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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清白日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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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一睡意懵懂地穿衣服,问:“这么急?”
  “半夜中风,情况不太妙。”陆俊一脸愁容,“你姑姑刚刚打来电话说最好回去一趟。”
  陆一并不是个无知的小孩,几乎立刻明白“最好回去”的潜台词,不敢给低气压的陆俊添麻烦,麻溜地洗漱,揣着手机就走了。
  陆俊老家在邻省某县的山村里,家里兄弟姐妹共五个,陆俊排行老三,是最成器的。当初陆一爷爷家里穷,没法支持几个孩子都读书,便让在读初中的陆俊辍学打工,把钱省给小儿子。陆俊不愿意牺牲自己给弟弟们的人生铺路,于是白天上课,下午回来干农活,晚上再跑到村办公室的公厕附近读书——那时候电灯在小山村里并未普及,只有公厕那常年有盏白炽灯,他一双眼睛就是那时候看坏掉的。
  陆俊比起弟弟们的确争气许多,犟了几次不愿辍学,打也不行,劝也不行,宁可捡废纸卖钱攒学杂费,也不肯退学跟着去沿海打工,最后他爸只能妥协。
  “你也就三伢子靠得住,是读书人的命。”当初有算命的跟他家里如是说。
  陆俊搁现在来说,就是标准的凤凰男。他的父辈们至今守在一亩三分地上劳作,几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能走出小县城,都是体力劳动者。他一向觉得自己当初坚持读书是人生改变的重要转折点,所以少时一直认为阻止自己上学的父亲是偏心眼,如今年入不惑,渐渐放下心里的疙瘩,这些年也常常接济着亲戚们,但难免对于执着于让所有孩子受到平均教育的父亲多有不满,觉得老头目光短浅。他平时工作确实繁忙,自己的儿子都尚有关心不到的时候,遑论在老家的老父亲。好在他跟几个兄弟姐妹早就说好,他出钱,其他人出力,也不算不孝。
  小山村与阳城之间尚未开通高铁,回去得先坐大巴,再倒小巴,坐到山半腰的公路站台。老爷子这辈子的亲朋好友都在小山村里,不肯搬出这交通十分不便的地方。于是前年陆俊给了他大哥一大笔钱,让修条路直通到自己老家门口,回家的路才顺畅了许多。
  今日消息通知地急,陆俊驾着车直奔高速。
  陆一坐到车上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充电器,手机电量勉强负隅顽抗。
  “爷爷没事吧?”陆一看着窗外雾蒙蒙,天还没亮,问道。
  “不知道。你大姑说情况不好说。”想到陆一也不常回老家,陆俊嘱咐道,“今天看见爷爷要主动问好知道吗?”
  陆一心想,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个年纪中风,真的是凶多吉少,乖乖点头。
  李非珉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常云拉着脸教训道:“你居然敢喝酒?胆肥了啊?”
  “大家都在喝,我就喝了一点点。”李非珉搓着脸说,“真的只有一点点。”
  “陆一就没喝。”常云瞪他一眼,“能不能向人家学习?”
  听到陆一的名字,李非珉就忍不住有点春情荡漾,飞快地吃晚饭,装模作样地回房间学习,立刻掏出手机给陆一发微信。
  陆俊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居然是最显年轻的一个。陆一的小叔因为风吹雨淋看着比陆俊大好几岁。陆俊到了县医院便去到医生那了解情况,当机立断联系人转院。
  “爸也这把年纪了,八十五,折腾不起了。”姑姑说,“我看还是留在这保守治疗。”
  “八十五也得治,能治还不治,那是不孝。”陆俊听见大姐想阻拦,冷笑道,“这县城医院哪有专家,转到市里的大医院才有脑血管方面的专家。”
  “孝顺当然是要孝顺的。”小叔常年鼻炎,鼻子里永远嗡嗡的,“但也要考虑老人家是不是受罪。花一大笔钱还活受罪,又没有效果,怎么办?”
  “医药费我包。”陆俊抽口烟,“我刚刚跟医生聊过,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这样总要试试的。”
  听说陆俊要包医药费,另外几家脸色缓和了不少,对于要把老头送到市里去也没什么异议了。
  陆一站在一群大人中间,在气氛缓和之后终于迎来了客套话。只是他并不在这里长大,听不懂这里的土话,只能茫然的跟着点头,僵硬地接受并不熟悉的亲戚拉着他的手称赞。
  陆俊的手机电量严重不足,偏偏在医院,没有人带着充电器,唯一一个带着的还是安卓的数据线。他才按下通讯录,手机就黑屏关机了。
  “陆一,你存了干妈电话吗?”陆俊问,“我打给她问点事。”
  陆一的干妈朱青青在阳城市医院里工作,跟他妈是老同学。陆一点头把手机解锁递过去。
  “你出去买个充电器,或者买个充电宝。手机没电怎么能行。”陆俊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票子,打发陆一出去了。他在电话里问脑血管方面在阳城有没有靠谱的医院,又问了些转院事宜,深感有人脉在医院里是多重要,与陆一干妈客套了一个来回,承诺了请客吃饭,这才挂掉电话。正要锁屏,误碰到陆一手机上的微信。
  狗踩的:六一,新年快乐!你今天在家吗?
