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镜-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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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直直开上绿化带,在沿岸的植物边停下,车再也开不进去了。
陆知遥和许久飞奔下车,河岸边停着一艘清晨作业的清污木船,两人从岸上直接跳到了船里,左摇右晃了一番终于站定。几十米外的河中心,呼救声随着清晨河面上的冷风传来,陆知遥瞳孔骤然紧缩地望向河中心。
此刻,陆知乐双手被粗绳吊在无春亭的栏杆扶手上,整个人已经几乎浸没在河中,半个头正挣着命往上抬,吃一口水才能喊出半声微弱的“救命”,淹没在水面里的身体不自然地扭动着,吊着的双手已经被勒出血红的道印,浑身只套着一件T恤,嘴唇冻得发紫,河水自西向东奔流而下,知乐已经保持不住平衡,身体随着水波无助的飘摇。
两人着急地拼命划着桨,然而划船摇撸这种事许久不怎么在行,左支右绌了半天,船才往前了十来米,急的陆知遥想直接跳船游过去,被许久一把拉住:“你不会游泳!知道这里水多深吗?”
天开始有些微亮,河面也开始随着晨风汹涌地起伏,上游的水潺潺流下,陆知乐的长发飘浮在河面上无助地随着波流晃动。
木船一点一点接近,河对岸,一个人影正奋力地朝河中心游去。
钱小丁没有那么幸运地找到清污船,他觉得自己总是不那么幸运,没生得英俊的长相,家庭除了给他带来巨额的债务再无温情,连工作都差点丢了。但钱小丁丝毫不觉得难过,他一生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找工作这件事上,他遇上了全世界最好的陆总,遇上了他拼了命也要去爱的知乐。
钱小丁冲到对面的河岸后,停下车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靠近她,就如他无数次做过的事一样。他眼中涌着一场空前的温柔和坚定,仿佛用双手划开的不是冰凉的河水,而是在南柯门口的一见钟情,是一次次被拍脑门后的傻白甜幸福,是那捋长发站定在他车头前的明媚笑容,是十多公里外的那家酒店客房门口哪怕只是为了做戏而热烈的亲吻。
一幕幕虚幻成影交叠在河中心,那是他风雨兼程的未来。
那天陆知遥说,这家酒店也会让你们终生难忘的。
钱小丁想,真的是这样,陆总果然最厉害。
他对抗着自上而下的流速横穿水面,越接近河中心手臂越沉,每一寸皮肤在水中都紧紧绷着,胸腔中的换气越发得吃力。
木船和钱小丁都在竭尽全力地接近陆知乐,在水面划出相对而出的两道水波。然而陆知乐也已经快撑不住了,她的头已经虚虚地垂下,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少。
“快点,马上到了。”陆知遥站在船头一脚踩在船帮上着急地催促,船头已经就要靠近陆知乐的手了。
河底沉默着涌动,就在陆知遥快拉到知乐手的那一刻,忽然从几米外的河底探出一个头,手里一把黑逡逡的东西直指陆知乐。
是李肖!
“我操!”陆知遥什么都顾不上,一下扎进了河里,许久扑过去一手捞空,船身剧烈地震荡。
嘭!一枪击中陆知乐手腕上方,绳子倏然断裂,知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阵脱力后掉入水中,陆知乐完全地浸没入水中,随着水流一路往下。
河面上游传来隆隆的快艇声音,救援就快到了!李肖凶狠地回头看了一眼,再次消失在水中。
陆知遥不会游泳,潜在水底四肢乱蹬地找着陆知乐的方向,汹涌的河水灌进他肺里,就快不能呼吸。许久随即跳了下来,将陆知遥一把拎出河面,一边抱住胡乱在空气中抓着的陆知遥,一边大口喘着气:“我去救,你别管了,扒着船上岸。”
“不行!放开我!我抓到她的手了!”陆知遥一把推开他,大口吸了几次气,又一次扎进水里。
河底一片混沌,陆知乐已经昏迷,不断地在往下沉。
钱小丁和陆知遥手脚并用拨开巨大阻力,肺已经快挤爆了,憋出一连串的气泡。他们两人几乎同时拉住了陆知乐的手,脚一蹬一齐往河面上浮去。
忽然间,许久听到身后一阵剖开水面的声音,回头一看,漆黑的枪口正对着浮出水面的那三个人,许久一下猛扑过去,在水面上揽住他们三人的肩,将他们一起往水下按:“小心!”
