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看刺刀-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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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志被他冷淡而平稳的口气激起了更大的焦躁,忍不住劈口打断:“韩强的电话没人接,他情妇说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是不是他现在跟你在一起?”
楚慈这次没有兜圈子,沉默了一下之后直截了当的道:“是。”
“你别乱来!别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你听着楚慈,你现在收手我还能保你,如果你对韩强下手的话就真的什么都……”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楚慈冷冷的道。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别在那给我装傻!先是侯宏昌然后是赵廷,你以为我像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跟任家远似的,一招调虎离山计就骗得他死心塌地给你做不在场证明?!楚慈!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能把你送出北京,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见北京这边的任何人,甚至你想改名换姓出国都没问题!楚慈你听见了没有?赶紧给我回话!”
楚慈任他在电话那边焦急的咆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裴志,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愿意这样保我,又是为什么呢?”
裴志一下子语塞,半晌说:“我……你不用管。”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感谢你。”楚慈顿了顿,声音竟然出于意料的温和,“——但是裴志,现在已经太迟了。”
他轻轻挂了电话,顿时隔断了裴志在那边风度尽失的咆哮声。
仓库里恢复到一片让人窒息的静寂。
“……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那种家庭出身,韩强好歹也见过世面,勉强还撑得起镇定来,“还有,裴志跟你是什么关系?侯宏昌和赵廷……”
“这些其实跟你关系不大,不过既然时间充裕,让你做个明白鬼也无妨。”楚慈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说:“我其实也算是军人家庭出身,我父亲是个军人,母亲是教师。可惜就像裴志告诉韩越的那样,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父亲在我上高中时也胃癌病逝了。他是个非常正派的人,没留下什么遗产,连房子都是公家的,刚一去世就被收了。当时为了治病家里的积蓄被花得七七八八,他留给我一群长期没有联络过的冷漠的亲戚,一笔不大不小的外债,一张看上去非常沉痛而光荣的讣告。唯一一样比较珍贵的东西,就是一把他早年缴获的军刀——问题是还不能卖了换钱。”
楚慈手抬起来晃了一下,韩强看见他手上果然有一把比匕首略长的短刀,刀鞘极弯。他刚才一直把刀搁在腿上,因为角度的关系韩强一直没看见。
“裴志没告诉韩越的是,父亲去世后我无心上学,打算退学去深圳打工。当时李薇丽,我父亲的中学同学,我的化学老师兼办主任,一个带着孩子刚刚离婚,生活非常困窘的女人,答应让正处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的我,每天中午和晚上去她家吃饭,还帮我垫了高中两年和大学头一年的学费。我至今记得那总共是九千块钱人民币,九千。”他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问韩强:“九千块钱对你来说相当于什么?一杯洋酒?一顿饭?给情妇随意添置的小玩意儿?——对被你撞死的那个女人来说,那是她攒了两年都不够,最后还去卖血才攒起来的一笔钱。为了这笔钱,她亲生的儿子夏天连根三毛钱的冰棒都舍不得吃,几年来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添置。”
似乎是为了平息情绪,楚慈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调已经极度平稳。
“我大学的时候到处打工,稍微有点钱就寄回去,但是她从不轻易碰那个钱,每次都原封不动的存起来。我曾经发誓毕业后好好找个工作,把她当我亲妈一样的孝顺,让她永远不再为钱担忧、安安稳稳万事不愁的好好过个晚年,但是谁知道你一次酒后驾车,就永远——永远毁灭了这一切。”
韩强似乎已经惊骇到极致,他猛的开口想大声呼救,但那时楚慈已经走到他身边,重重一脚踩在他肋骨上,让他那声呼救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演变成了一声惨叫。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来就比旁人更高贵,更嚣张,更有特权。他们张嘴就是人民和平等,满口的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实际却高高凌驾于普通人的性命和自由之上,可以随心所欲毁灭别人的家庭和梦想,可以无所顾忌的夺走普通人的性命,甚至可以在撞死人之后,还肆无忌惮享受自己美好高贵的人生。”
楚慈俯□去,深黑色的眼珠里映出韩强惊恐万状的面孔。
