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ME-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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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屋子,齐弋正坐在沙发上,他替我倒了杯茶:“文初,你先坐吧。”
我坐下,握上那杯茶,是凉的。指尖沿着杯壁不停摩挲,杯中的水波看上去很冰冷。
“齐弋……我是哪里做错了吗?”我问。
“不,不。”齐弋马上就否定道,他喝了口茶,长叹了一声:“你知道的……我爸妈……他们总是要求我很多事情,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家里那边,总是一个个都盯在我身上,你不明白,我身上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还有公司,人事部按上边的意思安排,如果要升,就得调到别的区,去驻扎三年。要是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那里还有出头之日?现在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却不过都是为他人做衣裳!我的同事也都在说……”
“说你自己。”我打断他。“齐弋,说你自己。”
他怔住。
我抬头看他,齐弋穿着蓝色衬衫,脖子里还挂着工作牌,从他的眼里,倒映出满身风霜的我自己的模样。我们脸上都是一样的疲倦。
齐弋扯了扯衬衫的领口,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每当他累极的时候,就会这样。
“好……你想说什么?”他说。
“我想让你谈谈我们。”我说。“就只谈我们。”
他看着天花板,良久,忽道:“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文初?”
“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每一天,每一天,上班,工作,回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谁也顾不了谁。”他指了指地上那几箱齐父齐母带来的特产。“每次爸妈来,还不都是我应付的。”
“齐弋,我们现在,都是正在忙的年纪,这没有办法避免啊……”我握紧了茶杯。“我想……生活上努力调节一下节奏,很多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那孩子的事情,你想怎么办?”
我一愣,轻声说:“上次我说了,还是应该对爸妈说清楚。”
“如果两个老人家又来闹,他们年纪也大了,万一身体有了问题,那真的没有个头。”齐弋胸膛里长长舒出一口气。“……文初,我累了。这样无穷无尽的,像打游击战一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这段已经摇摇欲坠的婚姻。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如何就走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我明明一直很努力地在向各方妥协和顺从,我明明,一直在任他们倾倒。
“齐弋……”我闭上眼睛,很缓慢地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后悔。”齐弋若有所思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经历了很久,才明白了一个人生的道理。“我觉得不应该这么早就把自己绑进婚姻里……何必……何必……”
“文初,你知道吗,你其实和外表看起来根本不一样。”他好像在回忆,语速逐渐变得急促。“你看起来是那样……无论是谁,都会不自觉地把你捧到云端里去,无论是谁,都会对你生出特别的期待。”
齐弋笑了两下,声音有些怅然:“结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居然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看着杯中的水,觉得它的冷气也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明明在屋内,我却觉得遍体都在发寒。
“我就这样看着你从上面,走下来,走下来……走到尘土里。”他的食指指尖对着天花板,然后一路往下,落到地板上。“我们的婚姻带来的,就是这样生活,这样一地鸡毛的烂摊子。”
“你就像花瓶里插着的假花……”他的手轻轻抬起,有一瞬指向了我,然后再次精疲力竭地落下去。“只是好看,别的什么用处……也没有啊。”
他的指尖,就像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的胸口,然后无声地杀死了我。
齐弋的声音里,有种可怕而浓郁的失望,几乎将我吞噬。你懂得那种感觉吗?看见一个人眼睛里望向你的光在一点一点黯淡,消失下去。
这证明了你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他失去了对你的忠诚。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是一场漫长的宰杀。而我无能为力。
婚姻是有生命的,所以像月的盈缺,潮的涨落那样起起伏伏,但它不是循环的,它像生命一样从诞生,成长,欲望的勃发,责任的肩负,最后到减弱,衰亡。
然后就到此为止。
而且,它比生命要短得多。
终于有这样一个人,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也许从始至终就与一个沉重的枷锁捆绑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我知道了,齐弋。”
齐弋涣散的眼睛猛的聚焦,他重新恢复了理智和自控能力,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话。
“抱歉,文初……我……不是有意的,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只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也许他也察觉到自己的话太过苍白无力,于是万分疲惫地别过脸去。“文初,我们好聚好散,行吗?”
