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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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影子聚拢在乔宇颂的脚下,黑成一团。柏油路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乔宇颂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却被地面的光刺痛眼睛,他感觉自己往这团黑色的影子里陷。陷得很深,是他自己挖的陷阱。
突然,一声汽车的鸣笛让乔宇颂回过神。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辆陨石灰的吉普车贴着路边朝他开过来。车头有七孔进气格栅和圆形的前大灯,前保险杠十分宽大,轮眉呈梯形,车门铰链外露,外观看起来格外粗犷。
阳光减弱了挡风玻璃的透明度,乔宇颂难以看清坐在车里的人。他往前走了几步,待车停稳,终于看清驾驶座里坐着的宋雨樵,不由得愣了一愣。
宋雨樵分明确认他看见了自己,连车窗都没打开,直接在车里朝他招了下手,示意他上车。
“怎么没到里面去?”等乔宇颂上车,宋雨樵看见他被晒红的脸,问。
乔宇颂淡淡笑了笑,解释道:“里面没座位,干站着很奇怪。我也是才出来不久。”
这车的座位比起宋雨樵在析津开的那辆车要宽敞不少,乔宇颂系好安全带,说:“哦,这个。你的香水,终于能给你了。”
宋雨樵把空调的温度调低,出风口的方向也稍作调整,见到他递过来的礼品袋,微微一怔,接过道:“谢谢。”
他打开袋子稍微看了一眼,很快便放进中央手套箱里。
他看起来不太在意,乔宇颂心头一堵。但这终究只是代购的东西,而不是礼物,宋雨樵选择怎么对待都行。
“多少钱?回头给你。”宋雨樵说着,把车开上路。
“不用了,也没多少钱。”说完,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送给你吧。”
宋雨樵心中讶异,想了想,故作随意地说:“看来空乘的薪水挺高。”
乔宇颂愕然,不免有些郁闷,解释道:“不是。就……当作重新见面的见面礼吧。”
没想到他说出这种理由,宋雨樵瞥了他一眼,说:“你们工作那么辛苦,多劳多得,不也正常?”
乔宇颂听完方知他刚才不是打趣,顿时为自己的猜忌尴尬。他讪笑,说:“可能比地方一般企业的薪酬高一些而已,累倒是真累。”
“现在累么?”他问。
乔宇颂猛然想起自己骗宋雨樵是跟着值飞的航班飞过来,差点儿露馅了。他窘促地笑了笑,说:“还行,起得早而已。”
宋雨樵点了点头。
“哦,对了。我下午得走了,吃完饭,时间差不多。”恐他怀疑,乔宇颂补充道,“不飞锦蓉,回析津。下午有一趟回析津的航班,你应该坐过?”
“下午就回去?”宋雨樵惊讶道。
乔宇颂很想多待一会儿
,见状更加遗憾,说:“嗯,排班临时变了。”
但是,下午那趟航班不是从春林飞往析津,在西部城经停吗?怎么会在经停的站换乘务员?宋雨樵疑惑,再看乔宇颂的装扮,更加不解。
看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乔宇颂心中打鼓,强笑问:“怎么了?”
“没,感觉这趟太匆忙了。”宋雨樵问,“对了,你的登机箱呢?”
对此,乔宇颂早有准备,说:“寄存了。下机以后就在更衣室换了衣服,穿着制服去吃饭,总不太合适。哈哈。”
他回答得自然,宋雨樵分不出真假。不过,假如不是正好有航班,为了吃饭特意飞来,未免太夸张。所以乔宇颂的回答让他不得不信。思忖过后,宋雨樵说:“看来这回不能好好吃饭了。这回不算,下次再请你吃顿安稳的。”
“好啊。”乔宇颂说完,生怕自己表现得太惊喜,又收敛道,“不过,你也太客气了吧?”
宋雨樵微微一笑,说:“能有你送见面礼客气?”
听罢,乔宇颂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和其他不少城市一样,乔宇颂虽然到过西部城许多次,但都是留在机场,根本没有机会进市区看一看。
坐在车里,乔宇颂望着车外沿途的风光。进入市区后,他忽然感觉窗外的街道和楼房似曾相识,除了餐饮店的招牌菜不同外,竟有些像岳塘的街景。
大概,南方所有的小城区别都不大。
在异乡见到故土的感觉,让乔宇颂不禁感到茫然。
当汽车来到开满餐饮店和商品店的街区,乔宇颂更感到熟悉。
这熟悉感令乔宇颂恐惧,好像下一秒钟,他便会听见徐傲君的声音。
但到底没有。
宋雨樵把车停在一家烤全羊店外。
下了车,乔宇颂才留意宋雨樵的全套装扮。
刚才在车里,乔宇颂只注意他穿了最普通的白t恤,带的是运动款的手表。现在他发现宋雨樵居然穿着修身直筒牛仔裤和沙漠军靴!那么斯文的一张脸,戴着眼镜,却穿着这样的装扮,非但不突兀、不协调,反而衬出一股能文能武的风度和气质。
乔宇颂一时心慌,开玩笑道:“穿着军靴,有点儿不敢认了。在基地里上班,环境那么苛刻?”