“一天。”他缓缓的说,“从被你撞死到尸体被强行运走火化,仅仅只隔了一天。我甚至都来不及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焚尸炉里化作了青烟。”
韩强貌似恐惧到了极致,想竭力呼救,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其实我应该感谢那群欺上瞒下的官员,因为他们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我根本没在那次事件中露面。他们只匆匆去贵州了解了一下李薇丽和高杨的家庭,然后把被层层盘剥下来的赔偿款都给了她已经离异数年,几乎没什么联系了的前夫。从头到尾那些人根本没有调查一下她为什么带着儿子来北京,没有人发现这事件还牵扯到我这么一个人——除了裴志。”
韩强艰难的道:“裴志……”
“其实,一开始我根本没想过报仇的事情。”楚慈一只脚仍然踩在韩强肋骨上,直起身淡淡的说,“当时你离我太远了,你周围有人保护,有无数双眼睛,你出入的都是我无法企及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好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我当时除了痛恨和诅咒之外根本找不到第二种办法,甚至连你的家庭住址我都打听不到。我在仇恨和无奈中煎熬了大概几个月,直到有一天被韩越找上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矛盾吗?我真的讨厌你们家的人,但是如果没有韩越,我怎么接触到你和赵廷呢?我怎么掌握到赵廷在春畅园的住址呢?我怎么才能一步步设计好路线、时间、不在场证明,最后逃过调查全身而退呢?两年,整整两年,韩越很少回北京,就算回北京也不大回韩家,我根本接触不到你。直到上次在你家吃饭,我才终于抓到这个机会。”
楚慈一手握着刀柄,他用力那样大,几乎到了掌心在刀柄上摩擦发痛的地步,然后才慢慢把刀鞘退下来。
“当时杀侯宏昌的时候,我就知道回不了头了。等到砍了赵廷,在医院里我意识到我暴露了,因为其他人不知道我跟李薇丽的联系,而裴志知道。他去贵州仔细调查过我,可能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没从韩越身边逃走是为了什么,只是他一直没说,一直装不知道。他可能不希望看到我走到这最后一步,但是没办法,韩强,如果不杀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我死都闭不上眼睛。”
楚慈举起刀,韩强断断续续的拼命叫起来:“别!别杀我!……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
“你可以把我的家人还给我吗?”
韩强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其实刀尖还没落到他身上,那只是因为他吓破了胆。
“我们有好几个小时可以让你慢慢体验到我当时的痛苦和愤怒。”楚慈看了看手表,然后竟然微笑了一下。
“放心,你不是最后一个。”
30、短信
韩越醒来的时候神智还有点茫然,他恍惚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但是迷糊间一看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十点。
他打了个哈欠,猛然看见楚慈正靠在床头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睡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房间里窗帘紧紧拉着,昏暗的光线里他的侧脸白得透明,头发垂落在眉梢前,又显得格外柔黑。
韩越懒洋洋的伸手把他拽进怀里,使劲嗅了嗅他头发里的清香,笑着哟了一声:“大清早就爬起来洗澡?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楚慈默不作声的闭上眼睛。
“想什么呢,这样盯着我看。”韩越自恋的摸摸脸,“难道突然爱上我了不成?”
他这话显然是不指望得到任何回答的,楚慈不一巴掌呼过去就算不错了。
韩越自我感觉很好的搂着楚慈,正打算凑上去亲一口,突然感觉到楚慈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的发着抖。
那颤抖的频率极其微小,如果不用心观察的话,几乎会以为那只是错觉。韩越吓了一跳,连忙扳过他的脸试额头温度,连声音都变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慈摇摇头,低声道:“我难受。”
“哪、哪里难受?我这就打电话去叫……”
“不用。我心里难受。”
韩越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思前想后的,一会儿想是不是昨晚过分了给他增加什么心理压力了搞得他大清早起来心里难受,一会儿又偷偷冒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心说他会不会突然认识到自己是喜欢我的,只是以前嘴硬不承认,所以心里感觉很矛盾很复杂?各种念头在心里来回过了上百遍,他才小心翼翼的问:“你……你想什么呢?”
楚慈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里,半晌才低声道:“……我在想人活着真没有意思,要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最后还要死,真是没劲透了。”
韩越心跳刹那间漏了一个节拍,只觉得手脚都凉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你在那胡思乱想什么呢!人都要死的,所以要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啊。你工作以来就没出去玩过吧?上次你生日的时候我没安排好,等这事结束以后咱们去外边玩玩怎么样?去国外的话我等审批有点复杂,要不咱们先去云南小资一回?”