  陆俊一向很尊重陆一的隐私,当即准备退出。然而在退出的瞬间,又一条微信发过来。
  狗踩的:昨天的事我记得。So…嗯,你怎么想?你想…谈恋爱吗?
  陆俊的手停顿住了。
  狗踩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吧,我吧,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既然说出来了,那肯定不能当没发生过是吧。所以吧,既然你也说喜欢我,是吧,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
  狗踩的:你在吗?'卖萌'
  陆俊鬼使神差点进狗踩的朋友圈,粗看一眼几乎立刻能断定这是个男孩子,脑子里轰的一声炸过。他颤抖着手翻阅狗踩的发过的内容,看到一张两个男生的合照,除了陆一,另一个应该是狗踩的本人。配的文字是:绝代双骄(六一是我心目中的娇花)。那男生的眉目他依稀还有印象,是曾经送陆一去医院的李非珉。
  陆俊把李非珉发来的微信全部删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面色铁青地把手机放到口袋。


第32章 
  陆俊有句座右铭,叫做谋定而后动。
  在无意间看到重磅炸弹似的信息之后,他没有声张,也没有质问陆一,而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暗暗思忖对策。
  陆一的爷爷夜里有大姑看护,陆俊便带着陆一回到老宅想将就着睡一晚。
  院子里的鸡见到生人慌慌张张,老山羊把头探出羊圈,饿得直叫唤。家养的动物太多,陆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就有点受不了那个气味。
  陆俊把西装外套脱了,弄了点草料和饲料去喂羊。陆一没见过他爸做这种事,有点新奇地打量。如果没有下午的插曲,陆俊必然要借着机会教育陆一忆苦思甜,而此刻他却没心思忆往昔,心事重重地收拾床铺。
  陆一以为陆俊在忧心爷爷的病情,宽慰道:“爸,别担心了,不是说要带到阳城治吗?爷爷会康复的。”
  陆俊心想,让我头大的可不是你爷爷的病情,而是你,好好一个孩子,怎么走上这样的弯路?但他很是沉得住气,用土灶烧了两壶热水,倒着给陆一洗了脚,到底没戳穿。
  陆一在家盖惯了羽绒被,今天盖着实打实棉花弹的大棉被,觉得有千斤重,还不保暖,抬个脚,冷气全钻进了被窝。他专心致志地用体温去暖被子,拿着手机,一会戳进微信,一会退出。但一条多余的微信都没有。今天就要过去了,李非珉并没有联系他。陆一闷闷不乐地想,这个王八蛋果然忘了,回头一定要去掐死他。
  陆俊把房门锁上,钻到陆一床上——爷俩今天得将就着住。他刚想躺下,想到儿子已经这样大,两大老爷们儿睡一头总觉得怪,便转个身,睡到了陆一脚那头。
  “快点睡吧,明天还有正事。”陆俊在黑暗中说。
  陆一“哦”了一声,默默放下了手机。
  “最近跟你妈联系了吗?”
  “昨天联系了。”
  “你妈之前让你寒假去她那玩,你想去吗?”
  “你不是不乐意我去吗?”
  “你想去就去,我什么时候不乐意了。”
  陆一心想,上次与苏洁吃饭不欢而散,在桌上吹鼻子瞪眼的难道不是您?
  陆俊翻个身说:“你小表姐要结婚了。今天她未婚夫也来医院了,你看见了吗?”
  “嗯。”
  “爸爸是很开明的,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遇到喜欢的女孩,享受初恋的懵懂纯洁,都是很好的人生体验。只要你不影响学习,不耽误正事,我和你妈都支持你谈朋友。”陆俊忍不住斟酌着字句说,“当然,我们也希望你能跟优秀的女孩在一起,而不是随随便便浪费感情。”
  陆一甚少有机会与陆俊抵足相谈,不知道他爸今天吃错什么药,只当是因为看见小表姐要结婚才来点拨点拨,于是敷衍地回应了几声嗯。
  陆俊心知陆一肯定没听进去,叹口气,不再说话。
  李非珉一直在等待陆一的回应。一分钟,两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渐渐陷入恐慌,对自己的冲动懊悔不已。他想自己已经说得那么直白,陆一却一句话都没有回,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陆一并不是那种“喜欢”他,收到这种告白,才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陆一把他当朋友,所以才格外为难。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说出来让陆一为难?