看我没有反应,齐弋拿起外套,站了起来:“……你学校里还忙吧,我公司里也有事急着处理,你没必要急着赶回来……这样,我们彼此先冷静一下,再具体谈吧,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的状态,都不适合继续聊这个。”
他穿上外套,拿了钥匙,匆匆往外走去。
“齐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说。
“又怎么了?”他头微微往后偏了些,脚步却没停。
“一辈子只吃一道菜,很难堪,是不是?”
齐弋的声音忽得有些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从这声音里,可以想见,他脸色是不太好看的。
“我明白的。”我说。“因为我也是。”
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决定结婚的原因是什么,究竟是因为爱,因为利益需求,还是仅仅因为太过寂寞。或许大多数人,也都是分不清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在这其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希望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些东西补给,事实却是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外面,去填补那些家庭,婚姻,工作的空洞。
我和齐弋的婚姻,似乎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我们都已经无法从婚姻中得到任何快乐,我们对彼此的期待不过是一个梦幻泡影。梦灭了,一切也就将走向终结。
回忆终于结束了。
满天苍白的日光播撒在路上,播撒在我低伏的背上。
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支撑着站起来,蹒跚着下了公路,沿着草丛间的一条小路继续往前走。
慢慢地,天越来越亮了,似乎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亮一些。
在这愈发明亮的日光,与愈发细密的雨幕中,我眼前不断重复再现着十二月那个雨天,我在路上奔跑,撞到一个青年,回到家中,去得到一段无情的审判。
我终于明白最初看到cain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原来在我以为的最初之前,一切早已在我未察觉的地方,就按着各自的轨迹开始了他们的运行。
不知觉间,竟也走到了路尽头的那处山谷。
这里是北方,山谷里的却居然都是水田,像极了耶弥乡野的那片水田,我成长的地方。青山碧绿,水汽重重。初夏时节,麦苗肥绿,农人背着塑料箱子,一下下摇着杆子播撒药水。
小路上也有稀落的农民推着车子经过,他们并不认识我,看见我一直站着不动,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有些好奇地朝我张望。
水田旁边的田埂上,也长着许多灌木丛,灌木丛的叶子非常宽大,厚实,茂密。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拨开它们,尝试着把身子躲进去。
我不再是小时候的我了,灌木丛也不再能完全容纳我,我只能尽量把身子缩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农人们忽然起了一些惊叹。
我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去。
苍白的天光照耀着落下的雨水,成为斑斓的太阳雨,细细地洒在这个山谷里,洒在每一个农人的笑脸上。
在这个瞬间,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那些逃亡的欲望,也像雨过后的天,烟消云散。
我获得了久违的温暖的庇护与安宁。
山间有微雨。稻田里碧绿的水汪汪一池,涨满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后传来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接着,头顶敲打在枝叶上的的雨停止了,微雨声被雨打伞面的声音替代。
我看见叶子的缝隙里有双沾了泥的皮鞋,还有一根墨色的手杖。
果然,是他。
他朝我递过手来。
“回去吧。”景琛说。
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只听见自己答道:
“好……回去。”
第20章 初夏的槐树
景琛俯身拨开灌木丛的枝叶,看见我后,愣了愣:“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暴露在枝叶外面的我,眯着眼睛看向在光线里的他,他看起来似乎更清瘦了。景琛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擦去了上面的泥土和尘垢,搂着我站起来。有仆人上来换下我湿透的脏污的披风,替我裹上崭新的柔软毯子。
男仆还替我们撑着伞,但雨幕渐渐拉起,太阳雨停息了。紧接着在山谷里架起一座悬空的彩虹。
我们乘着马车回去。安静的路面上响起一阵阵清脆的马蹄声,车子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房屋渐多,秩序井然,看来是已经到达了山的南面。
窗外的山路两侧,全是沾着雨水的新鲜枝叶,夏天原来真的到来了。风好温柔,风中的空气似乎也是凉的。
“……你还在生病吗?”我轻声问。
“好很多了。已经得到了控制。”景琛说。他应该不太愿意我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这次的事情……和丽兹,李都没有关系。”我说。“请别惩罚她们。”
“我恐怕做不到。”他说。
“文初,我说过,你如果想去什么地方,可以知会我。”景琛牵起我的一只手,静静看着上面的泥土和血痕。“有些人只顾强调话里的煽动性,却未必会关心你身体的安危。他们只是在做自己以为正确的事情,你不应该轻信他们。”
我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一样浓郁到不见底的黑色。
莫名其妙的,有时候会觉得他在爱我。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
“如果能的话……请手下留情。”我说。
“我会尽量。”
“谢谢。”
我的手原来还算不错,不过现在已经不能看了。一路跑下来,究竟摸过哪些地方,究竟被划破过多少处伤口,我都无知无觉。直到现在,他拿起我的手,我才终于感觉到一点疼痛的感觉。
上面是各种细小的伤口,散发出一些臭味的泥土,最里面还叠加着易感期带来的淤青。这双手和任何一个农人的手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景琛带着黑色的手套,他的手一向湿凉,这次却有些温暖。不断的触碰下,手套很快就被染污了。
“文初,我从很早就在看着你。”他忽然别过脸,视线望向窗外很远的地方。“你不能喜欢我吗?”
