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味-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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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无论如何,林一立也要拍完《梦中人》,然后到爱人长眠的地方与他相见。
浮浮沉沉二十年,为的就是他们都没能抵达的这一天。
这顿饭开始得仓促,以沉默结束。
孟泽上楼洗澡,徐更则去了书房。尚在假中,每天的工作量其实很少,徐更也就因此得了清闲。
书房的沙发上放着两个中等宽度的长纸盒,装的是徐更之前向老裁缝定制的礼服。
老裁缝今天亲自送到锦苑来,就是想亲眼看看他们试穿的样子。
适逢的时机不佳,林一立还没过头七,孟泽不在,徐更情绪不高,但对方难得来一次,也不好扫了老人家的兴。
通体黑色的无尾礼服,比起夜间穿着的燕尾服来说没那么死板,难免少一份正式,于是便在驳头上下功夫,枪领以缎面制成,剪裁一向干净利落,显得高雅大方。
尺寸很合徐更现在的身材,他不算太高,头顶刚刚过了一米八的身高线,胜在比例好,肩宽腿长,瘦下来后也没偷懒懈怠,一身肌肉流畅紧实,比不得标准男模,赏心悦目也是足够。
老师傅满意地点点头:“很不错,我就知道你是支潜力股,到时候我得来讨一杯酒吃,百年好合放在那天,今天就先祝你们长长久久啦。”
长长久久,也是最好的祝福。
徐更心里一暖,走过去感激地与老裁缝拥抱,十分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送走老人家之后,徐更又将礼服换了下来,重新放进了盒子里,告诉自己急不得。
即使今天是情人节,说到底也只是普通的一天。现下不适合玩浪漫,但他还是让王姨做了孟泽平时最喜欢的菜色,在第一次上菜的时候点了颗小小的香薰蜡烛。
毕竟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本着私心,也想低调地稍微庆祝一下。
饭菜凉得彻底,蜡烛也燃尽,空气里飘着幽幽暗香。
二十年前的这一天,有人浓情蜜意,也有人阴阳相隔。
窗外夜色很浓,见不到月亮。
徐更站在窗边,任风吹散一声长长的叹息。
72
徐更没在书房待太久,他回到卧室,孟泽就坐在床边。
他头发上仍有水珠,凝在一起浸湿了衣领。
徐更取了张干燥的毛巾,走过去半跪在床上替他擦干。
孟泽的发质很好,软硬适中,乌黑得发亮。徐更动作很轻,每一缕都仔细地摩挲几下,手碰上去润而不湿,才换下一处继续。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突然被捉住:“我们谈谈,徐更。”
徐更就半跪着的姿势改过来,坐到孟泽身边。
“我想带着林导去巴黎。”
林一立永远错过的那趟航班,他想带着他赶上去。
徐更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我派人去找岑枝的墓……”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孟泽很快阻止他,“我知道靠我自己可能会多费一些功夫,可过我自己这一关,还得我亲自来,对不起,徐更。”
这些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却怕辗转反侧吵醒枕畔的徐更,更多的时候是僵着一个姿势睁眼到天亮。他只要一闭眼,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噩梦。
他反反复复地梦到他父亲去世的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他站在那段死亡之路前,亲眼看着那辆车的轮胎打滑、撞击、侧翻,他听到那时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时的自己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强撑着不流下眼泪,跟着警察去确认尸袋里静静躺着的人。
拉链缓缓拉开,里面躺着的却是脸色灰青的徐更。
他嚎叫着扑下去,怎么也触碰不到徐更,然后在心脏的一阵抽痛中醒来。
浑身颤抖着,后背发凉。
徐更就在身边,近在咫尺的人,他却觉得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他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结绑住了,而能解开它的只有自己。
可对徐更来说,太不公平。
明明迈不过心里的坎的是自己,却要徐更妥协。
徐更胸中有过惊涛骇浪,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
“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他挪了挪身子,轻轻吻在孟泽干裂的嘴角,“我爱你。”
林一立头七之后,孟泽带着他的骨灰离开了这片土地。
他没有带太多的行李,思前想后,还是将徐更放在床边的那只猫咪玩偶带在了身上。
徐更没问归期,孟泽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什么时候回来。
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找另一个孤苦飘零灵魂的栖息之地,无异于大海捞针。唯一知道岑枝墓地的人,如今也已经永远沉睡,更是雪上加霜。
无论如何,他想让那两个人再度重逢。
春节假期接近尾声,路边还挂着很多红灯笼,徐更又回到公司,站在透亮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里的张灯结彩。
一阵很有节制的叩门声响起,他转过身来:“请进。”
年轻的助理开了门:“您吩咐的事我确认过了,十四号那天傍晚孟先生去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和他同行的是程锡先生。”
孟泽走后,徐更让魏鸣调查了一下孟泽的行踪,顺带的也查了程锡。他的切入点找得不错,孟泽为了向徐更保密,特地找了程锡,可到底徐更手腕更高一筹,刨根掘底。
徐更点点头:“嗯,结果如何?”
