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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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终于起了阵秋风,沈多意准备推沈老回病房去,霍老也要回干休所了。
“老哥,我就不送你上去了,等你出了院咱们一起去钓鱼。”
“哎,好好。”沈老频频点头,仿佛接下来的日子都有了盼头。各分两路,沈多意推着沈老回住院楼,戚时安把霍老送到了医院门口。
霍老说:“行了,勤务兵等着呢,你回吧。”
戚时安问:“姥爷,您跟多意他爷爷说什么了?”
霍老吹胡子瞪眼的:“你管我们呢,我们聊得高兴着呢。”
等候的军车逐渐驶远了,戚时安转身往回走,把霍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分。回到病房后,他轻轻推开了里间的门,望见沈老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沈多意手臂交叠趴在床边。
就像晚辈听长辈讲故事。
沈老说:“出事的时候我动弹不了,但心里特别害怕,我还什么都没交代呢,真怕就那么着走了。”
沈多意瞅着老人花白的鬓发:“你走哪去啊,也就我要你。”
“嘁,我要走肯定是去天上,地下我不去。”沈老半阖着的眼睛闭上了,说话也像哼哼,“活到这把岁数,不受罪地走了,是最大的福气。何况你爸妈还等着我团聚,我一路上都得敲锣打鼓的。”
沈多意低头枕住被角:“你瞧瞧自己那迫不及待的样儿,我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了?”
沈老不答,忽又睁开了眼睛:“多意,这毛病来得急,没准儿连句话都没工夫留,所以咱们得提前都说好了。”
沈多意死死攥住了被子:“说什么说,我不想听你说。”
沈老问:“我见了你爸妈,有什么话要捎么?”
沈多意的牙关都在发抖:“你肯定只顾着高兴,就忘了。”
沈老不乐意道:“你当我是老糊涂啊,我肯定给你记着。”
戚时安抓着门把手,听着那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别,心中百感交集。他见趴了很久的沈多意终于抬起头来,柔和又沉静的目光下,其实藏着浓浓的不安与难过。
“那就捎两句吧。”沈多意说,“告诉我爸妈,我过得很好。”
“嗯。”沈老问,“还有一句呢?”
沈多意动动嘴唇:“好好照顾你,衣要穿暖,饭要吃饱。”
他已经哽咽:“你们,别让我惦记。”
第53章
半个多月没正经上过班; 戚时安和沈多意都各自积攒了一屁股债。尤其是沈多意; 他刚刚升做主管就开始请假; 办公桌上的情形已经没法看了。
“沈主管,工作安排打印了两张放您桌上了,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吗?”断断续续歇了俩礼拜; 同事们都大概了解了情况,助理小姑娘也不咋呼了,一来就赶紧安排工作。
沈多意迅速看了一遍:“上午约谈两个客户时间比较紧; 下午的培训会往后延半小时; 别的没问题了,谢谢你。”
正说着;章以明从外面走了进来,把行政助理打发走以后问:“怎么样了; 你爷爷恢复得还好么?”
“嗯,目前比较稳定。”用医生的话来说; 一种虚弱的稳定,但也算稳定。沈多意给章以明泡了杯茶,说:“谢谢你章先生; 最近一直要你代劳工作。”
章以明回道:“客气什么; 反正也是给公司创利。对了,明天去哲思开交流会,你第一次参加,要认真准备,游思很猛的。”
沈多意好奇道:“不是交流为主吗; 怎么感觉要有一场唇枪舌剑?”
“交流会不是百家讲坛,本质是华山论剑,大家一起竞争资源竞争口碑,都较劲。”章以明把茶喝完了,起身准备回办公室,“但是你也要让着她点,我都是躺平随她鞭尸,你要是占上风的话就要适可而止。”
沈多意好笑道:“我记住了,做个绅士肯定是没错的。”
忙碌了一整天,晚上还是仍旧回到医院陪床。沈老已经穿上了薄毛衣,他靠坐在床头,抱着收音机听《白眉大侠》,不给人添麻烦。
沈多意和戚时安在外面的客厅加班,桌上摊着文件跟合同,各自的电脑屏幕上还跟踪着实时交易数据。
戚时安像说悄悄话一样:“那会儿医生说什么了?”
沈多意也说悄悄话一样回答:“医生说情况暂时稳住了,开的液也都输完了,还交代了些家属需要知道的注意事项。”
医生还说,让老人心情愉快最要紧。这背后的暗示很好懂,但沈多意宁愿没有听到。
“意思是准备出院?”戚时安一向求稳,“要不再观察观察,别急。”
沈多意说:“按照我的意思是长住,万一再发病好歹医生护士都离得近,能最大程度抓住抢救的时机。但是爷爷死活不愿意,他说要是来得急来得凶,就算守在医生边上也没用。”
戚时安没有反驳,他记得那次在夏天餐厅和沈老聊评书,老人的眼中迸发着光彩,而现在抱着收音机枯坐,却如同一具石膏像,形容灰败。
沈多意面上恓惶,嘴上却说着安慰的话,但不知道是安慰戚时安,还是安慰自己:“医生说了,很多病人出院后好几年都没事,爷爷一听更不想在这儿待了,我想想觉得也对,把生命和时间消耗在医院,那延长的寿命还有什么意思,只为了一口气么?”
