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纸上红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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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哪来的呆子?
呆子,呆子,呆子。
她短短的一生,到底这样说了他多少次?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啊。
他是父亲在外打仗时收的义子,青涩,老实,眉眼还没长开,却隐隐有了锋利的棱角。
人人都道,宋家小将当真有大将懿范,必是不可小觑之辈。
她可不管。
“呆子。”她坐在树上,日复一日地看他练剑。
宋守城练得精细,一招一式都按着规矩来。左行,刺剑,回旋,迈步…她看着实在乏味。
终于舞完一套,他才擦汗笑道,“丫头是不是又忘了我名字…我不叫那个…”
她看着他灿烂的白牙,实在是又没忍住,“呆子。”
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
守城,宋守城。
爹的意思如此昭然,他要这孩子接下宋家,做大楚千秋万代的守城人。
她支着下巴,眉眼淡然。
树下的人在长,逐渐满身风尘长剑凌厉;树上的人也在长,却是一剪柳眉女儿英姿。
她终究不是母亲渴盼的美玉无双,终究不是啊。
不过,她私心里,还是觉得不错的。
因为人人都说,宋小将军,和宋大将军的女娃多配。
鹰的儿女一样。
人们又说,宋大将军肯定乐着呢。
可不是,他们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于是他们带着心知肚明的表情路过坐着她的树。
是啊,她扔下一粒石子,正中树下小憩的人。
“呆子。”
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世人说的,就都会是真的。
她终是有一天,装作不在意地问了母亲,“怎么未见媒婆上门?”
然后,她的母亲。
她知书达礼的母亲,一句话,晴天霹雳。
“你的婚事早便定下了。”母亲挽着髻,细细地打量一束梨花,语气温婉,“极好的人家,城南江家。”
她一怔,拔高了嗓子,“什么?!”
“女儿家别这样说话。”母亲眼也不抬一下,语气轻柔,“江家大公子,江淮。”
她只觉得脚下一软,却还是作势扶助桌子,竟也不曾倒下。
母亲拨弄了两下梨花,“若是可以,叫你父亲少带那个孩子过来。”
她抬头,母亲的脸上还是柔和至极的笑容,仿佛她这一辈子,只有这一个表情。
“叫宋守城是么?能冠一个宋姓,真是难为他了。”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她七窍玲珑比干心的母亲,原来什么都懂。
宋瑾那一刻,近乎笑出声来。
“城南江家。”宋瑾一字一句道,“我早该想到的。”
“可不就是那家逃来楚国的卫虏吗?”
那一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似乎也只是想中伤那个女人。
那个穿着宽袍长衣,披着楚人衣饰的卫国女人,那个把父亲迷得神魂颠倒却让她亲女儿恨之入骨的卫国妖精。
那个宋瑾压根陌生的女人!
“母亲真是思虑周全,竟然想把女儿嫁给那样的卑贱之族,大恩大德,女儿真是无力回报。”
宋瑾哆嗦着,语气一瞬间近乎狠毒,积压了十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
“啪—”
重重一声扣上脸颊,宋瑾几乎被甩在地上。
抬头,父亲涨得紫红的脸出现在眼前。
“混账东西!这么多年白养你了!怎么和你母亲说话!”
宋瑾仰头,嘴角隐隐腥咸,“哦?父亲要替卫国人说话吗?”
她一时忘了,或者说她情愿忘了,她的体内,也有一半卫国的血。
她痛恨这半壁血统。
“要不然,父亲干脆去卫国好了,何必留在这?”
☆、双明珠。争执
大逆不道。
她被关禁闭的时候,耳边似乎还环绕着这样的话。
她垂眸,低低地笑了起来。
脸颊还在火辣辣的疼痛,她摸了两下,也便随它去了。
“看来真是把你惯坏了!”父亲恼火,“我会知会江家,他们来迎亲之前,你别想出来!”
世人说的。
原来都是假的。
她躺在床榻上,捂住眼睛。
“呆子。”
我好想你。
一天一天。
一日一日。
一旬不到的时间,她以为外面,已经天荒。
“吱—”门打开的声音。
宋瑾懒懒地坐在床上。
房里是母亲选的物什摆设,还有件精致蜿蜒的屏风,上门绘着仕女游春图。
温婉若江南的依依杨柳。
另她窒息的感觉。
她也不抬头,只闷闷说了声,“父亲。”
“丫头。”
父亲叹气,无头无尾的一声。
就好像前几日那一场无缘无故的争吵。
宋瑾还是仰着头,清秀的眉目,淡白的肤色。
冷漠的眼神。
和当年一剑挽花的女童,判若两人。
母亲取的这个名字,到底是不做数啊。
丫头,宋丫头,宋大小姐,宋姑娘。
是女子的悲哀,还是母亲的悲哀。
想想这世上,除了母亲,再没人唤她那个瑾字。
“爹爹为什么要娶她呢?”
