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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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声地看着这个年逾耳顺的男人，费力地佝偻着背，郑重地鞠了三个躬，每一下都将腰深深地弯下去。在尹琛眼中，此时的尹正涵褪去了各种光环，变得平凡且亲近了许多。追根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不懂得表述感情的父亲。
大概是被烟熏到了，尹琛的眼睛忽地有点酸痛。他背过身，走进阳台，向窗外看去。
视线里还是那一树的梨花，小时候是母亲亲手种下。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她拉着箱子离开，她眼中闪着光，她和他说那是我们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架飞机。那时候他的心里也是雀跃的，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一点羡慕。但她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梨花，“离”花。
忽然有什么刺痛了尹琛的视线，他看到还是来时的那个梨树下的车位，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色卡宴仍旧停在那里，车顶盖着薄薄一层白花。
这个笨蛋……
“我该走了。”尹琛有些着急，赶忙向父亲道别，又跑进厨房对正在刷碗的尹航叮嘱了两句，便要离开。
“等等，”尹正涵追了出来，把桌上剩下的包子装进袋子塞进尹琛手里，说道，“明天起尹航也住宿舍了，就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都带走吧。”
尹琛想到等着他的贺尧，也没推辞，装进包里。
“爸，以后有时间我就回来看您。”
和解的话比想象中更容易说出口，尹琛说完，看到父亲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好，路上小心。”尹正涵说着，为儿子打开了门。
“叩叩叩。”
贺尧惊醒过来，一抬头，却发现是尹琛在门外敲着玻璃，他赶忙放下窗户，把座位立起。
“我要是今晚不走了怎么办？”窗外的人绷着脸。
“那我就自己开车回去呗。”贺尧温柔地笑笑，“你要是在这过夜倒是好了，就怕你吵了架出来没人等你。”
尹琛知道对方是担心他和父亲起争执，也就不再恼他，把包子丢进男人怀里，“趁热吃。”说着绕到另一边拉开门上了车。
贺尧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个，擦了擦手上的油，笑道：“还是老婆疼我。”
“谁是你老婆，吃饱了就赶紧走。”尹琛嘴上骂着，面上倒是高兴的，他看着贺尧哼着歌发动了汽车，补充了一句，“下次别再这么饿着，你胃不好。”
飞行员成天飞来飞去，吃饭时间不固定，大多都有胃病，贺尧也不例外。倒是尹琛肠胃健康至极，吃嘛嘛香。
“没敢出去买吃的，怕你出来见不到人，在外面冻着。”
“我不是在你车里放了好多饼干吗？”
“吃完了。”
尹琛叹了口气，说道：“你当时就应该直接上楼。”
贺尧深深地看了尹琛一眼，笑道：“算了，你还没准备好。”
尹琛闻言愣住，看着贺尧若有似无的笑容足足呆了半晌，才支吾地说了一句：“下次吧……”
“没事，我不急。”贺尧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尹琛的碎发，说道，“包子很好吃，再喂我两口。”
尹琛照做了，拿了包子撕成小块递到贺尧嘴边，贺尧勾起唇角一笑，张嘴吃了。
“我和我爸和解了。”尹琛说。
贺尧咀嚼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不错啊。”
“但我总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瞒着尹航，虽然说他也已经是飞行员了……”
“他被哪个机队要走了？”贺尧问。
“B737。和少廷一个中队。”
贺尧点点头，倒是意料之中，“我这小舅子也是个飞大型机的好苗子，可惜一上来就被B737抢走了。”
尹琛一愣，“咱们机队也想要他？”
“老隋应该出手了，但看样子是失败了。”贺尧瞥了他一眼，又道，“不过两兄弟在同一个机队也不太好。”
尹琛又想到了在澳洲那次空中失效事件，心底隐隐有些后怕，“确实。”
“放心吧，有少廷在呢。”贺尧笑着宽慰他。
“阿嚏。”莫少廷刚进了公司大楼就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奇怪地嘀咕着，“这两天怎么回事，老打喷嚏，难道是感冒了。”
“是有女人想你了吧？”等下搭班的副驾驶乔唯笑嘻嘻地拍了莫少廷肩膀。
“哼，没大没小。”莫少廷一把甩开乔唯勾肩搭背的手，故作严肃道，“你少跟我勾肩搭背的啊，不然我就报病假叫贺尧来替补。”
