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味-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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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动掐住郁杨脖子的手,去感受他的脉搏。
沉重如石的压迫力被撤掉,空气重新挤入鼻腔,郁杨感觉一瞬间重返人间。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用尽全身力量抬起双手按住那只胳膊,将骑在他身上的杜岭甩了下去。
郁杨像是濒死的人,费劲地咳嗽,受到重击的喉结使他连做一个吞咽的动作都疼痛不已,一呼一吸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杜岭想要杀了他。
杀意如此明确而又强烈,他凶狠的眼神就像是手持镰刀的制裁者。
他已经不单单是感到陌生。
“小瞧你了,还会装死。”杜岭措手不及。一个踉跄跌下床,单膝支地,动作一步一步皆是缓缓,体面地站起来。
“为什么?”
杜岭冷笑:“因为你伤害了他,我要保护他,”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干净无浊的双眼通红,“而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而残破。
他伤害了谁?谁要受杜岭的保护?
直到这一刻,郁杨才幡然明白杜岭的怪异之处。
那般优雅的体态,比起杜岭这个畏缩自卑的人来说,更像是一个高贵的女人,一个年长的保护者,心狠手辣,视人为草芥黄土。
郁杨不敢接着想下去。
他的身体里,也许住着另一个“杜岭”。
这个猜测令人不寒而栗,太过疯狂,已经超出了郁杨此生以来所有的认知。
但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说经历的一切,会不会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杜岭”循循善诱,一路洒下甜美诱饵,他就如饿虎扑食般跳进陷阱,差点就掉入百丈深渊,万劫不复。
郁杨的生命力像是被抽干,他气若游丝地问:“那一个星期,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入他梦来的梦中人,实际是想索他性命的白无常。
“杜岭”一直在暗中窥伺,企图抢夺身体的主动权。
她有一个身份,是杜岭的完美母亲,她快四十岁,出生在书香门第,长时间接受教育,听过贝多芬和莫扎特。她更多的时候处在漫长无际的沉睡中,直到最近,她才有越来越多的机会得以苏醒过来。
一个深夜,她第一次完全占据这具身体,她闻到房间里潮湿腥膻的气味,感到脸上有湿漉漉的痕迹,枕下还放着杜岭视若珍宝的破烂照片。
她抬手用沾满精液的手指擦去脸上的眼泪,却让原本就一塌糊涂的脸变得更花。她最疼爱的孩子,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日日夜夜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为照片上这个人痛哭流涕。
仇恨的种子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
她有时醒来的时候,身体一阵剧痛。正在承受暴行,她一边护住自己的身体,一边将那个终日糊涂的醉汉加入复仇的名单里。
埋在手臂里的眼睛无比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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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得越来越频繁,也更规律。
夜深处,她于睡梦间缓缓苏醒。
一场名为“保护”的复仇拉开了帷幕。
她潜入郁杨的家中,让被吵醒的郁杨以为是在做梦。每次准备动手的时候,杜岭又会占据主人格,然后狼狈又惊恐地逃回家。
他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却对杜岭了如指掌。
却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郁杨会主动找上门来,可她再次主导身体的时候,杜岭的父母都倒在血泊里,而杜岭瘫坐在她母亲身边,袖口上还有被溅上的血滴。
她的存在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在杜岭承受不了现实而缩起来的时候,去保护他。
她和杜岭互相说不了话。
她想,当所有带给杜岭伤害的人都被她铲除之后,也许她会写信告诉杜岭自己的存在,然后永远沉睡下去,还他一片广阔天空。
只是这次时间格外地长,她陷入焦虑之中,眼前一片红色,唯一的念头就是揪掉郁杨这只振翅的蝴蝶。
“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留下那个酒瓶,那个畜生也不会死。”
郁杨带着杜岭离开后,行尸走肉般的女人像是突然有了魂魄,她趁杜岭父亲不注意时收走酒瓶,又看准时机,割了他的喉。
尖锐的玻璃扎进他的颈子,她用尽全力将它划开,挑破那人的动脉。又疯了一般地反复划着,血流如注,直到强壮暴力的男人变为一具死尸。
“好一出借刀杀人,”“杜岭”咄咄逼人,“他看着他妈妈在眼前死去,都是拜你所赐。”
拜他……所赐?