病历一般是绝对保密的,而徐更持有孟泽有效证件的复印件,伪造委托书不是太困难的事。
“广泛性焦虑障碍,好在程度不严重,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结合一段时间,以后多加注意复发概率不会太大。”魏鸣低声报告道。
他仔细观察徐更的脸色,企图在那张脸上寻找一丝裂痕。
“孟先生在陈述症状的时候说过,他入睡困难,只要一入睡,就必然会梦见您遭遇不幸,这样的症状好像是从林先生尚在昏迷时就产生了,后来林导去世以后,这种忧虑发展到了白天,”魏鸣停顿一下,“但其他症状不符合急性焦虑障碍,所以他们有理由怀疑孟先生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征兆,只是一直不太明显。”
徐更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辛苦了,你先出去吧。”
助理应了一声,又被徐更叫回来:“你找人跟着孟泽,低调一些,最好体格别太夸张,离他稍微远一点,别让他发现,不用跟我汇报,确保他安全就好。”
和他想象的没有多大出入。
徐更每夜就睡在孟泽枕侧,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不对劲。他每晚会翻多少次身、熟睡时呼吸的频率,早就了然于心。他这几天来情绪低迷,焦躁难安,也都看在眼里。
只是有一点超出了他的预料,就是孟泽内心的忧虑是因为自己。
他原本以为,孟泽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加上这些年来亲人的离去,他压抑的情感才终于爆发。
没想到自己才是牵动那根稻草的人。
孟泽以那样郑重的语气提出要独自前往时,他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尊重他的决定。
两个人相守,只争朝暮,那样太难。
替林一立完成夙愿是一部分,也许更多的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借着这个理由躲起来治病。
笨拙而又体贴。
他从不怀疑孟泽的感情,也不为爱上孟泽而后悔。
此刻他想起孟泽孤独前行的背影,觉得他的爱是那么、那么沉。
沉到压住了他的心,以至于每一次跳动都是那么费力,那么疼。
73
孟泽离开以后,他们没有再联系。
不是一刀两断,徐更只是站在孟泽的心门前,安静地等着它再度敞开的一天。
很久之前,他也曾焦急地在那扇门前踱步,等待的是他急促叩响之后的回应。
现在竟然也格外平静。
日子如涔涔流水淌过,不变的是爱孟泽的一颗心。
孟泽的衣服和物品都原封不动,存在的痕迹没有被刻意抹去,唯一不见的就是那个做工稍逊的猫咪玩偶。徐更找了很久,一开始猜测是徐咪咪调皮藏在了他的秘密花园,后来觉得也许在孟泽的身边。
徐咪咪渐渐长大,孟泽亲手给他做的窝已经不太适合,徐更便在床脚放了张柔软的垫子,只是调皮的小猫显然更喜欢他的枕头。
开春之后,徐更换下西装,向徐至递了辞呈。
他那位冷峻的兄长脸上居然多了几分和煦的意味,没有收那份辞呈,很是慷慨地给了他一年的假期。
徐至手下并没有熟悉电影版块业务的能手,于是蒋龄赶鸭子上架,白金老总当牛做马,被迫接手了和自己不同姓的公司。
鸣蜩五月,戛纳电影节举行的时候有着碧海蓝天。
颁奖典礼如期举行,各路电影创作者盛装出席。
徐更婉拒关峰邀请,留在锦苑喂他的猫。
《世家》在获得票房认可之后,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入围了主竞赛单元。
讲述的不单是小人物的故事,关峰也没有刻意升华,把握了探讨的尺度,也正是因为如此欠缺了那么一点火候,金棕榈注定与它擦肩而过。
时值电影小年,竞争对手不那么强劲,就在众人皆以为程锡会再膺影帝奖项时,评审却将最佳男演员奖颁给了并不在场的孟泽。
戛纳上,无主角与配角之分。
孟泽一身民国扮相的照片出现在一侧的屏幕上,程锡在一片响亮的掌声中从座位上起身走上舞台,手里拿着一张卡片。
“感谢评审,感谢导演,感谢每一位为《世家》辛苦付出的人员,最重要的是,感谢徐更,你成就了一个崭新的孟泽。”
徐更在家中,看着同步转播里舞台上的光彩夺目,听着舞台下掌声雷动。
由衷地为孟泽感到高兴和自豪。
