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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四月间事-第39部分

小说: 四月间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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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来没再开枪了,过了会,木梯子上传来压蹬的重音,那个刀疤爬上来,把纸包扔到桌面上,然后坐进另一把椅子。
  他全身淋得湿透,当着卫来的面,取下墨镜,拽起滴水的衣角去擦。
  卫来移开目光。
  他猜到刀疤墨镜下遮着的眼睛一定是有伤,但没想到伤得这么重,也没想到除了墨镜,那里一点遮盖都没有——在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出现凹陷和狰狞的刀口,任何人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擦完了,刀疤把墨镜重新戴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砍的,当初我们逃跑,身后是拎着刀的暴徒在追,跑着跑着,前头又来了一群,我们不知道是该往前还是往后,混乱中,有一刀劈了过来,我倒下去,以为自己死了。”
  他笑起来:“结果活着,但是我家人真的都死了,十六口,找到十四具尸体,还有个儿子,当时三岁,尸体没找到,到现在都是失踪状态。”
  卫来没说话,前院的屋子那,有一处斜斜的烟囱开始冒烟,是岑今在做饭吗?
  刀疤继续说话。
  “昨天晚上,我们收到消息,你的朋友在四处打听我们。这让我觉得,也许之前我们双方存在误会。”
  “双方?”
  刀疤笑,伸手先指向自己,又指向卫来:“我们双方。”
  最后指向前院:“不包括她。”
  卫来眸光一紧,一把抓起枪,死死抵住刀疤额头。
  刀疤语气平静:“我是来谈判的,你放心,现在没人动她,我可以向你保证。再说了,就算你打死我也没用,我还有同伴。”
  谈判?这个词真是一路都在听到,真奇怪,总是在暴力血腥之后,忽然心平气和地要求坐下来谈判,早干嘛去了?
  “我们设法把一些情况告诉了你朋友,请他转达——卫先生,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很抱歉,之前把你当成敌人一样对待——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跟岑小姐已经很亲密,根本不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单纯保镖。”
  第一次?
  卫来收回枪。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当着刀疤和那个AK的面跟岑今亲热,还说,昨晚上你带劲得很,老子都为你疯狂了。
  “尤其是谈判结束之后,你还和她在一起,我们觉得你们是一伙的,不得不把对付你也列入计划。”
  卫来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说岑今是战犯?”
  刀疤笑了笑:“可能你们认为,只有那些挑起、教唆、策划、发动战争的人,才能被称作战犯。但在我们这些人看来,不管你是不是胡卡人,只要你在那场浩劫里,对卡西人犯下过无可宽恕的罪行,你就是。”
  他伸手,扯下纸包外罩的塑料袋,打开封口,从里头递了一张照片给卫来。
  是一张三人的合照,两个白人,都是中年男人,还有岑今,中间的那个男人,手臂搭在岑今肩上。
  岑今扎着马尾,淡淡地笑,虎鲨说的不对,岑今那个时候,比现在要瘦很多。
  刀疤指了指另一边的人:“这个叫热雷米,法国人。”
  又指中间的:“这个叫瑟奇,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一只手搭在岑小姐肩上?”
  他递来第二张照片:“这个,是前一张照片的局部放大。”
  卫来盯着照片看,确切地说,是那只手的局部放大: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个牙印。
  “我们把这只手寄给了岑小姐,我想,她应该一早就知道,是谁找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
  卫来说:“岑今拿到过你们总统颁发的勋章,她保护过175名卡西人的性命。”
  他自己都觉得这辩护苍白无力,要抬出“总统”、“勋章”这样浮夸的说辞来替她讲话。
  刀疤回答:“如果真相根本就是被扭曲的,总统也可以被蒙蔽。”
  “我们有名单,前后进入那个保护区的卡西人,总数是292个。但最终,卡西解放阵线打回去的时候,里头只剩了175个。”
  “卫先生,不妨问问岑小姐,那117个人,都去哪了。”
  卫来把照片推开:“说完了?拿来两张照片,几个数字,来给她定罪?”
  刀疤冷笑:“是啊,一时间很难接受。毕竟她看起来很好不是吗,又漂亮,又聪明,哦,对了,还很会伪装,冲在正义斗争的前线,写了一手好社评。”
  卫来盯住他看:“朋友,有事说事,不要扯不相干的。”
  刀疤大笑:“卫先生,你真的没有发现,这位岑小姐做事,很有目的和计划吗?”
