在又一次摩擦声后,背着她的力夫突然颠了颠箱子,她整个人被颠得往后滑了一点,整个背都贴着箱子。
    这时候,力夫故作使劲的嘿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道:“往……”
    他的话被淹没在跟前的脚步声中,黎嘉骏一头雾水,紧张得心脏狂跳,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重心不稳,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对面的木条,一手抱着膝盖,头靠在后面,仰头呼吸着。
    突然,有什么东西忽然刮过她的鼻尖,猛的刺穿她的手臂,扎进了大腿里!
    黎嘉骏愣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皮轰的一下发麻了,等到那柄刺刀迅速收了回去,她才感觉到有一股热热的感觉在右手手臂上蔓延开来,变成了一股剧痛,痛得她头皮发麻,几乎要呕吐起来!她完好的左手简直不知道该用作什么,一会儿想捂嘴防止自己尖叫起来,一会儿却去触碰右臂上的伤,一会儿又去捂大腿,想止住流下来的血。
    幸而她穿的衣服够厚,一会儿工夫袖子就湿热了一大块,血却还没滴落,她于是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无声的尖叫,眼泪和血液灌了满嘴。
    她快疯了。
    就差一点点,抽出去的刀上就能有脑浆了!
    耳边还清晰的传来日本军官调笑的声音:【先生,你的这厢药,装得有点少啊。】她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剧痛逼得她几欲昏厥,她连抽搐都不敢,只能紧紧握着拳头,等到耳边再次充斥中文和英文时,她才被放在地上,背她的力夫拍了拍箱子,说了句:“好了。”
    听到这句话,她僵硬了很久,才抽风似的狠狠颠了几下,撞得箱子砰砰直响,却还是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嘿,这人是吓疯了吧。”外面有人笑着,“打开打开,可以了,对面交过钱了。”
    箱子终于打开了,迎面是闪烁昏暗的路灯,黎嘉骏缩在箱子里,捂着手臂,满脸的乱发和血泪,迷蒙的抬头看去。
    “哎哟!被扎了!”背她的力夫往里看了看,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可以闻到浓浓的汗酸臭,这人惊了一下,一把抱起她,抬着就往旁边去,“快快快!找老吴倒个酒来!别扎死了!章子,你去料理了那个洋鬼!”
    刚才调笑她的那个声音这次利落的诶了一声,跑开了。
    他们似乎就在码头不远处,咸腥的气味还时不时的在血味的间隙飘进来,那力夫跑了一阵一脚踹开个木门,大叫:“老吴!快来看看!这姑娘伤了!”
    “小瘪三叫什么叫啦!大清早的晦啊晦气死了!”一个老头絮絮叨叨的走出来,“放板上去!”
    黎嘉骏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放在了一个砧板上,一股鱼腥味儿。
    “哎哟,运气。”老头啧啧摇头,剪开她伤口处的衣服,“偷渡的,扎死好几个了吧。”
    “刚才就一个。”力夫的声音很平淡,“运气不好,肩膀上扎进去的,扎到心了。所以特地垫厚了稻草……这样刀子出去的时候,血就被稻草擦掉了。”
    “运气运气。”老头连连说,“我擦酒啦,小姑娘你不要叫哦!”
    黎嘉骏咬着牙连连点头,她想了想,干脆把围巾咬在嘴里。
    “诶!对!就是这样!”老头说完,拿出个绷带剪了一点,直接倒了点酒就盖上了她的伤口!
    “唔!”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痛得连连捶床,整个人都要颠起来,辛烈的酒水渗进了她的伤口,顺着那贯穿伤好像能从另一头再流出来,整条手臂跟断了似的痛到让人想昏过去。
    她都这样了,老头还是不手软,嘴里还很欢快的说:“按住按住!”没等力夫笨拙的按稳她,一阵剧痛又从大腿上传来!
    黎嘉骏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死一死了,她疼得全身都在泛鸡皮疙瘩,阵阵发冷,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嘴里的围巾甚至有点血味儿。
    老头这样反复擦了好几遍,一直到病人跟一条晒死的咸鱼一样汗如雨下眼神空洞的瘫在桌上,才心满意足的收起酒,嘴里抱怨:“这个酒要不是看是个姑娘我还舍不得用类,好酒!看什么看!看啊没的喝!”
    力夫一直稳稳的按着她,此时嘿嘿笑了一声。
    “好了!现在还按什么!放开来了!怎么,看人家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舍不得啊?”老头训斥。
    肩膀上的力道松开了,黎嘉骏缓了一会儿,拿掉了嘴里的围巾,嘴里跟说梦话似的说了句:“痰盂……”
    “什么?要什么?”力夫长着张粗硬的脸,表情却挺关怀的,他凑近了问,“什么东西?”
