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ME-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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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学生,依旧是不能歇息,学校还有最后的活动课要上。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上课前赶了回来。
活动课内容是由学生按兴趣选择,自由组队活动的。老师往往也是要参与进去的。
今天我会陪学生一起慢跑,刚开始是按一条队伍前后跑着,后来学生们就不成规矩地四散开来,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了。
跑着跑着,突然觉得滞重的身体变得轻起来,我有些恍惚,不由就跑得快了些。
“郁老师跑得好快啊!”孩子们在后面格格笑起来,也卖力撒开腿,想努力追上我。
我回头看着他们,正想开口让他们注意安全,突然觉得胸口一闷,膝盖一软,跪倒在跑道上。眼前阵阵发黑。
孩子们都陆续超过了我,他们的好胜心是那样强,眼睛永远是朝前看的,丝毫没有察觉:“我超过郁老师啦!”
“我也是,我也是!”
“咦——郁老师呢?”
我眼前是红色的塑胶跑道,连上面的每一个颗粒,从缝隙里爬过的一只蚂蚁,都看得清清楚楚。
四周都是吵闹声,我却觉得无比,无比的疲倦。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似乎都开始崩溃,坍塌。
有那么一瞬间,我已经感眼眶里有某种热热的东西,在下一秒就会坠落到那只蚂蚁上。
但是没有。那里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第12章 过去2
距此一天前 下午16:30
在花坛边坐过后半节课,身体觉得好了很多,头也不再眩晕了。
看着孩子们在操场上无忧无虑地追逐和奔跑,西斜的落日照在他们身上,此刻孩子们的身上仿佛都消弥了那种beta的平庸的标签,闪闪发光起来。
回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在洗手间外碰到一个同事。
“郁老师,你怎么脸色怎么白?”他看了我一眼,有点奇怪。“苹果吃不吃?”他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我。“喏,刚刚洗的。”
“不用,不用。”我笑着拒绝了,和他一起走进办公室。
桌上笔记本电脑还没合上,电量早已耗尽。摊开的一沓文件里,除了快写完的教案,上面又多了份考评比赛的通知。
我坐下来,拿起那份通知看了看,太阳穴不觉隐隐作痛。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在忙着改单元测验的卷子,他们已经连续批了一下午了。我的班级早考几天,试卷也是带回家连夜才批完的,因为这件事,和齐弋又发生了点矛盾。
批改已到尾声,时间又快到下班,同事们的耐心似乎都快耗尽,卷子改得哗哗响,抱怨声也纷纷而出。
“徐老师,你们班那个王净,错别字一堆。哦哟,'我的爸爸足经理',四年级的学生了,连'是'也不会写!”
“他就是那样的,好的时候真好,差的时候吓死人。”
“隔壁他们数学组,这种数字的东西都是死的,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我们文科老师怎么办?听说下学期的教材又要换了,教案教辅全得跟着换。写了这些话,alpha不满意,写了那些话,omega也不满意。上边打架,吃苦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哪里不是,今天写这个,明天又写那个,争来争去又什么意思。”新来的实习老师改完单元测验卷子,越改越头疼。“一套卷子,答案都不一样。你让我听哪个?”
“你说omega要是不闹腾,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张老师捧着茶杯在改作文,年纪四十岁上下,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他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要我说,人就不该太把自己当回事,爬到高处了,也别太傲气。——登高必跌重嘛。”
“张老师,说话还是要小心一点……”
“天高皇帝远,这里又不是夏都,哪里有人来管我们。”他想了想,作出回味的模样。“我这半辈子,也就亲眼见过五六个omega,的确是不一般。………耶弥是真不行了,人人都朝外跑,留着一帮beta干瞪眼。”
“老张真是说笑,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怎么及得上夏都?”
“你就瞎说吧。”张老师朝我努了努嘴。“像郁老师这样的,出去也一定不必他们差。”
“那是,那是。”老师们俱是哈哈一笑。“我们哪能和郁老师比!”
“郁老师,这次市里考评比赛,学校又安排你去?”坐在我旁边的徐老师很快抬头朝我笑道。“通知都是我放你桌上的呢。”
“是……”我苦笑一声。“实在忙不过来。”
徐老师“诶”了一声:“郁老师别谦虚。”
“像郁老师长得这样出挑,真是年轻有为。代表我们学校出去也有面子。”
“我要是长郁老师这样,哪还待这儿改卷子,早就辞职不干了,保准到哪儿都吃香呢。”
同事们每个人似乎都轮流说了许多话,又发出许多轻快地笑声,因此办公室内沉闷地空气也快活了起来。
末了,他们总结似的问了我一句:
“你说是不是啊,郁老师?”