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这一片耀眼的璀璨光明,皆源于孟泽心中的不熄之火。
他只是,在那束火苗逐渐微弱下去的时候,添了些易燃的木柴。
《世家》最终获得了两项大奖,一项颁给了孟泽,另一项最佳艺术成就花落美术指导。关峰没能一鼓作气摘得最佳导演,此时也不生气:“小孟跟你有联系?之前我打电话给徐老板,他也不清楚孟泽的行踪,真是奇了怪了。”
程锡掏出上台时那张卡片,摊在手掌上。关峰一看,上面空着,什么字也没有。
关峰白他一眼:“可以啊你,真会演,我还真以为上面有字呢,说一句看一句的。”
“不用他自己来,我也知道他最想说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时刻不忘的,对徐更的真情。
几场雷电交加的暴雨过后,酷暑正式来临。
《梦中人》没能获得在电影院上映的机会,但在网络途径却准许传播。徐更作为制片方,直接将片源公布在了网络平台,也制作了蓝光版本供人收藏,并且要求各大平台对其采用电影分级。
这部悄无声息完成的电影,最终引起了巨大而强烈的反响。
它有一个稍微有些虚弱的结局,可途中刻画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尽管有缺憾,但瑕不掩瑜,一时风光无两。
徐更以孟泽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最核心的项目就是反家庭暴力,为长期承受家庭暴力的妇女儿童、甚至男性进行心理疏导和提供经济支持。他将出售播放权和蓝光的所有收入投了进去,笔笔公开透明,他持有的白金股份所有分红也一分不少,全都并入其中。
他明白以一人之力,不能救所有人于水火。
却也想用尽这几分绵薄。
74
十月下旬,深居简出的徐更同程锡出席东京电影节。
参与《梦中人》创作的人员本就不多,导演还意外身故,主演之一不见踪影,徐更总不能让程锡独自前去东京。
徐更又穿上最朴素的黑色西装,以制片人的身份走在程锡身边。
作为亚洲最大的电影节,它旨在发掘更多有潜力的导演与演员。
评审方显然没有遇到过导演猝然离世的先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林一立水平的认可。最佳导演奖最终颁给了林一立与另一位来自克罗地亚的女性导演。
众望所归,孟泽又斩获一尊最佳男演员。
程锡接连两次上台代人领奖,徐更坐在台下,在人群中很用力地鼓掌。
手心被拍得有些发红,掌声也不见得稀零下去。
从东京回来,天已经走入了晚秋。
没有孟泽参与的日子里,徐更觉得时间走得很慢,四季却变换得很快。
他带着徐咪咪回了他年幼时所住过的房子,山中有一些红枫,此时树叶一簇一簇挨得紧凑,红得漂亮。
小猫没有来过深山之中,抖了抖毛便四处撒野,扑扑叶子,挠挠树皮,也和林间的松鼠玩闹,更多的时候是想去扑对方毛茸茸的大尾巴。
徐更时常会在家门口捡到一些不属于周围的松塔,投桃报李,他也会切一两块苹果,聊表感谢。
他每周都会翻越一座山去看沈沁,陪她做自己怎么也上不了手的填字游戏。
沈沁精神很好,脸颊泛着健康的红,双眼也是明亮的。
她仍在病中,也懂得察言观色,徐更虽然没有刻意避开孟泽不谈,但她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有了现在的局面。
徐更这次来的时候,带上了之前从老裁缝那里收回来的那对戒指。
黑色的绒布盒子,面上竟然也没落下一点灰,沈沁将它打开,无数回忆涌上心来。
“这对戒指是我偶然得到的,现在把它交还给您。”
两枚戒指上的钻石不多,却都是由沈沁亲自打磨。这不是她第一件作品,也不是她辉煌的设计史中最亮眼的一件,却是人生中最珍贵的一件,承载着她和孟泽父亲多年以来的爱情。
她取出其中的那枚女戒,发现它比自己因为消瘦而如同枯柴的手指大了一圈。
沈沁有些沮丧,随即她让徐更伸出左手。
他的手即使不算大,手指也很是细瘦,但骨架摆在那里,比纤细的女性粗了不少。
婚戒卡在无名指的第一个关节,就怎么也戴不进去了。沈沁取下来,将指环套进了徐更的小指。
“您这是……”沈沁拉着徐更的手,徐更有些讶然。
“无名指的戒指,还是等小泽亲自给你戴上吧,”沈沁轻轻抚摸了一下内敛的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