    “痰……盂……”
    “要痰盂?不就是尿桶嘛看来是个千金呢。”老头擦着手转身,一张菊花脸,“小姑娘,你如果要尿,我老头子可搬不动你,你敢让他帮你吗?”
    “我不尿……”黎嘉骏硬生生撑起自己,“快给我痰盂……我……呕……我要吐了!”刚说完,一股酸意就涌上喉头,她猛地闭上嘴。
    老头愣了一下,嗖的跳起来冲进屋里:“你憋着!别吐这!”,转眼就提着个木桶过来了:“吐吐吐!”
    抱着这散发着诡异腥味的木桶,黎嘉骏嗷的一声,吐了起来。
    1937年10月24日,黎嘉骏带着一身咸鱼味和呕吐物,登陆上海。
    
    第113章 黎家难民
    
    黎嘉骏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醒来时,她的头炸了一样的疼,身上倒好了不少。
    她人在微微潮湿但干净的床上躺着,身上清清爽爽的,穿着一身朴素陈旧但干净柔软的棉旗袍,连头发都被洗过了。
    这是遇到好人了。
    不管冲钱还是冲别的什么,能对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个程度,心底必是柔软的。
    黎嘉骏尝试着起身,她并没有被伤到骨头,这是谢天谢地的事,所以身上虽然疼,但却不妨碍她行动,她软绵绵的在床头靠坐了一会儿,听外面人声鼎沸,呼喝声不断,看来正是码头上最热闹的时候。
    听到屋里的动静,一个长得略精明,但圆盘脸微微发福的老阿姨走进来,手里拿抹布擦着,开口就是海派腔:“奥哟醒啦?嘴干不干啦?歇一歇哦阿拉兜水去!”说着就转身出去了,那利落样弄得黎嘉骏一愣一愣的。
    很快那老阿姨就带来一碗水,水是烧过的凉白开,虽然有点油味但算得上干净了,黎嘉骏咕咚咕咚干掉一碗,意犹未尽,却还是忍住了问别的:“阿姨您是……”
    “哦,阿拉是老吴头的老婆,侬叫我吴阿婆好类,码头上都个样叫。”吴阿婆一脸和气的笑,“还要不要喝啦?还是要吃啦?饭还没好,哦对对对,我个儿子有哪里的酥饼带来,侬等一等哦。”
    她那热情的样子,黎嘉骏简直要怀疑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答应给人家儿子当媳妇了……
    虽然老吴头这个位于码头旁边的破屋一眼看去卫生条件堪忧,一鼻闻去直接让人绝望,可事实上他在照顾病人这方面还是达到了标准,吴阿婆是个嘴碎心善的能干人,把黎嘉骏料理的舒舒服服的,午饭老吴头回来了,两夫妻带着黎嘉骏三人一块吃着咸鱼蒸毛豆配饭,渔家人拿手的腌制手艺做出来的咸鱼咸香下饭,黎嘉骏馋的一气儿吃了三碗,乐得吴阿婆连说早知道她胃口那么好就给她用海碗了。
    吃完了饭,黎嘉骏从行李里掏出点钱想用作医药费饭费和过夜费,却被两夫妻拒绝了,原来她的意外受伤竟然还有保险赔付,负责偷渡的帮派收钱还分档次,她那一档是最高的了,价值不菲,为的就是货运丧葬一条龙。
    买等级低点的,受伤往外一赶,死了海里一扔,一了百了。
    黎嘉骏这样的,受伤至少给找医生保命,养伤养到能走为止,费用不太超出都由帮派负责;死了好歹包个棺材送到家。活着还能要个车夫接送,算是买了白金保险了。
    这不,确认黎嘉骏可以走了,老吴头便磕着牙出去,回来时外头已经等了个黄包车。
    她要回家了。
    黎嘉骏激动的腿都在抖,差点哭出来,整整三个多月,遍体鳞伤,她终于又走上了回家的路,想想就心酸得不行,此时家里应该已经收到了张龙生的电报在等她了,会不会有猪肘子大餐,肯定有红烧鱼,不行鲍鱼海鲜也来点她不介意哒,青菜她也想吃,这一路她就没吃过好的,新鲜蔬菜都能让她流口水!
    黄包车夫跑得可欢,黎嘉骏正襟危坐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再去纠结什么人权什么看不下去这样的问题了,她强抑着激动和怅然看着周围,法租界洋人众多,很多阿三警察在维持治安,热闹的像没有战争一样。
    当然,法租界确实没打起来。
    一点都不像在打淞沪会战的样子。
    想到租界外面的上海会是一副怎么样的景象,她放在膝上的手忽然握拳,连累了右臂的伤,又是一阵抽疼。
    远处忽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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