戚时安揽住了沈多意:“那再观察两天,交流会结束就到国庆节假期了,咱们接爷爷回家,好好过个节。”
“嗯,我给姥爷买的毛衣一直没送呢,明天拿给你吧。”
“别拿给我。”戚时安趁机邀请,“国庆节那么多天假期,你去干休所亲自送给老头,再留下吃顿饭。”
沈多意点点头,戚时安又道:“不用当成见家长那么正式,就是来家里玩儿,你这阵子太累了,想让你缓缓。”
他们忙完便洗漱一下准备休息了,夜里轮流守着,顺便还能看看夜盘信息。第二天的交流会九点钟开始,他们直接从医院出发,一齐赶到了哲思金融。
会客厅已经布置完毕,但会议还没开始,沈多意的直属上司是章以明,他见对方正在和游思谈事情,于是没有过去打扰。
后来会议时间快到了,才忍不住走了过去。“章先生,游小姐。”沈多意走近,“交流会快开始了,我第一次参加,希望你们多多指教。”
游思穿着规规矩矩的套装,但戴了副夸张的耳环,说:“沈主管,你不要谦虚,其实我刚刚在和他商量,能不能让我们的高级顾问去参加你的培训会。”
章以明说:“知识产权归明安所有,你这属于偷师,如果你是老板家属的话,就另说了。”
“章先生,升级后的培训内容都是我做的,知识产权归我所有。”沈多意替游思拆招,“您到底要不要再看一遍我的资料,不然来不及了。”
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做了准备,灯光一暗交流会正式开始。哲思作为主办公司,游哲要先开场。沈多意在座下抬头看着,忽然觉得缘分真是奇妙。
他当初原本是来哲思面试的,但是游哲欣赏他却没选他,把他介绍给了戚时安。兜兜转转,一晃眼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与会人员都是各公司的高层,真如章以明所说,百家讲坛的名头,实质却是华山论剑。证监会的人在场,各个公司都要展现自己最好的水平。
沈多意微微调整了领带,掌声响起,戚时安结束发言从前方的宣讲台上走下。他起身接棒,脊背挺直地站在台上:“大型底部基本已经构建完成,所以明安咨询部这次做了关于‘大行情下商品期货市场’的分析。”
一束灯光,一面影墙,满座精英。沈多意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进行他升任主管后参加的首次重要会议。有人凝神皱眉,有人频频点头,他波澜不惊地扫视,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戚时安的身上。
他在明,他在暗,目光交汇,他们用眼神共同造了一场梦。
交流会圆满结束,大家互相客套几句然后离开,最后会客厅只剩下几个熟人。章以明和游思已经知道戚时安和沈多意的关系,私下交谈也语气熟稔。游哲还蒙在鼓里,立在一旁沉默着听。
“对了,你前一阵是不是去军区医院了?”戚时安想起给沈老转院那天,他在走廊看见了游哲。游思听到后立刻问:“哥,你身体不舒服?”