他脸上那种惯常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
“对不起。”我说。不知道这是对他问题的回答,还是对这次逃跑做的道歉。
“没关系。”他说。“我原谅。”
马车沿着精心保养的路面慢慢行驶,农场里的植被都经过了细致的修剪,沿路的佃户会朝我们行礼致意。对于贵族来说,出行是很体面的事情。
到达庄园后,景琛带我去了卧室。几个女仆帮我沐浴洗漱后,医生带着箱子来处理我的伤口。
“有几处外伤比较严重,身体有些脱水,但总体没有太大问题。等恢复体力后,明天我会再安排全身检查。”医生收拾好东西,站起来。“但我更认为您……”
“我待会儿会过去。”景琛说。“你们都出去。”
“是。”
医生和女仆都退出了房间。
时间已到傍晚,阳光投过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长长的红线。
景琛站起来,走到布好菜的桌旁:“想吃些东西吗?还是热的。”
于是我在他的对面坐下。
我们经过了一场无言的进餐。我笨拙而缓慢地吃着盘里的食物,他却只是坐在对面看着我。
幸而之后他并没有多留的意思,离开前,景琛像以往那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文初,这是最后一次了,知道吗?”
我说知道。
我是个不懂得听话的替代品,总是重复着幼稚可笑的行为,却学不会其中的教训。我很累了,而每次都得亲自把我抓回来的景琛,想必也很累了。
“再见。”我向他道别。
“晚安。”他也向我道别。“文初,——好好休息。”
窗户正对着花园,远处的槐树这几天已到花期,完全盛开了。我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这棵树,看到月上中天。
月光轻轻照耀着这片花园,到处都显现出一种皎洁的美丽。虽然浑身到处有着细小的疼痛,这疼痛却反而增添了我心中的平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也渐渐凉下来,槐树那笼罩着轻雾的身躯,简直带上了某种神性。我的心中忽然了悟了一些东西,那是一种很飘渺的感觉,指引我如何将心中的空旷,埋葬在某个地方。
我仔细抚摸过脖子上的烙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推了推,发现被锁住了。
不过这样倒也好,我并不想再打扰到谁了。
我打量了一下房间,推开窗户,尝试着攀爬出去。卧室的窗户并不是很高,而住宅外墙上遍布着精美的雕塑,有很多的落脚点。
虽然有些狼狈,但我还算顺利地到达了地面。
夜应该已经深了,外面温度明显低了下来,主宅的灯火也熄了很多,但还有不少亮着。我回身仔细看了看这座建筑,它白色的石料因为年代久远而现出陈迹,月光之下,雕塑上的人像振振欲飞,群星在它的背后升起。旁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向北边的偏院延伸而去。
然后我向花园走去。
花园里各处点着的灯还亮着,路上我碰见一个推着满车修剪的杂枝往外走的年轻人,他明显认得我,额头上很快急出了汗:“你……你……”
“我要去槐树那里走走,不是要逃。”我对他说。“你如果觉得有需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