宋瑾开口。
厌恶到了何种地步,竟然连母亲也不想再叫。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儿时,还会为得母亲一笑,而贤淑,而温婉。
而今,却是戏都做不下去了。
“她明明…”
明明就不喜欢这里。
那个女人,有着三月细柳般的腰肢,盈盈一笑,便是江南的草长莺飞,美不胜收。
可是,她又分明不是再笑,那笑容,更像是一种模式,就像春日里一定会有绿叶发芽,就像冬日里一定会有素裹银装。
她的笑,写满了鄙夷与厌恶。
宋瑾知道,卫人的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清高,不情不愿,惺惺作态。
而她,真的受够了。
父亲一愣,却没有回答。
木讷的将军啊,竟直接别过脸去。
良久,宋瑾才听他道,“丫头,你是大楚的女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他之后的音太低微,于耳边一晃而过。
“明白什么?”
父亲默然。
岁月雕刻的纹路在他脸上蔓延,那刚毅的将军抿着嘴,回道。
“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说罢,他起身。
“丫头莫要再不愿了。爹爹看过了,江家小子,的确是不错。”
宋瑾听闻,又低声笑了。
那,
宋家小子呢?
她笑着,没有问。
看着房门。
一点一点闭合。
宋家大小姐下嫁江家。
一石惊起千层浪。
宋瑾坐在房内,懒散着。
窗外雀啼枝头,梨花温婉。
“丫头。”
“嗯。”
她微垂眼睑,瞧那劲装少年浓眉大眼。
“你真的,要…”
“嗯。”
何必唯唯诺诺。
向来是一厢情愿,从来都自作主张。她满心以为会有人与这呆子白首,倒是不曾想过,就算会有,那人不会是她。
不会是啊。
宋守城顿住。
有鸟雀儿唧唧地划过,她忽然低声想问。
“那,你…”
他却伸出手,手心赫然两粒明珠,光彩夺目。
“就当为兄一点贺礼吧。”
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玉。”
楚人多玉,对待这些东西,自然不似中原诸国来得吝啬,非王族而不可佩玉。因而楚人婚事,历来含玉,大族贺喜,更是彼此相赠。
她惊住。
“多谢。”她接下明珠,“守城哥哥。”
哥哥,妹妹。
他终于是宋家人了,却不是她想的方式。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守城。
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我自以为到结局的故事,其实从未开始。
☆、双明珠。江淮
一朝春暖,十里花嫁。
她守了十七年的将军府在身后远去。
连带着多少春秋,被一身如火的红,焚作灰烬。
花轿吱吱哑哑得作响,鞭炮噼里啪啦,闹喜的娃儿们滚成一团,呼来唤去。
“新媳妇快出来,给大伙瞧瞧。”
“哟,你老几,人才瞧不上呢!”
“哈哈,快出来,快出来。”
轿外有人呼呵着,嘻嘻哈哈。
这是大楚的味道,抢婚闹嫁。
她不认得那些人,他们也不见得晓得她,却仍闹得肆意开怀。
这就是她魂牵梦萦的楚空风情,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楚人,自在粗犷,浪迹天涯的楚人,他们就算没有乐子,看着他人喜事,也是开心的。
可是,她不快活。
哪怕外面再快活,她也笑不出来。
她不明白,泱泱大楚,铁血情怀,为什么扯不住母亲那一颗向卫的心。
她到了喜房里,仍然在想。
直到那人,挑起她的红帕。
那一时,那一刻。
她恍然,不禁心中赞叹。
卫国,当真是垂柳之乡。
柳眉含情,书生面目。
那人喜袍玉颊,模糊看去,只见得潋滟的红,伴着乌木的发,绵延一片丹砂墨色。
也难怪,卫地之人,历来水灵俊秀,他这模样,到不奇怪。
宋瑾抿唇。
那人笑道,“宋姑娘。”
真像。
这人同她母亲,实在太像。
就连嘴角的三分疏离,一点冷清,都不差分毫。
于是那六处尔雅,都无端让她厌恶起来。
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皱眉。
“我讨厌你。你们卫人想必也不喜欢我们这样的楚人吧!”
