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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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都知道没有。
道德与生存的天平只暂时维系着微妙的平衡,那颗定时炸弹都始终吊在他俩头顶,发出滴答滴答的倒计时声,越来越逼仄紧促,越来越险恶吊诡,像魔鬼的狞笑渐渐从黑暗中逼近耳边。
步重华久久凝视着吴雩虚弱的双眼,两人互相依偎的距离不过数寸,半晌他终于俯身在吴雩凌乱的鬓边轻轻亲了一下,小声说:“我只是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
吴雩满是干涸血痂的唇角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纹,点点头松开了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整座废弃仓库已经被他们来回翻过无数遍了,正中间对着门的是一块空地,门对面的高墙顶端是一扇被木条封死、铁栏焊死的窗,窗边的墙上有一道油漆成红色的排水管,从屋顶直通地面;空地左右两侧分别有十多排错乱摆放的空铁架,挤满了浮灰,也不知道已经被空置了多久。
整座仓库面积约三百多平方,除了内外双封闭的铁皮门之外,四面实墙,毫无缝隙,通风管仅有十多厘米宽,排水管粗细只够钻耗子。
步重华第无数次摸遍整面满是黑霉的墙,绝望到尽头只剩一片麻木的冷静,刚要扶着身侧铁架站起身,突然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咳!咳!咳咳……”
一股股血沫从五脏六腑绞上来,仿佛连胸腔都要震成碎肉喷出喉咙,但他的手指死死捂着嘴,不敢咳得太大声,不敢发出让远处吴雩能听见的动静,只感觉喷在手心的热流随着掌纹一滴滴掉在地上,散发出粘稠的血腥。
“……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步重华粗喘着止住咳嗽,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半跪在地足足好几分钟,才全凭意志力扣着墙砖站起来,一步步走出那几排空铁架,没有看排水管边那对母子一眼,挪到门边的空地墙边。
吴雩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地上,不论是生理机能还是神智意识都已经濒临极限了,但感觉到步重华的脚步,还是费力地睁开眼,仰望着他:“你……”
“我没事。”步重华沙哑道,坐下靠在他身边:“就是有点渴,放心。”
吴雩点点头,片刻后才呢喃问:“……你能抱我一下吗?”
一股比刚才还剧痛的酸楚直顶上咽喉,沿着鼻腔直上眼眶,但步重华发不出声。他伸手把那熟悉的、削瘦滚烫的身躯抱在自己怀里,让吴雩后脑枕着自己肩窝,把下巴抵在吴雩的头顶上。
他们曾经天天晚上这样互相依偎着看书,床铺宽敞干净,灯光温暖昏黄,手边放着各种吴雩喜欢的糖、点心和切成块插着牙签的水果,他逼着吴雩吃完这些零嘴之后一定要在入睡前再刷一次牙,有时会把吴雩扛起来搬进浴室,再把牙刷塞进他嘴里。
但现在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竭尽全力把怀里的人抱紧,让吴雩在高烧和内出血的痛苦中,能稍微感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宁。
“步重华……”
“嘘,”步重华强抑着咽喉酸热的痉挛,“别乱动,你可能有点颅内出血。”
但吴雩却非常坚持,尽管轻得只剩气音:“不,你听我说,趁我还能说的时候。”
“……”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过以后可能会怎么死。我见过女孩子被拖出去活埋,见过人绑在木头上被烧死,见过掸邦军队被毒贩全歼。他们都死得很惨,没有一个死的时候不在哭,没有一个死在自己家人的怀里。”
“但我可以。”他轻轻地说,“都因为我有你。”
步重华发着抖喘了口气:“别说了……”
“我不在意死后皮囊完整,我只想让你活下去。”吴雩合上眼睛,似乎想短促地笑一下,但那弧度非常细微就消逝了:“我想让你们都再坚持几天,我想让你们都等到救援来临,不管稍后发生什么……我都爱你。”
“我叫你别说了!”步重华声嘶力竭怒吼。
吴雩说:“我爱你。”
他用尽全身力气扭过脸,冰凉龟裂的嘴唇在步重华脸颊一擦而过,那是最后一个缱绻的吻。
步重华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间,牙关都在不住战栗。他想说我也爱你,永远都是,但此刻却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他没有在暴雨夜开上那条无人的公路,如果他没有出于私心让吴雩上自己这辆车,甚至如果更早一些的时候,他没有跨越雷池把吴雩强行拉进自己的世界……
那么现在的一切,都可能会有所不同。
“我们一定会等来救援,再多坚持一会,最多再……吴雩?”