游哲回答:“没有,开了点常用药,顺便给薯条拿了点冲剂什么的,秋冬天容易感冒。”
“没事就好。”戚时安看看时间,还有工作要忙,他们准备回明安了。走之前他拍了拍游哲的肩膀,说:“国庆假期抽时间喝一杯,有事情跟你聊。”
游哲点点头:“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往年的节假日沈多意都会和沈老回一趟秋叶胡同,今年也不例外。但沈老刚刚出院,秋天又爱刮大风,所以不适宜出门,应该静养。
沈多意早去早回,半下午就回来了,林瑜珠给他做了身睡衣,他一回来就换上显摆。沈老在沙发上坐着,盖着毯子,看着电视,因为没回胡同而闷闷不乐。
“爷爷,没劲了啊。”沈多意在旁边坐下,然后给沈老捶腿,“走之前我可问你去不去了,是你说不去的,家政阿姨能作证。”
沈老说:“我这样去了也是让他们担心,不如不去,关键是你,回来了就不能消停待会儿,穷嘚瑟。”
沈多意给沈老掖了掖毯子:“我明天还去干休所呢,你是不是又要挑我的理了。”
“这个不挑,你去了,好好谢谢人家。”沈老有些困倦,刚刚七点而已,他却已经要睁不开眼了,“多意,你和小戚都是好孩子……你们都好。”
沈多意抬手从侧面抱住了沈老:“爷爷,其实我有个秘密想一点一点告诉你,所以你慢点走,等我说完。”
沈老脑袋一歪,倚靠住了沈多意的额头:“我都知道。”
沈多意动不敢动,抱着沈老发愣。他无心追究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了的,只想确认沈老此刻的心情。一瞬间的恐惧蔓延上来,他收紧手臂搂着沈老,慌张地表达着歉意。
沈老抬头拍拍他的腿:“你想勒死我么,胆子怎么这么小。”
“爷爷……”
“你的秘密,我早知道了。”
沈老闭上眼睛:“我放心了,你也放心。”
“乖孙,我累了。”
沈多意的耳边只余下呼吸声,像残破的风箱在运转,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突然停止。他把沈老背进了卧室,擦身盖被,不管如何摆弄,对方都没有睁开眼睛。
关了灯,他在旁边躺下,从医院回来后,他就和沈老一起睡了。夜里会醒来无数次,会在黑暗中盯着沈老模糊的轮廓发怔。
等到天亮他才能松一口气,庆幸又过了一天。
翌日清晨毛毛爷爷来敲门,让沈老去家里吃饭,他们两老哥要过节庆祝。自打沈老出事住院,再到出院,毛毛爷爷一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因为当天沈老是带着毛毛出门来着。
沈多意给沈老换好衣服,然后把轮椅交到了毛毛爷爷手里,说:“您别多想,这事赶上了谁都规避不了。那天还把毛毛吓着了,改天我给他买玩具。”
等一切安排妥当,他也换衣服准备去干休所了。
干休所里分外热闹,沈多意第二次来了,拎着好几袋礼物,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霍老洪亮的吼声。霍歆看到他后向外张望了一眼,没等他叫人便率先问道:“多意,爷爷没来吗?让老爷子一起来吃顿饭多好,我派勤务兵去接一趟吧。”
霍老拎着鸟笼子走过来:“沈老哥现在肯定得静养,咱们家这么吵吵,人家哪受得了。”说罢看向沈多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等着和你爷爷钓鱼呢。走,陪我去院子里放放风。”
沈多意搁下礼物,跟着霍老去了院里,院子里的桃树这会儿早没花了,叶子也开始泛黄。他在小凳上坐下,接过鸟笼子后打开了笼锁。
牡丹扑棱着翅膀飞上了枝头,站在高处乱叫,像站岗的士兵。霍老悠闲地仰在躺椅上,说:“多意,那天在医院和你爷爷聊了聊,你爷爷特别豁达。”
沈多意说:“经历过人生的大悲大痛,如果没有一蹶不振,那之后肯定会豁达看开很多。”
话音刚落,一声口哨从屋门口传来,牡丹反应最快,呼扇着翅膀就飞了过去。戚时安靠着楼门口的大理石立柱,一手揣着裤兜,一手抬起让鹦鹉落脚。
他刚刚睡醒,匆忙洗漱完就出来了,头发还有些凌乱。目光所及,沈多意抱着空鸟笼坐在院子里,霍老的躺椅晃晃悠悠的,一老一少构成了一幅风景画。
霍老特别自觉,摆摆手说:“臭德行站那儿也不吭声,摆明要人呢,你跟他玩儿去吧。”
沈多意也不客气两句,直接站起身:“姥爷,那我把笼子搁这儿了啊。”
手指一抬,戚时安送走了牡丹,然后和沈多意进了屋、上了楼。他在客房将就了一晚,陌生的大床伺候不好他那身腱子肉,此时把门一关,再从后把沈多意一抱,喟叹一声:“还魂了……”
沈多意被压得身体前倾:“都睡到快中午了,还有脸怪床不好。”
“累啊,章以明那王八蛋带着游思和薯条旅游去了,一堆破事丢给我。”戚时安嗅着沈多意的衣领,“爷爷呢,自己在家吗?”
“去毛毛家了。”沈多意回答,“发病那天不是带着毛毛去公园回来么,毛毛爷爷过意不去,俩老头今天聚一起过节呢。”
正说着话,戚时安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游哲,他接通说道:“国庆快乐,这会儿打来有事么?”
沈多意随手拿了本杂志看,隐约听见游哲问晚上有没有时间喝一杯。
“今天不行。”戚时安那天说了一起喝酒,主要就是想告诉游哲他和沈多意的事儿,都是朋友,就游哲还蒙在鼓里。他想了想,反正准备说了,干脆透露道:“今天我对象来家里吃饭,天塌了也别找我。”
里面沉默了片刻,游哲似是寻求确认一般:“你谈恋爱了?”
戚时安开心地回道:“都见过我妈了,要不是政策问题,现在都领证了。”
沈多意坐在沙发上看杂志,闻言瞅了戚时安一眼,警告他别太嘚瑟。戚时安收到警告,乖乖地对着电话说:“过两天见面了再详细跟你讲,挂了啊,到时候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