乔唯想到贺尧那张冷若霜冰的脸，立刻扭曲了表情，哀求道：“不要啊廷哥！今天各路小鲜肉学员都会来报到，你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啊？”
“你什么意思啊？我像是那种会欺负新人的人吗？”莫少廷挑眉。
“不像才鬼！”
“你真是皮痒了，等下飞完不给你签字！”
两人一路吵闹着进了准备室，新安排来见习的飞行学员已经静候在厅里多时了。签派员看到莫少廷，赶忙迎了过来，将航线相关资料交到他手里。
“我们机组今天带几个？”莫少廷一边翻看着飞行计划书一边问。
“就一个，”签派冲学员们招手，“尹航，过来。”
莫少廷一回头，立刻和尹航四目相对，他扯了扯嘴角，平淡地点点头，“你好。”
“莫机长您好，我是尹航。”尹航知道莫少廷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也配合着演戏。
乔唯在旁边冲莫少廷低语：“这小鲜肉比你帅多了，‘波音第一帅’的名头要易主了。”
莫少廷扯动嘴角，低声说：“自从尹琛和贺尧来了以后我早就没这个名头了。”
“莫机长？”尹航问。
“咳，”莫少廷轻轻嗓，说道，“今天是你第一次飞，跟着我俩先走一趟准备工作。”说着把从签派手里领资料的过程又进行了一遍，将每一份资料都拿出来为尹航讲解。
“你等下先跟着乔唯去签油单。”
听到自己被点名，乔唯笑眯眯地拍了拍尹航的肩膀，自我介绍道：“我是副驾驶乔唯。走，我带你去加油。”
“好的！”尹航点点头，跟其他学员同伴挥手道别，跟着乔唯走了。
莫少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得阴险。他拉着箱子往会议室走去，顺便掏出手机给尹琛和贺尧分别发了消息：“你的弟弟/小舅子在我手里，你想我怎么对他？在线等，不回复就撕票了。”
不一会儿两人分别回复了——
尹琛：“好好带他，不然我叫贺尧把他要走。”
贺尧：“别欺负人家，不然尹琛找你拼命。”
莫少廷读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两口子，连发个短信都这么腻歪，真是三句不离彼此。偏巧姜思琳最近在外地参加培训，莫少廷只能靠电话和她联络，两相对比心中更是郁结。他把手机合上，一个念头忽然冲进了他的脑海。
不知道尹琛和贺尧谁在上谁在下啊？
莫少廷思考着，心想一会儿倒是可以从尹航那儿套套话，不由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
开完航前会议，机组人员便上了飞机。尹航第一次执飞，并不用进行操作，只是充当了第二副驾驶，在后座见习。
飞机正常起飞，很快进入巡航。莫少廷和尹航分析着刚才乔唯起飞时的每一个操作，尹航一丝不苟地把莫少廷的话都记在了本上，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乔唯听了不由大吃一惊，对莫少廷感叹道：“现在的学员都这么牛逼了？这几年西澳的教员水平有提升啊。”
莫少廷翻了个白眼，说：“哪儿啊，这是尹琛的弟弟，他要是飞不出这水平，我都要怀疑他的基因了。”
莫少廷说得直白，尹航没吭声，只是尴尬地笑笑。
乔唯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就说这么罕见的姓氏怎么我一下就认识仨。”
“那你还装作不认识他？”他又问。
“那么多学员在那儿呢，人多口杂。”莫少廷耸耸肩。
“也是。”乔唯点点头，“刚入职还是低调点好。”
过了一会儿，飞机钻出云层，暴露在艳阳之下。平流层上的阳光更为刺眼，莫少廷皱皱眉，对乔唯说：“小乔，出去拿几张报纸来，把这窗户糊了。”
乔唯翻了个白眼，“别这么叫我。再说了，你不是有墨镜吗，戴上不就完了，我不拿。”
“我不乐意戴。”莫少廷故意找茬。
“嘿！”乔唯瞪他，“我还不乐意拿呢。”
“这是要造反啊？”
“算了，我去拿吧。”尹航不想他俩再争执，说着就要起身。
莫少廷却一把拉住他，说道：“不行，叫他拿个报纸都不乐意，我这机长还有没有威严了。”
乔唯也不好意思让尹航夹在两人之间为难，于是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记得拿太阳日报啊！我不要环球！一看环球就饿，条件反射了。”
“毛病真多！”乔唯呸了一声合上了门。
见乔唯走了，莫少廷转过身冲尹航眨眨眼，尹航立刻明白过来，问道：“少廷哥你是故意的？”
“那可不，我哪儿有那么矫情。我是有点事儿要问你。”
“你说。”尹航隐隐感觉对方要问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莫少廷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探他口风：“你哥有对象你知道吧？”
“知道。”
“性别呢？”
尹航听他这么问，了然一笑，直说了：“他和Alden在一起。”
“你知道那就好办了！”莫少廷挤挤眼，低声问，“你知道他俩谁在上吗？”
“这我哪儿知道……”尹航汗颜，不过还是低声回答道，“我肯定是猜我哥在上。”
“我可不这么觉得。”莫少廷摸摸下巴，“有机会帮我打探打探？”
“呃……我尽量……”
这时门铃响了，两人把乔唯放了进来，只见他把厚厚一叠报纸扔在莫少廷身上，问道：“够了吗？莫机长？”