步重华瞳孔急速扩张,嘶哑的喃喃声突然变了:“醒醒别睡,吴雩!”
——昏暗中吴雩全身烫手,无力仰在他臂弯中,双眼紧闭无声无息,鼻腔里赫然涌出了一股血!
那鲜烈至极的血腥倒映在步重华瞳孔深处,仿佛宣告最后一声倒计时结束,虚空中炸弹引爆,将沉重的天平轰然压向一端!
步重华双手止不住发抖,喘息着抬起头,对上了不远处彭宛惊惧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人死了……
吴雩:烟。jpg
“我肯定是我们家第一个平生第一次说‘我爱你’而对方回答‘你tm闭嘴’的男主角……”
第109章
墙上的时针正渐渐指向十点; 窗外夜色如漆如墨; 但整个南城分局仍然灯火通明。一条条线索从搜救前线汇聚上来; 一道道命令从专案组向四面八方散发,无数人不眠不休,杂乱脚步响彻整栋大楼……但无济于事。
案发当时的天气和路面状况成了绑匪最好的掩护; 失踪者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老子回建宁这他妈才几天,我活生生的表弟能在出现场的路上被绑架了?!——姓宋的!当年是谁在我曾家大门前指天画地; 对着我曾家祖宗牌位发誓不让步重华考警校的!!……”
严峫的怒吼隔着会客室厚厚的木门震动走廊; 外面没人敢出声,甚至没人敢稍作停留; 所有人经过时都贴着墙根一溜烟过去,老远才敢稍微议论几句:“那是谁啊?”“我们步队他亲表哥!”“嗨真是; 现在拍桌板骂人也没用啊。”“可家属除了拍桌板骂人还能怎么办呢……”
……
“严支队,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请你相信我也是一样的忧心如焚。”会客室里宋平脸黑得可怕,但还是勉强保持着冷静:“你要知道,现在一味发泄情绪是没用的; 外面所有人都在为找回他俩的线索而奔波努力……”
“滚你妹没用!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把你看死在这屋里!”严峫劈头盖脸大骂:“待会绑匪一打电话来我立刻拿枪顶着你; 不管什么要求都必须给老子无条件答应!只要我在这里盯着,谁也别想把我表弟打造成烈士,谁也别想从这事儿里摘出去!!”
严峫重点抓得一针见血,但他抓的根本就是另一个重点。宋平足足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蹿升的血压,把目标转向了长桌另一侧:“江教授; 你也说句话,现在我们最关键最紧要的任务明明是——”
江停倒了杯茶,一下下拍着严峫的背:“你先喝口水,喘口气……”
宋平的血压当场就冲破了一百八。
严峫就着江停的手把茶一饮而尽,扭头红着眼睛瞪着宋平:“不用跟我套官话,从现在开始我就守在南城分局,你上哪我上哪。不管绑匪的目的是什么,是要钱还是要人,哪怕要你头上这顶乌纱帽!——”
哐当!
会客室门应声而开,狠撞上墙,只见王九龄满脸青筋鼓胀,急促地喘着气:“汇、汇、汇报宋局,基站交换信号显示步重华的手机开机了!!”
严峫的怒吼戛然而止,跟宋平异口同声:“在哪?!”
“……”王九龄张了张口,颤声道:“港口区。”
港口区,死者丁盛微博上线、暴雨夜警方倾囊出动、步重华吴雩撞车后离奇失踪的港口区。
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鬼手布好了陷阱,正缓缓向警方敞开鬼气森森的大门。
严峫毫不犹豫拔脚往外奔,这时只听身后:“给我站住!”
宋平紧紧抓着椅背喘了口气,面色阴沉铁青,大步向外走去:“立刻调港口区公安分局、巡警大队和最近搜救小组赶往信号出现地点,告诉老许我这就亲自过去。姓严的!”
严峫一回头,宋平呼地与他擦肩而过,冷冷道:“我不管你开的是几千万的豪车,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一起坐警车行动。否则要是今天翻一辆G63明天翻一辆G65,我怕你俩外公半夜拿绳子站我床头!”
·
“……吴雩,吴雩?”
“……”
“吴雩,醒醒!”恍惚中有人喊他,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太阳都这么高了!快起床!”
吴雩睁开眼睛,随即被落地窗外耀眼的晨曦刺得抬起手臂,半晌才揉着眼睛慢吞吞爬起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这么早你就……哈——哈欠——”
他没精打采地站起身,光脚踩在地毯上,只听卧室门外传来步重华匆忙的脚步声:“早饭在桌上你自己吃,车已经加满油了,钥匙在鞋柜的碟子里。家里放钱的那张卡你收着了对吧?过两天账单来的时候记得交,每周保洁上门的现金放在书房抽屉里,我那一阳台的绿植你别忘浇了啊。”
“……步重华?”吴雩站在床边愣住了:“你要上哪去?”