  李非珉沮丧地趴在书桌上,整张右脸被压红。
  太难受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每一秒都像在等待凌迟。
  郑贤文发来微信问他元旦假期要不要约出去一起看电影。李非珉无精打采地回不去。他就这样在自己房间里发了两天呆,周一早上进教室的时候大脑昏昏沉沉,趁着没早读,先趴下睡了一会。
  陆一的爷爷已经在阳城住院。除了陆俊下班后还要专程去看看父亲,回家的时间更晚了点,一切与往常没有两样。
  只是陆一和李非珉之间的磁场异常,他们中间隔着真空的墙壁,心声再怎么呐喊也无法被倾听。按陆一的想法,李非珉早已忘掉自己喝醉时说过的话,既然忘掉,就不能当真,也许那都是醉话。他装作“仿佛无事发生过”,在早操结束后想跟李非珉搭话,然而还没开口,李非珉借口要找地中海问问题先跑了。陆一跟着班级队伍慢慢往班上走,一头雾水。
  这还没完,连续几天,李非珉在课间都不复往常的活泼,要么埋头做作业,一副谁也不要打扰他的样子,要么干脆趴着睡觉补眠。
  霸爷问:“李狗,你被谁附身了?你还是我认识的李狗吗?”
  “下周期末考试,你能不能长点心?”李非珉戴上耳机,屏蔽外界声音。
  成霸业无语地转过头。
  陆一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保持了距离。年少时的疏远不像成年人虚与委蛇愈行愈远,世界被谁按下一个按钮,彩色变黑白。陆一拉不下脸求证,李非珉沉浸在懊悔与尴尬中,薄如蝉翼的自尊成了真心外的迷障。
  时间长了之后,陆一先受不了了。他用余光打量李非珉,飞快地转笔,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决定直接问清楚,无论是什么结果总比这样不明不白好。他转过身,刚要说话,班长过来说:“李非珉,陆一,班主任找你们。”
  李非珉最近有点感冒,擤完鼻涕耷着眼皮往外走,陆一默默跟着,把话咽了下去。除了他们俩,办公室里还站着四五个人,地中海说快期末了,想让班上数学比较好的同学组成答疑小组,同学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们,需要先征求他们同意。
  李非珉哑着嗓子说没问题。
  地中海问:“陆一,你呢?”
  “我也没问题。”
  说是答疑小组,真正来问问题的并不多,大多数还是平时就会问他们几个的人。这天晚自习结束,班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陆一挎着包要走,班长卖萌说:“陆神!就一个问题!耽误你两分钟!你给我讲讲最后这个解析几何,我式子列了,怎么都解不出来。”
  李非珉收拾书包的手慢了一拍。
  陆一无奈地坐回原位,摊手道:“把题拿来我看看。”
  李非珉头也不回出去了,陆一眼神黯淡下来。
  班长坐到李非珉位置上,拿着草稿纸,笑嘻嘻递过去。
  陆一颇有耐心地化简公式,化一步问一句:“到这里为止,明白吗?”
  忽然草稿纸上投下一片阴影。
  班长和陆一同时抬头,是李非珉。李非珉寒着脸把桌上的杯子收到书包里,又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班长见李非珉走远,问陆一:“他怎么了?一副全世界欠他钱的表情?”
  陆一尴尬地笑道:“我怎么知道。”
  “你们俩不是一向锅不离盖吗?”
  陆一没回答,笔下没停,接着讲题:“这边X1…X2懂吗?”
  班长不再追问,题目听明白之后,才千恩万谢,从自己桌板里拿出一盒小蛋糕,说:“这个给你,谢谢啊!害你留这么久,班上都没人了。”
  “不用不用,应该的。”
  “没事儿,我妈是蛋糕师,我们家好多这种奶油小蛋糕,我都吃不掉。你拿去吧,这个口味超好吃的。”班长把小蛋糕塞到陆一手里,转头跑了。
  陆一只好拎着小蛋糕匆匆往外走。
  整个高二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人了,大多数教室的灯已经关掉,走廊一片漆黑,只剩楼梯间尚有灯光。陆一低头走路,在楼梯拐角处忽然胳膊被人猛地一拽,诧异地回头——李非珉满脸写着不高兴,用十分挑剔的眼神扫了眼蛋糕。
  “你发什么神经?”陆一被拽地一个踉跄,压着嗓子问,问完就后悔了。好几天没怎么说话,好不容易李非珉来给台阶下,怎么能开口语气这么差?
  然而李非珉不是来给台阶下的,只是死死盯着他。
  陆一挣脱手臂,皱着眉直视回去。
  冬日的校园十分安静,楼梯间的灯泡旁有唯一一只飞蛾在寒潮中幸免于难苟延残喘,不停地盘旋。
  李非珉看见陆一有点愠怒的表情,心想,我后悔了,我根本不想把关系搞成这样的,我就是…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但他说不出口,话在嘴边绕了三圈,李非珉低头说:“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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