“够了够了，”莫少廷笑嘻嘻地指挥着，“糊上吧。”
尹航偷笑，也帮着乔唯一起糊窗户。他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云端被阳光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如同沐浴在圣光之中。他闭起眼，眼前仍旧是交替变换的极亮颜色。
自己终于也看到了父亲和哥哥眼中的世界，他想着，像是被这种宿命感激荡了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落地后，尹琛打开了手机，一条短信立刻跳了出来。他定睛一看，不由挑起了眉毛。
“莫少廷可真行。”他哼了一声。
“怎么了？”贺尧帮他填完表，靠近过来问。
尹琛回复完，迅速心虚地锁了屏，没让贺尧看到，“没什么事儿，就是托小航八卦呢。”
贺尧了然地点点头，也没再问。
两人拉着箱子下了飞机，和机组其他人一起坐车回了公司。现在正是淡季，大家的工作安排也渐渐规律了起来。尤其是尹琛这种只飞洲际航线的，基本每周一班往返，三天驻外，甚至偶尔还能有双休。不过贺尧因为兼任着B737的飞行任务，所以仍旧很忙，两人除了安排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很少能见到对方。
刚一进办公室，尹琛就看到自己座位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愣，走了过去。
“李浩然？”
年轻的飞行员闻声回过头，冲尹琛笑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自然。“琛哥。”他打了个招呼，随即发现了尹琛身边的贺尧，表情立刻变得谨慎严肃，他有些局促地伸出手，略显不安地说：“贺机长您好，我是A330机队的李浩然。”
贺尧点点头，与他握了握手，同时不动声色地对尹琛挑挑眉，低声道：“又一个？”
“想哪儿去了你！”尹琛暗骂，用手肘捅他，“机长你快去收拾东西吧，我和小李还有事儿说。”
贺尧知道这是尹琛给他下逐客令呢，也不恼，耸耸肩走掉了。
李浩然看着贺尧离去的背影，略显吃惊地感叹道：“贺机长好像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啊。”
“啊？”尹琛吃惊，“你们怎么传他的？”
“性格高冷，面若冰霜，讲话严肃，手段狠辣。”李浩然小声地八卦着，“B737机队那个乔唯是我同学，他对于和贺机长搭班都产生阴影了。”
尹琛暗想，也是，第一次搭班就被批了，不出阴影才怪。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李浩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立刻微笑道，“这不是陈副队生日快到了吗，他做东请大家一起聚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陈副队？”尹琛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恍然道，“陈思？”
“对，他现在已经是副队长了。”李浩然点头。
“升得够快的啊，”尹琛一边说着，一边不免腹诽起来，一个诬告事件既把他拉下水，又为陈思扫平了升职的障碍，真是一箭双雕。陈思这如意算盘打得确实好。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不怎么诚心的笑容，“都是你们机队的人，我去凑什么热闹。”
“琛哥……”李浩然显然被尹琛的那句“你们”打击到了，有点伤心地说，“除了曹诚，机队里的人向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在他被告发以后，我们也暗中添砖加瓦递了不少联名请愿上去。大家都觉得很对不起你，也想让你回来。所以新大队长上任以后，我们还找过他希望他能把你要回来，可是听说你拒绝了……琛哥，你是真的要和我们一刀两断吗？”
尹琛向来吃软不吃硬，他看到李浩然一脸悔恨，又想到他以往开朗的样子，难免有些不忍。他犹豫了一下，拍了拍李浩然的肩膀，说：“好吧，什么时候？”
“周六晚上7点在THE MIXED。”李浩然见他答应，立刻笑逐颜开。
尹琛挑眉，这时间还真巧，那天他刚好休息，而且第二天的排班也是中午，真没什么正经借口可以推脱，显然对方已经查过他的日程了。他索性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不过我得早点走，有禁酒令。”
李浩然了然地点头，“这我当然明白。”
目送李浩然离开后，尹琛转过头，看到贺尧已经换好了常服，正在衣柜旁边抱臂看着他。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换完。”说着尹琛走向更衣室。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贺尧问：“你答应了去聚会？”
尹琛早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