“晚上吃完零嘴一定要刷牙,洗完澡头没吹干别到处乱跑,老了得风湿你就知道厉害了。”厨房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大概安静两秒,随即只听步重华扬声:“哎!你的汤热好了!快出来喝吧!”
落地窗外灿烂的阳光不知何时失去了温度,变得灰白阴惨,鸟叫也消失在了吹哨般尖利的风中。寒风透过窗缝席卷室内,将积灰呼啸扬起,纷纷扬扬落在昏暗中安静的家具上。
“……你要上哪去?”吴雩机械地向前走了一步:“步重华?”
外间仍然传来步重华正常的声音,像是对一切变化都毫无觉察:“快来喝!你的汤好了!”
吴雩恍恍惚惚地,一步步向前走出敞开的主卧门,下一刻脚步突然僵住。只见瓷砖地面上满是浸透血迹的凌乱脚印,他顺着那脚印往前看,地上、墙上、落地窗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步重华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中,闻声回过头,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液体。
“你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问。
吴雩张了张口,被无形的东西堵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
“来啊,”步重华微笑起来,终于转过身,露出了被捅了无数刀的身体,脖颈、手臂、胸腔和腹腔还汩汩冒着鲜血,然后绕过橱柜向他走来:“快,快来喝汤。”
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汤。”
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喝完我就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你要到哪里去?
吴雩一步步向后退,但敞开的卧室门却仿佛被无形透明的墙堵上了,他根本没有地方躲。只见步重华那带着笑意的、陌生的面孔已经近在眼前,将那碗血红血红的液体抵到了他嘴边,笑吟吟道:“来,喝一口——”
不要!拿走!
让我的步重华回来!——
吴雩蜷缩在冰凉发霉的地面上,昏沉中听见周围响起杂乱声响:铁架哐当撞击,隐约争执扭打,女人凄厉惨叫,小孩嘶哑尖哭……这动静持续了仿佛很久,然后一切都突然安静下来,就像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静得令人心悸,静得毛骨悚然。
发生了什么?步重华在哪里?
吴雩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漂浮在黑暗的幽空中,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终于再次响起,然后停在他身边,随即熟悉的臂弯把他从地上半扶起来,一滴滴温热腥甜的液体沿着他干涸的嘴唇流进咽喉。
……他在给我喝什么?
吴雩仿佛被锁在了眼皮之后黑沉的世界里,大脑凝滞住一样无法思考,只能凭生存的本能蠕动喉咙,将那断断续续几十滴液体咽下去,少顷后虚软得早已感觉不到的四肢终于升起一丝热量。
“没事了,没事了……”他听到步重华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印下一个个精疲力竭的亲吻,不断重复:“很快就会没事的,放心……”
吴雩忽略了潜意识最深处隐约的恐惧与心惊,他全身重量倚靠向步重华,最后一丝神智无声断裂,飘向了黑不见底的深渊。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是紧紧相拥着彼此的。
如果永远都可以这样无间无隙就好了。
如果永远都可以这样紧牵着对方的手就好了。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突然毫无预兆地,地面传来了隐约震动!
“……信号在那边……”
“这边有扇门,有门!……”
开始是轻微仿佛错觉一样的动静,随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似乎有很多杂乱脚步匆匆集聚在门外,然后响起了哐哐哐砸门和铁链哗啦挣动声:“里面有人吗?喂!”“有人吗?我们是警察!”
哐哐哐,哐哐哐!
“警察!”“有人吗?”“退后退后退后!”
一名配了枪的巡警队长示意其他人都远远退开,对准门上紧锁的“铁将军”果断就是砰!一枪,挂锁的厚木门闩应声而断,弹壳叮当掉地,但再推门还是不动。
“卧槽这里面还上着锁,哪个单位有破门器?”
“我我我!”后面有人立刻反应过来:“我们派出所车里好像有,车就停在外面!”
“去拿!”
“快快快,在这在这在这!”
“小心!所有人退后!三二一——”
嘭!
铁皮门撞开,飞弹上墙,被人一把撑住,久违的新鲜空气一涌而入。紧接着十来道手电光束同时挤进门晃动,混乱中当头只见门边空地上两道彼此紧靠的黑影,再定睛一看,顿时七嘴八舌叫起来:“我艹真有人!”“是步支队!”
杂乱人声一拥而上,但昏迷中的步重华吴雩两人都无法知晓。他们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