面对他们的目光,我有些如坐针毡,硬着头皮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究竟该从什么时候起,才能算是年末呢?在耶弥,似乎只要一年过去了大半,只要天气开始变冷,那么年末就已到了,最忙碌的时候也便到了。
因为领导检查和考评比赛的原因,五点下班后,我留下来加紧备完明天的课。今天晚上还有场高中同学聚会,三年一聚,同学们都很看重。
天一下子就黑下来,等把课备完后,我伸手捶了捶肩膀,又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都非常疲倦,但神经又一直紧绷着,不能松懈。我想了想,给齐弋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有接起。
我只好又拨了一遍。这次,那边很快就摁断了。
没有办法,只能罢手。我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前,最后关上灯。
聚会的地方在市中心的一个中高档次的酒店。价位还能接受,环境也不错,身边很多人红白喜事都喜欢在那儿办。
把车停好后,刚走到门口,就接到了齐弋的电话。
“文初,刚刚有什么事?”
这刚刚,其实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前的事了。
“没什么。”我说。“就是想问问爸妈接到了吗?”
“到是到了。”齐弋说。“他们听见我们没空,自己搭公交到的家里。”
“哦……路上都还平安吧?”
电话那头好像有人喊他,他应了一声,匆匆道:“妈今天说要做饭,你早点回来。我晚上公司有事,就不回来了。”
我一愣,慢慢说道:“我今天晚上有同学聚会……”
“我怎么不记得?”齐弋一愣。
“我前几天和你讲过的……”
齐弋那边静了静,很快说道:“这样,文初,爸妈这次来得突然,也没打招呼,但他们好不容易来一次,爸腿脚也不方便。”那边好像有人又催了几次,于是他说得更快了。“你先回家一次,看看爸妈……”
大堂门口人来人往,我只能走到一旁的盆景边,压低声音解释:“那个同学聚会实在不好推掉……而且我已经到酒店了……”
“为什么又不行?”齐弋的声音变得有些恼火。“家里就数你最忙,一会是比赛,一会是学生怎样怎样,现在又出去吃饭……”
我听见齐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说:
“文初,你能不能别这么独腹了?(注:南方话,音近“独腹”,义为自私)”
“说到底,妈也没有亏待你啊,你为什么这么不给她面子?”
我怔住。
夜风很冷,吹得眼睛有些疼痛。我觉得喉咙发涩,半晌道:“我……尽量早点回去。”
“我只是希望你对家里上点心。”他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些。“还有,刚刚在会议室里,我手机震个不停,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领导一直盯着我看!”
“我没有想到……”我低声道歉。“下次会注意的。”
“你记得注意就行。”齐弋那边有些嘈杂,不停在催促。挂电话之前,他最后对我说:
“文初,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不容易。”
“我明白的。”我说。
现在 中午12:45
齐弋走了没有多久,他的母亲便提着餐盒匆匆走进病房。
“妈……”我不由坐直了些身体。
“诶,诶。文初,小弋说你醒来了,刚好能趁热吃。”齐母走到床前打开餐盒,摆好碗筷。“这鸡汤是现做的,里面有鸡心,给你补身子的。”
汤热气腾腾,上面是一层浓而滚烫的油。我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碗勉强喝了一些。
“妈,爸呢?”我看了看她身后,问道。
“他脚上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小弋下楼,我给你送好饭,小弋接我们先回去。”
“那妈还是赶快下去吧。”我放下了汤匙。“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大问题。爸的脚伤别耽搁,要是复发就不好了。”
齐母又是“诶诶”应了两声。我看到她的头微微往下垂,那双过度操劳的手握紧之后又松开,在这握紧到松开的过程中,她完成了她的踌躇。
“这不是快到年了吗?文初,我和你爸这次来,是帮你们过过节。也是想问问……”她一鼓作气地说下去。“你们打不打算要一个孩子?”
我一愣,想了会,才轻声道:“妈……我和齐弋工作都忙,而且当初结婚时候也没有想要孩子……”
“现在有谁结婚不生孩子呢?”她无可奈何,也无法理解似的叹了口气。“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我闭上眼睛,说:“齐弋知道了吗?”
“说是说了……”她表情有些为难。“小弋那边倒也没意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说不通。所以想文初能不能劝劝他?”