闻言,宋雨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轻描淡写地解释:“哦,不是。上午陪领导去了一趟现场,戈壁里走路,穿皮鞋不方便。”
他这么说以后,乔宇颂才发现宋雨樵的胳膊有泛红的痕迹,像是轻微晒伤。刚才在车上,他居然没有注意,一时间心中竟有些“不尽职”的懊悔,说:“没抹防晒,或者穿件长袖?我看你胳膊晒红了。”
“脸上抹了,胳膊没抹。本来想套件冲锋衣出去,但领导都没穿,我也只能这么着了。”宋雨樵耸了耸肩膀,见他面露愀然,道,“没关系,回去抹点儿晒后修复就行。”
话虽如此,但乔宇颂听说是这种理由,还是心疼。
尽管是饭点,但既不是节假日也非周末,客人不多。
乔宇颂跟着他走进饭店,听他和服务员的对话,想起此前他说过已经订了一只羊。
不过,乔宇颂不知道宋雨樵订的是包厢。
饭店的大堂不算热闹,二楼的包厢更是冷清。
两人坐在一张能坐十人的大圆桌旁,过分空旷的环境让乔宇颂不由得紧张。
“我只订了羊,你还想吃什么?”宋雨樵打开菜单,问,“吃虾吗?这儿的虾还不错。”
过了塑的菜单有点儿开胶,菜单有一种被无数人经手后的气味
。菜品不多,简单的两面纸,很快就能看完。乔宇颂心想自己对西部城肯定不如宋雨樵熟悉,说:“我都可以,你觉得不错就行。”
“点了得吃哦。”宋雨樵说着,转头向服务员加菜。
他刚才哄小孩似的语气让乔宇颂愣了一愣,等他说完,乔宇颂说:“加个青菜吧。汤?”
宋雨樵向服务员加了一个时蔬清汤。
服务员离开时,关上了包厢的门。
饭店本就不热闹,门关上后,屋子里更加安静。
乔宇颂感觉空气凝结成一团团,挤压着自己。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老旧的空调发出呼呼的声响,没多久,乔宇颂的皮肤便干燥得发痒。
发痒的皮肤加剧了他的无所适从。
他不知该聊些什么才能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宋雨樵一直划着手机,像在和什么人聊天,让他找不到机会插话。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乔宇颂吃了一惊,看见是服务员端来茶水。
趁着服务员倒茶,乔宇颂道:“把电视打开看一看吧?”
宋雨樵抬头,哦了一声,起身拿起遥控器递给他。
乔宇颂打开电视,无聊地按着频道选台,但这个时间点,除了地方新闻、购物广告外,只有一些适合家庭妇女观看的古早家庭剧。他最终把频道停留在西部城当地的新闻频道,重播着昨晚的新闻。
先前觉得宋雨樵变得比从前开朗大方,那理应是他的错觉。现在明明是两人一同吃饭,而宋雨樵还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态度,实在令乔宇颂心寒。
确切地说,让乔宇颂心寒的,不是宋雨樵的态度,而是信仰的倾翻。
从再见到宋雨樵的那一刻起,乔宇颂就乱了阵脚。他不假思索地认定自己仍喜欢宋雨樵,这份喜欢,比十三年前更甚。
乔宇颂感觉自己非常、非常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了帮他买一瓶香水,险些错过航班,喜欢到特意乘飞机过来,只为一起吃一顿饭,然后在火车上站六个小时回锦蓉,赶次日凌晨的航班。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自己究竟喜欢宋雨樵什么。宋雨樵从他们刚认识开始,就既没有值得喜欢的个性,也没有值得喜欢的态度。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他,全是他一门心思地深陷。
乔宇颂忽然之间,隐约明白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一点也不了解宋雨樵,宋雨樵一点也没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么,或许他喜欢的,只不过是“喜欢宋雨樵”的这份心情,是“喜欢宋雨樵”的自己罢了。
所以,他才从来没有考虑过告白,没有明着追求宋雨樵,更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
如果宋雨樵突然间变现出对他的好感,如果他们之间突然有了在一起的可能,他会怎么样呢?
乔宇颂想:他说不定会逃跑吧。
他利用了宋雨樵,利用宋雨樵寄托了他的“喜欢”。幸好宋雨樵并不在意。他这么无耻地想着。
“来的路上,顺利吗?”忽然,宋雨樵放下手机,问。
乔宇颂回过神,仓促地笑了笑,说:“挺顺利的。”他顿了顿,“不过,昨晚从析津飞回锦蓉的航班上,有尸体。”
闻言,宋雨樵惊讶地问:“尸体?”