如果他不贸然进访,杜岭的父亲也不会生气,他也不会砸碎那个瓶子给了杜岭母亲武器。
这一连环的效应,早就不能用简单的因果关系去解释。
郁杨脸色发白,他同样咬牙切齿:“诡辩!”
“你就是一个虚伪的疯子。”
掀开自恃着的正义皮囊,底下不过是黑暗有丑陋的邪恶内里。
“你口口声声地说着保护,不过是给杀人一个漂亮借口。”
“杜岭”置若罔闻:“那想和抱有这样心思的人上床,你又是安的什么心?”
“你不过也是,看中他皮相的伪君子。”
“你早就觉得‘我’不对了,不是吗?你将他写给你的信退还给他,不就是觉得他恶心?可你还是接受了我的邀请,你才是最下流的人。”
郁杨被戳中了心事,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痛恨被欺骗,但其实自己也在说谎。
他被杜岭所吸引着。
见郁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杜岭”知道她踩中了郁杨的痛处,火上浇油:“这就是他想保护的人,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郁杨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原来……杜岭知情。
稀零的干笑声从他受伤的喉咙里发出,他笑一次,便疼一分。
他们谁都不无辜,谁都是推手。
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
像是过去了很久,他听见杜岭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对不起。”
郁杨猛地抬头,发现杜岭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美丽而绝望,睫毛被泪珠打湿,粘连在一起。
他那么瘦,那么单薄。
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和折磨。
“我伤害了你,”杜岭说,“不管是哪个我,都是我。”
有时他会处在一片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像是被锁进了一个巨大的箱子。
那儿安静极了,没有吵闹的邻居、他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咒骂。除了没有光,一切好像都很好。
他常常双手抱膝,蜷缩在一起,脊背弯下去。只有想郁杨想得厉害的时候,才会挣扎着想要从那里出来。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郁杨的床边,身上穿着郁杨的衣服,CD机里响着他没听过的音乐,手里的枕头已经贴住了郁杨的脸。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想,也许他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杜岭”。
他胆战心惊,却又隐隐觉得有了依靠。他如果觉得疼,就会躲起来。
郁杨说让他跑。
可他迷路了。
郁杨看着眼前的人,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心里。他此刻只是觉得,杜岭的眼泪一定很苦。
苦得他的心都皱成一团。
他放缓了脚步,向杜岭靠近。
他的步伐小心翼翼,如同踩着荆棘。
杜岭半低着头,眼前一片水雾。
他眉毛上挑,渐渐,渐渐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眼神。
拍摄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林一立说“过”的时候,孟泽心中像是放下了一颗石头。
他有些出神,走过去和林一立一起看了一遍刚刚拍摄的那条。
换作是孟泽的身份来看最后那一个镜头,他又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不知道我理解地对不对,”孟泽道,“也许杜岭的主人格,在这里就永远消失了吧。”
第一次尝试人格分裂的角色,他其实演得很累。
杜岭的主人格和第二人格有着极大的反差,从年龄到性别,对于他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他翻看了很多电影,为的就是学习优雅的女性角色的姿态,光是步伐他就练了半个月,后果就是现在有些邯郸学步,几乎快忘记自己本来是怎样的。
听他的语气有一丝忧伤,林一立反而过来安慰他:“不用往下想,就让它在这里结束吧。”
他作为杜岭的生涯,应该止步于此。
孟泽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他和林一立拥抱了一下:“谢谢您,林导。”
林一立身体有些僵,手不知安放在何处。他愣了愣,然后拍了拍孟泽的背。
他轻轻地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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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泽不知道的是,他走以后,摄制组并没有解散,程锡留下来拍了一组镜头。
摄像机离他的脸很近,他双眼紧闭,眼皮轻微颤抖。
然后猛地睁开,眼角两滴泪水留下痕迹。
郁杨迷茫地哭着,眼神涣散,不知看向何处。
这样,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其实我不太懂,如果这个片段换成孟泽来演,观众会更好懂一些,不是么?”程锡一条过了最后这个镜头,“郁杨做梦的话,我觉得有点云里雾里。”