楚风粗犷,马背上起家的地方,男欢女爱也向来直白。宋瑾虽一直被母亲束着,却也晓得这些,说起来自然一片坦荡。
她骨子里,到底是楚天的血,那少有的装腔作势的精致,也在一个原原本本的卫人面前,毁于一旦。
那人愣住,继而,又笑了起来。
她看见他眼角眉梢的戏虐。
带着一点母亲特有的轻蔑。
“宋瑾姑娘玩笑了。”
他笑道,“江某可不曾这样想。”
他将挑下的喜帕放在桌上,自己立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叠起帕子,又说道,“不过若姑娘不愿意,江某便睡几日书房好了。”
她看他的手,五指修长,骨节俊秀,干净而苍白。
比她的手还好看。
男人这样,算什么?
她心中又不平了几分。
江淮却悠悠转身,出门前,还不忘笑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说罢,便阖了门离开,独留她一人,蓦得红一张脸。
娘教过她那一首。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哪里就宜其室家了?
她不解。
那人,真的是个卫人啊。
晨早起来,不是练武,反倒端着盏清茶,坐在书房那看书。
等小丫鬟给她装扮好了,才一步三拖地挪过来。
不紧不慢。
江家老三。
江淮。
说是这么说,可他上面双亲连着两个哥哥,其实早便没了,只是他初时逃来时父母还在,于是楚人叫着叫着,就没改。
倒是省了宋瑾拜见舅姑,递水端茶的礼,只拜了牌子就行。
【注:古时候,舅姑指公公婆婆】
平淡无奇。
整个江家,连带里面的日子。
都是这种味道。
江淮平日里,上朝,下朝,看书,吃饭…循环往复,除了手中的书书名不一,否则日日都是一个模样。
宋瑾乏味的很。
她撑着头,竟日看着院子。
院里也是卫人小桥流水样的风格。堆了几块顽石,栽了一众花木。
还有一树婷婷的梨花,开的粉粉淡淡。
她心下计较,忽地发现,那梨树,和家中差不多高度。
于是…
“呀,夫人!您快下来!”
“夫人!”
宋瑾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坐在树上,长呼口气。
树下几个卫人少女急得团团打转,有个初来乍到的竟连楚话也口齿不清了。
风吹梨花。
一树飘摇。
她闭了眼,腕上系着的双明珠晃晃悠悠。
风带着熟悉的气味。
依稀还是当年的光景。
君未大,奴尚小。
仿佛睁眼看去,那个人还仰着脸,一字一句,“丫头,下来。我接着。”
是啊,她其实每一次爬树都下不来,以为那人,会一直一直等在那里。
笑着睁开眼,却看见一双同样含笑的眼。
江淮不知何时立于树下。
纷飞的细白的花落在他发上。
长袖广袍,墨发缠绕。
一瞬间,袅袅若最清淡的山水画。
宋瑾心里,无由来地停滞了一下。
几个婢子柔顺地站在一旁,江淮也不说话,只是笑。
那笑里,总混着一丝说不来的嘲讽味道。
“不知夫人要在树上坐到几时?”
“奴婢去拿梯…”
有小婢怯怯开口,却被江淮拦下。
他但笑不语,微抬着头看她,宋瑾狠狠低头,瞪视江淮。
“想来树上风光最好,夫人是不准备下来了?”
江淮慢条斯理道,他官服还未换,想是下朝才回来。
大楚的官袍明明强劲利落,即便是文官的服饰,也多有几分武将味道。偏穿在他身上,只剩下一把文人味道。
说文不武,说武不文。
于是,不伦不类。
宋瑾忽然无端的想笑,这样一个书生啊。
“不拿梯子,难不成你接我?”
说罢,她作势要跳,引得一众婢子惊呼起来。
江淮却眯起眼睛,唇角弧度未变。
“夫人尽管跳。”
哦?宋瑾顿觉得有趣起来,“你接得住?”
这文人身板?
江淮还是笑,“不。”
“下官接不住。”
宋瑾险些脚下一滑,真栽下树来。
她低头,那人瞳仁清亮。
她明白,他不是说笑的。
她可以跳,而这个人,他也确实接不住。
“既然夫人自己爬上去的,自然得自己下来。”江淮音色淡淡,梨花落遍他的发。一瞬间,也迷了她的眼。
“没人可以帮你,宋瑾。”
第二个,母亲之后,第二个唤她名字的人。
宋瑾低着头,睁大眼,忽然勾起嘴角。
树下人张开双手,漫天的梨花飞舞,散落。
她听见他说,“我知道,你也是想自己跳的。那么,跳吧。”
有风呼啸着从耳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