“嗯,在行李舱。”乔宇颂吁了口气,“偶尔会有人运送这个。其实没什么,就是迷信,有些怕吧。毕竟,坐飞机本来就给人感觉不太安全?尤其是穿云的时候。”
“空乘都知道行李舱里托运了什么吗?”宋雨樵好奇地问。
他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们顶多在航前知道机上有哪些乘客,尤其会记一下订了特殊餐点的、卡客、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乘客。不过运尸体这事儿,机长知道。起飞前,他们会在机舱的四个角分别放一枚硬币保平安。所以我们在清舱的时候,如果发现放了硬币,就知道行李舱有尸体了。”
还有这种习惯?宋雨樵觉得有趣,了然地点了点头。
见状,乔宇颂道:“飞机上有趣的事情,还挺多的。”
“嗯。”宋雨樵深以为然地点头,俄顷,看向他的眼睛,道,“你刚才说,你们在航前就会知道有哪些乘客订了特殊餐点?”
乔宇颂理所当然地点头,正要说什么,猛然间明白宋雨樵话中所指,脸蓦地发热。
宋雨樵看他发愣,斟酌过后问:“那天ju8621,你早就知道有一个叫‘宋雨樵’的人要乘机了?”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困窘地抿了抿唇。
“难怪你那时见到我,好像不太惊讶。”宋雨樵说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听罢,乔宇颂既觉得既惭愧又委屈,但后者无疑占了上风。他强装做毫无愧色的模样,反驳道:“你当时也不惊讶。难道,你也知道会遇见我?”
宋雨樵将茶杯放回桌面时,手轻微地抖了一下。他惊讶地看向乔宇颂,还没说什么,服务员便把他们点的菜端了进来。
第46章 圆谎…4
服务员先后端来两道菜,一道汤,种类虽然不多,但分量很足,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两碗米饭盛得很满,如同两个小山堆,夹杂在大米里的小米晶莹剔透。
这不像是请客,而是普通聚餐的阵势。
“你要喝酒吗?”宋雨樵趁着上菜,将话题引向别处。他用小碗盛了汤,放在乔宇颂的面前,未等回答,又道:“哦,你今晚要飞,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本是乔宇颂的谎言,听他这么说,不免心虚。他点点头,说:“班前四小时内不能喝,万一过不了酒测,就麻烦了。西部城还没有stand by的空乘。”
“stand by?”宋雨樵好奇。
“就是为防有些空乘临时飞不了排的备班,分主备和次备。要是真遇上,休息时间就没了。”这正是乔宇颂的遭遇,说起来,他忍不住气闷。
看他说起此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宋雨樵心中惊讶得很:哪怕员工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但如果规章制度一贯如此,也不必说起时这么深恶痛绝吧?
“那挺惨的。”宋雨樵撅了撅嘴,把自己的汤碗盛满。
看他的反应云淡风轻,乔宇颂心生不满,但宋雨樵本就不知道他的休息时间已经被占去,更不知道他挤出仅有的时间来到西部城,所以满不在乎,倒是正常。
乔宇颂想了想,问:“你们应该没有这样的情况吧?”
“你觉得没有?”宋雨樵似笑非笑地反问。
乔宇颂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啊,也是。你们搞科研,应该都挺辛苦的。”
“辛不辛苦,有时候自己说的不算。或许等我们认识的时间长一些,你就会知道了。”宋雨樵耸肩,见他发愣,提醒道,“吃菜。——你回去的航班是几点?”
经他提醒,乔宇颂连忙夹菜。想到吃完饭不久就得去赶火车,他郁闷极了,说:“五点,但我三点前得到机场。”
想到那是一趟经停的航班,宋雨樵对乔宇颂的说辞始终不解。但如果不是那趟航班,就再没有其他飞离西部城的班机了。宋雨樵道:“不着急,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乔宇颂打算在三点前赶到火车站,可如果先去机场,那肯定来不及了。闻言,他大吃一惊,立刻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不麻烦你。”
“本来就不麻烦,下午我有的是时间。”宋雨樵看他着急,更觉得其中有蹊跷。
“真的,不用。”乔宇颂肯定地说。
他一脸决绝,宋雨樵怀疑自己假若再坚持,他就会生气。对此,宋雨樵几乎确定乔宇颂隐瞒了什么。但现在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顿饭,宋雨樵不希望连吃顿饭也不安生,索性不追问了。
确认他不再坚持后,乔宇颂终于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吃饭的过程中,宋雨樵再没有问乔宇颂的归程。这对乔宇颂来说,无疑轻松许多。
乔宇颂感觉得到,关于工作,宋雨樵有许多不方便透露的地方。所以他们聊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