林一立之所以没有告知孟泽,是还没有想好这一段究竟要不要放到片尾去。
不放,片子里一些不合逻辑的事无法圆回来。比如郁杨为什么连续一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正常人在没有被控制的情况下,家里被外人闯入,反应都不该如此。
这一切,都是郁杨的一场离奇而复杂的梦。
那么原本的杜岭就不会被彻底摧毁,不会消失,他的保护者也不会占据他的身体。
他的母亲也没有杀了他父亲后自杀。
甚至可以说,杜岭根本不存在,只是他的梦中人。
这场梦完整而光怪陆离。一层又一层,清晰、庞大得可怕,就像是被命运之手所操纵。
放了,他想表达的东西就不明确。
林一立用发黄的手指弹了弹烟灰,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如果是杜岭的话,醒来之后,又会回归残酷的现实生活中去,那样太令人绝望了。”
他没看程锡,眼前烟雾缭绕:“我想给这部电影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可惜程锡没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他亲身参与到这部电影来,觉得这是一场惨烈的自我救赎,只是功亏一篑。
杜岭自我放弃了两次。
被自己向往和追求的光厌恶,他放弃了对郁杨的爱,于是第一次放弃了自己,另一个杜岭还仅仅是存在;不论是谁,以何种方式,结果都是伤害了郁杨,他羞愧,也痛苦,这是第二次,他分裂出的保护性人格彻底剥夺了原有的主人格。
获得一个崭新的自我的代价就是,最真实的那个杜岭消失了。
无声地血流成河。
这是程锡的感觉,最直观的就是杜岭的母亲。她软弱、麻木,最后走向疯狂和死亡。
要说一切只是郁杨的一场梦,他觉得有些狗尾续貂。但电影里面埋了一些细节,已经指向了结果。
林一立并非犹豫不决,其实他一开始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程锡拍拍林导的手臂:“后期也别落下,身体也注意一些,少抽点烟。有机会咱们再交流。”
林一立正准备往嘴里递烟的动作一顿,他掏出烟盒捻熄,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哑。
他说:“再见。”
拍完《梦中人》后,孟泽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就又加入了《世家》的宣传队伍中。
他身材还没恢复,媒体不免又得多加猜测一番,他不想抢了风头,只说身体小恙,已经在好转当中。
他和程锡拍得低调,《梦中人》也就刚开始选角的时候有一些热度,因为没有曝光平台,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俩又合作出演了电影。
徐更原本也想跟着,毕竟一个周三四座城市,已经算是很高强度的工作量了,他怕孟泽经不起折腾。可年末年初事务缠身,他也是分身乏术。
两个人跟陀螺似的不停歇地转了快一个月,等一切安定下来,竟然已经到了除夕前夜。
孟泽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徐更。
因为寒风猎猎的天里,没有谁会站在外面等。
他穿得不太厚,外边是大衣,里边是西装,看样子是加了班才过来接他的。一张脸白生生的,鼻尖有点泛红。他手里拿着一条看上去就很暖和的厚围巾,还有一副四指连着的手套,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儿戴的。
孟泽加快步伐,朝徐更跑过去,风刮得他脸有些疼。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了。”徐更也往前走了两步,他把围巾缠到孟泽脖子上,又让他伸手把手套戴上。
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孟泽:“好像是胖了一点,但还不够。”
孟泽连忙摇头:“够了够了。”
徐更虽然没办法做到人亲自跟在他后边,但可以让人全权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因为节食,他不能一下子吃成个胖子,所以他少食多餐,然后慢慢加,最后变成了多食多餐。
每天不带重样的美食轰炸,孟泽觉得他再过一个月就能出栏了。
车停在不远处,里面很暖和,徐更这才正了正脸色:“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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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今晚想在外边住?这还在机场呢,不太好吧……”
徐更:“……”
快收起你脑袋里的动作影像。
果然不该把这个人单独和关导长时间放在一起,脑回路会被带偏。
“不是我们家,是……怎么说呢,就去和我的家人吃个年夜饭,”徐更手搁在方向盘上,“虽然人情冷漠,但每年也会走个形式。”
徐更父母常年旅居海外,回来说是过节,其实不过是考校徐至的绩效,一家人围在桌前,竟然也只有汤勺碰撞瓷碗的声响。本该是热热闹闹的除夕夜,却过得比平常更加压抑和沉默。
他有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诡异的家庭关系,时间一长也就习惯,感情经不起消磨,久而久之觉得一年见一次面足够了。
起码,还能见面。
他一直很渴望家庭,但被拒绝了那么多年,也看清了事实。
有些人的薄情,是写在骨子里的。
“这么快就带我回去,你的家人应该不会太高兴吧。”
“我带你回家只是告知,不是请求,他们早就放弃了干涉我的权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