  “她的社评很有名,但你有没有把她之前几年的社评全部翻出来看?她早期的风格温和圆滑,突然变得犀利、大胆、博人眼球,时间点恰恰是在热雷米死了之后、上帝之手成立不久。”
  “你不觉得这个时间非常蹊跷吗?有人心里有鬼,密切关注卡隆的动态,嗅到危险的气息之后,就忙着一层层地给自己拽遮羞布……”
  卫来打断他:“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刀疤欠了欠身子。
  “我们上帝之手,主要的成员是难民中最不幸的那部分幸存者,他们活下来,但家人都不在了,活得几乎没有牵挂,唯一的支撑就是复仇。”
  “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没你专业,也没受过太多特训。这两次交锋,我们也吃了苦头,AK现在还在医院里,昨天你打伤我们一个同伴,外请的狙击手也中了枪……”
  他看了一眼卫来肩侧包扎的绷带:“没死,但伤的比你重一点。”
  “直到昨晚,收到消息之后,我们才发觉,只要卫先生表个态,事情本可以解决的更温和一点,我们也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表什么态?”
  刀疤转头,看向冒烟的那处烟囱。
  “卫先生,你的车子就停在院子里,没人会拦你,你离开就可以。但岑小姐要留下来,她做过什么事,必须付出代价。”
  卫来笑起来:“法官判案,还要听两面陈述。你片面之词,就想我走?”
  刀疤早有准备:“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去问她,我们收到对她的指控,也做过调查,不怕你去问。但卫先生,我们表现了诚意,也请你给个明确答复:如果事情属实,你要保证不再插手此事。”
  卫来沉默了很久,点头。
  刀疤长吁一口气:“那你需要多长时间?”
  “给我……一天。”
  ——
  刀疤走之前,把那两张照片给他留下了,说是对质的时候,也许用得上。
  卫来一直没动,冷眼看溅起的水花一点点濡湿照片。
  刀疤带来了庞大的信息量,此时此刻,明明那么多可以去想的、回忆的、推理的,他通通没去做,只是在照片几乎完全泡在水里时,忽然抢出其中一张。
  岑今那个时候真的好瘦啊,大概是扎了马尾,显得特别小,三个人一起照相,她是站得最开的那个,脸上在笑,眼睛里却很空,不像边上的两个人,那么开怀,甚至还比了V。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他才想起要回房。
  房间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桌子拖到床边,上头摆了好几个菜,西红柿用来做了汤,青椒炒了牛肉,莴苣和土豆单拌了丝,还摊了鸡蛋皮。
  颜色搭配在一起,既热闹又好看,就是……早就凉透了。
  卫来笑,问坐在边上的岑今:“怎么没叫我?”
  岑今没说话,起身过来拉住他,几乎是把他推坐到床上的,说:“别动。”
  她拆他肩上的绷带,卫来低头看,这才注意到几乎都已经被雨淋湿了,有血色自内泅浸出来。
  他解释:“雨太大了……”
  岑今笑笑:“以后,你心里有事,或者生气的时候,可以摔东西、骂人、也可以乱发脾气,但是别拿自己身体作践,伤口感染了,疼的是你,有后遗症了,受的也是你。这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也随你。”
  她不再说话,也不看他,细细为他敷药、重新包缠绷带,卫来忽然控制不住,单手狠狠搂住她,埋头在她怀里。
  静了一会之后,岑今笑起来。
  她低下头,伸手温柔抚摸他头发,说:“卫来,我们先好好吃饭。”
  “我这么费心做的,不要浪费了。”
  “饭桌上,不谈事。有什么话,我们吃完饭,开瓶酒,慢慢聊。”
  
    
    第53章

  这饭,吃得嘴里寡然无味,心里五味杂陈。
  但卫来记得每一个话题,他们聊了味道、火候、调味料,一致肯定林永福之所以能当厨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岑今还抱怨了大火油炒,让她沾了一身的油烟味。
  她侧身过来,笑着让他闻,卫来低下头,鼻端淡淡的火薪和油盐气息。
  他恍惚了一下,忽然发觉为他喷过香水的女人好像很多,但真的沾上烟火气息的,只这一个。
  吃完饭,岑今很快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穿那件他改过的衬衫,头发半湿着绾起,有几缕垂在肩颈上,水珠顺下来,把肩颈处渍湿,那粒鲜红的石榴石,贴着她细瓷一样的皮肤,水亮显眼。
  卫来问:“你这样不冷吗?”