“……妈想我怎么劝?”
“就说你想要个孩子,陪陪你们,”她说。“你是老师,喜欢孩子,也会照顾孩子,你们学校产假除了政府补贴,不还有学校专门补贴吗?划算得很。”
“我们的身子,不行啊……”
“可以试试,试试又不要紧的。”齐母好像对任何没有定论的东西都存有一线希望。“这些毕竟都不是准事儿,凡事没有定数,总会变的。”
她的头又抬起来了,望向我。那双眼睛也是操劳过度的,因为正常的衰老而布满细纹,从中射出一种最本能的对子嗣的渴望。
我看着这双眼睛,这种来自长辈的恳切与渴望,竟哑口无言。
我和齐弋是男性beta,而他有一双热切盼望着孙儿的父母。
我很难判断这种热切是源自对孩子的喜爱,还仅仅是一种社会带给他们的习惯。当omega想方设法地要摆脱生育的束缚时,beta却还在生育的道路上孜孜以求。
齐弋曾很多次朝我抱怨父母对他的催促。
“那就对他们说清楚好了……也不能这样一辈子不讲明白。”我说。
但是这次我没有实现我们之间的默契,我的答案并没有让他满意。
“我知道,我知道。”齐弋有些无奈的样子。“但是怎么直接和老人说这种?我妈就是那个脾气,习惯就好了。”
“可是这种事情拖下去,恐怕没有什么好处……”
“……他们年纪也大了,又能拖得了多久?”齐弋的眼睛露出疲倦的神色,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厌烦。“文初,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夹在你和爸妈中间,最难做的难道不是我吗?”
“……齐弋。”我犹豫道。“既然我们不能有孩子,还不如干脆……”
“'干脆''干脆',是不是因为是我爸妈,因为整天被催逼的人是我,所以你话说的倒是很轻松?”齐弋似乎被我的话惹怒了。“文初,如果你父母还在世,他们对你做这种要求,你怎么办?”他愈说愈激动。“你能反驳他们吗,您能和他们吵架吗?你能离他们而去吗?不能!因为他们是你父母,所以你只能妥协!——当初如果不是半哄半瞒地拖着,爸妈恐怕连我们结婚也不会答应。”
我怔怔看着他。在他微微发红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披散着长发的自己。好像就在这一秒,他眼中的我在无限褪色,化为一道白雾。
和齐弋相识的过程,非常平淡,没有波澜,但又很难以说明。或许是我那种寻求依赖的天性,将我顺其自然的生活态度变成了顺从。在齐弋最初的带领后,我们就进入了一种轨道,我随着他而动,他前进,我后退。
他身上肩负着一个天平,一端是我,一端是父母。因为我并没有什么筹码了,所以天平在逐渐缓慢地那端倾斜,而将我送到一个越来越危险的高度。
同样的,裂缝就是在这样无数的小事,小矛盾,小争吵中慢慢扩大。
我和他都是这样相似,相似的疲倦,但可笑的是,尽不能彼此分担。而只能把自身的焦虑倾倒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的一番话倾倒在我身上,沉重冰凉。
而我任他倾倒。
齐弋说完后,转过去深深喘气。他平息了一会呼吸,冷静下来:“抱歉,文初,我太激动了。”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没关系。”
他走到沙发上躺下,脖子上工作牌还没摘,眼睛看着天花板,很快闭上了:“如果爸妈去催你了,你就顺着他们说说话,怎么样,文初?”
“你觉得怎么样,文初?”
齐母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满含热望。
我又舀起一勺鸡汤,慢慢送进口中。油滚热滚热,烫疼了舌头,但之后就是一种轻盈放松的麻木。
我轻声说:“妈也不要着急,这种事情催不来,我和齐弋都会放在心上的。”
齐母的眼神亮了亮:“真的?”她似乎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看着我的身体,又是一副担忧的模样。“那文初可要帮我们好好劝劝小弋,也好好好保养身体……”
送走齐母后,我又坐着发了会呆。
或许是因为无聊,又或许是真的饿了,于是不停地喝着碗里的鸡汤,直到汤都变冷了,舀起的都变成了冷油。残留在喉咙,食道以及胃里的汤汁似乎也凝固成了冷油,带给我一种充盈的饱胀感。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慢慢走到外面。
心口的疼痛慢慢消解,转变为一种酸软,它挣扎着搏动,提醒着我还活着。我拄着吊水,极为艰难地一步步在楼道里走着。
同一楼道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