楚慈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听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哎呀你别整天在那东想西想的!我知道以前我确实有毛病,从小就是挺混账一人,但是我以后全都改!人生到这个世界上肯定是要吃苦要受罪的,但是你放心啊,以后我一定再也不犯浑,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行不行?”
楚慈一动不动的听他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韩越急得要赌咒发誓了,一个劲的摇晃他:“你倒是给句准话呀!你这样乱想我挺害怕的,你知道不?”
楚慈挥开他的手,低声问:“……你知道我母亲是难产去世的吗?”
韩越条件反射的点头说:“知道呀……啊不,我是说真的啊?哎哟我今天第一次听说,那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我小时候父亲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后来上高中时他终于工作稳定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就生了病,高二那年也走了。这辈子对我好的人,我还来不及报答他们,他们就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去世,我自己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工作,没过多久就遇上了你。”
楚慈用手背挡着眼睛,轻轻的说:“现在想想这辈子实在过得没意思……如果我没有生下来的话,可能一切都不一样吧。”
韩越听得心里一阵阵发紧,裴志说过楚慈父母都走得早,他从外地考来北京不容易,在大学时也颇过过一段苦日子。当时韩越听过也就算了,他喜欢的是这个人,对这个人的家庭并不感兴趣,最多以后要讨好讨好心上人,给他家里找不着工作的弟妹安排个活儿干,或者帮经商无门的亲戚跟工商局打声招呼。如果楚慈连这些亲戚朋友都没有,那正好更省事,韩越连操心这个都不用了。
韩越一开始还挺得意,楚慈一没背景二没麻烦,逢年过节连个走亲戚的都没有,要是真把这人绑住了,看他还能往哪儿逃?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件让他得意的事情竟然对楚慈有着如此深刻而严重的心理影响,他一开始的粗暴和专横并不能用“以后都会改的”一句简单的话就全盘抹消。甚至于他的出现和存在,给楚慈造成的心理伤害相当于父母早亡,亲人去世,人生纯粹只剩下灰败,再也无可留恋。
韩越抬起手,好半天才迟疑的落到楚慈脸上,轻轻摩挲他微凉的脸颊,半晌才低声说:“那些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我以后,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翻了个身,更加用力的搂住楚慈。这种肌肤相贴紧紧依靠的感觉让他心里竟然有点发酸,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半天才加重语气重复:“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咱们俩……咱们俩一起,好好过日子。”
楚慈的手背仍然搭在眼前,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那声音仿佛从胸腔里闷闷的震动出来,听上去让人心里发沉,“韩越,如果你的家人被杀了,你会怎么办?”
韩越想都不想:“老子把凶手活剐了!——怎么,你难道还想自……”
“你想多了。”楚慈打断了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我胃有点疼,去厨房冲杯豆浆。”
韩越一下跳起来把他按倒,殷勤的说:“我来我来!”说着也不等楚慈反应,匆匆把外套一披冲了出去。
这套公寓的设计从卧室到厨房只隔了一道走廊,韩越端着热豆浆大步走回卧室,无意中透过书房的窗户望见外边的天色,竟然有些发暗。
他把豆浆递给楚慈的时候,没话找话的坐在边上说:“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外边天都阴了……”
楚慈的动作极不易为人发觉的顿了一下,缓缓的道:“是啊……今天确实是有雨的。”
韩越有意讨他欢心,连忙问:“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不?要不我给你煮个稀饭?我那天特地跟人学的上好的鸡蓉粥,只可惜还没做过……要不咱们上外边去吃一顿?这么多天闷家里也闷死老子了……”
“我胃难受,你可以陪我躺会儿吗?”
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金砖来,一下子把韩越砸得晕晕乎乎,顿时喜出望外了:“行行行!你躺着躺着!我就在这哪都不去,等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哈!”
楚慈稍微点了下头,侧身躺在床上,不过这次是面对着韩越的。
睡觉的时候他从来背对着韩越的方向,沉默而抗拒,以往总让韩越恨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这是他第一次在态度上稍微缓和,韩越一下子就激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躺在他身边,甚至连楚慈的手肘重重压在他手臂上都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