  岑今摇头,把桌上的餐具摞回箩筐,卫来要帮忙,她不让,末了自己拎起了送去前院。
  卫来一直看她,箩筐一定很重,压得她肩侧微沉,撑开伞的刹那,她忽然回头,叫他:“卫来。”
  室外的灯光透过密雨和泛黄伞面,罩在她身上,她有几丝头发在光里扬起,笑容温柔,眼睛里没有全世界,只有他。
  门边是框,她是框里的画,卫来笑,如果这一刻时间停住多好,不念过往,也不要未来。
  赶在烟花未冷前,握住这一抹刹那即永恒。
  ——
  再回来的时候,她握了瓶起开的红酒,两个高脚酒杯,说:“没牌子的,你身上有伤,少喝点。”
  红酒放下,她坐进桌子对面的椅子,衬衫一掀,从内裤勒带里取出一包烟:“刚没手拿,塞这了。说是本地烟,有香料味。”
  她抽出一根,就着蜡烛的火头点着了,手很稳,并不看他,浓密的睫毛微扇,带出周身一种水泼渗不进的沉郁气场。
  这场景,似曾相识。
  卫来想起来了,正式的第一次见面,在面试的房间里,她就是这样的。
  岑今吸了口烟,仰起头,把烟气慢慢吐出。
  忽然笑起来:“爱上一个人真奇怪,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像做了场梦,有人运气好,梦做得长点,就是一辈子。”
  她顿了会,轻声说:“但是我运气不好,总是差了一点。我当时……和三个同事,一起留了下来。”
  ——
  三男一女,除了她,另外三个人还都算资深,联合国的车队走了之后,他们马上做出应对。
  ——装点门面。
  国际组织的旗帜,还是得打起来的,而且要打得更显眼、更多、更大,混乱时期,某些旗帜标志比人命来得值钱。
  ——登记人数。
  之前宣称不会撤走卡西人之后,有一大部分惶恐的难民已经四散逃命去了,剩下的,大概在两百名左右,都被一一登记造册。
  ——清点食品、日用品库存。
  这么多人,吃喝是个大问题,清点下来,境地尴尬:小学校里根本也没有太多储备,最多也就再撑个一两天,马上面临断粮。
  ……
  四个人开了会,明确分工,考虑到混乱时女人更容易受伤害,所以很照顾岑今:她只负责留守、安抚难民情绪、医疗和内部管理,不需要对外。
  剩下的三个人,一个负责安保和巡逻:维和士兵撤退时有遗留的装备,那人穿上有“UN”标志的背心,戴钢盔,抱着把枪来回巡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犹疑的胡卡人拎着刀在附近出没,但是不敢靠近。
  另外两个人要开车出外勤:一是为了设法搞到足够的食物;二是不能孤军奋战,要联络其它留下来的、零散的保护区,协同合作;三是这种时候,他们是文明社会遗留下的眼睛,是历史的目击者、事件的见证人,有责任去留存相关照片、资料,也许有一天,这些东西就会用得上。
  开完会之后,岑今心里踏实不少,每个人都很乐观:毕竟不是闭塞的年代了,全世界都在看,国际社会一定会很快插手,谁会放任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持续发生且发酵呢?
  接下来的两天,外勤的进展让人鼓舞。
  ——他们成功买到了面粉、盐、土豆,甚至带回来一些红茶。
  ——据说这样的保护区不止一个,有个法国牧师的教堂里藏了三千多卡西人,国际红十字会在正常运转,扛下压力收治了很多伤者……
  ——他们甚至遇到了BBC的记者,据说有一部分照片已经传回去了,很快会对全世界公开。
  ……
  但接下来,希望就像烛火样慢慢熄灭了。
  紧急事件的处理其实也像灾后救援,有黄金72小时,起初的几天国际社会如果没有重拳出击或者明确发话的话,会被视作某种程度上的纵容,施暴者会更加嚣张。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
  太阳升起,星辰落下,有时候,岑今会呆看着手表表面的指针走完一圈又一圈,觉得卡隆像是被世界给忘了。
  外勤带回来的食物越来越少,车窗在某一次被砸得粉碎,每多出去一次,车身上就多一些破坏——据他们说,外头已经进入了一种群体性的疯狂,那些设路障的胡卡人,对他们越来越挑衅。
  广播昼夜不停,早期的煽动之后,播报换了内容,会放送各种地址,比如“快,我们在XX附近发现了大批蟑螂,胡卡勇士们,拿起你们的刀,快来”,像是呼朋引伴的杀戮游戏。
  岑今的精神越来越紧张,做梦都会梦见广播里播报这所小学校的名字,然后无数胡卡人,提着刀,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一天,两个出外勤的同事没有回来。
  不安像潮水一样在保护区里蔓延,等了一夜之后,那个负责安保的同事决定出去找。
  岑今在高度紧张中又等了一天。
  ——
  她就在这里停顿,沉默了一会,磕掉烟头的灰烬。
  卫来问:“然后呢?”
  岑今笑笑:“然后就没回来,妈的,像是开玩笑,突然之间,四个人,就变成我一个人了。”
  “我整夜不睡,在黑暗里瞪着眼睛,想着,我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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