陆知遥被按在水下听到闷闷的一声,嘭!
——又一声枪响!
再次浮出水面时,陆知遥看到许久脸色有些泛白:“没事吧!”
“没事,快走!”许久摇摇头,将他揽住一起往岸边游去。钱小丁拖着陆知乐在前面游,陆知遥被许久拖着,已经在脱力的边缘。
“我,我快游不动了。”陆知遥虚弱地说着,他本来就不太会游泳,在水里扑腾了那么久,已经耗尽了体力。
“放你的屁,快……快走!”许久更用力地将他托住,在水面处喘着气说:“知遥!再加把劲,就快到了。”
陆知遥的护目镜早就不知被冲到了那里,眼前被河水灌得已经看不清东西,只知道自己在水中一沉一浮,与前面的钱小丁距离越来越远……他感觉许久抓住他的手开始越来越松,游得越来越慢。他偏过头,忽然看到许久的后背一片殷红!
他中枪了!就在刚才把他们挡在水底的时候!
陆知遥瞬间失控的呼吸让他一阵乱踢,脚底忽然一阵抽筋,再也使不上劲,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开许久的手:“哥,你先走!别再拉着我了。”
陆知遥将他一把推向前方,任由自己在水中渐渐下沉。
“知遥!”许久的声音在耳边变得模糊而不真实,陆知遥忽然觉得很轻松,随着水波晃荡着下坠,周身随着不断变大的水压开始觉得被紧紧包裹着。
这种感觉忽然好熟悉,是回到了童年吗?陆知遥恍惚间,仿佛一脚又一次失重踏进了那片小河浜里,那年他掉下去的瞬间,也是这种感觉,他嘴巴喊不出声音,大口吃着水。那时的陆知乐,也走在他前面,没能回头看到他。
他对7岁以前大部分回忆都非常模糊,事情模糊,人脸也模糊,他一直觉得是因为那年自己脑子进了水的后遗症。但唯独三岁掉下水的那次感受,他几乎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知觉都能准确的描述。
对了,还有那双手。陆知遥在空洞的水下忽然想起那年捞起自己的那双小手,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那双小手,二十多年后,成为温柔抚摸他鬓发眉眼的那双手。
许久的手好温暖,那些缠绵的日夜忽然像灵光般炸进了他的脑袋。陆知遥想,是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临死了最想念的竟是和爱人的限制级画面,一股透不过气的憋闷间他仍然觉得好幸福。
陆知遥感觉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被箍着的那处,他忘了告诉许久,这个戒指自从被他发现在自己口袋中后,他偷偷戴了好多次,今天他终于在许久面前戴上了,幸亏戴上了,否则到死都没答应他,他会伤心的。
陆知遥真的没力气了,他嘴里吐出最后一串气泡,轻轻地闭上了眼。
黑暗和虚无开始席卷全身。
一秒。
两秒。
三秒……
周身的河水忽然一阵翻涌,陆知遥觉得自己的腰和脸被一双手拥住,那手的形状、大小、触感无比熟悉,仿佛是从自己身体里生长出的另一只手,在陆知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被紧紧的吻住,一口气被渡进自己的喉咙,他挣扎着睁开眼。
那一瞬间,全世界都在眼前纷乱的消散,昏暗的河底仿佛被温柔的春色包围着,变得又亮又暖。
他看到许久正温柔地吻着他,眼神里满是溺爱和留恋。
陆知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抱紧他,摸着他在水下潮湿的头发,忽然变得柔软而温暖,再也没有滑腻的恶心和不适,它们触碰着陆知遥的手指,卷成一场热爱的形状。
童年种下的那个魔咒,终于在缥缈的河底被撕成了碎片。
许久顺势抱着他向水面游去,水下忽然又伸出一只手,是去而复返的钱小丁!许久冲他点点头,将陆知遥一把推到他臂弯,用尽力气将两人往水面推去。
霎那间,陆知遥惊慌地回头看着许久慢慢下沉,伸出的手与他交错而过。陆知遥布满血丝的眼中,那场大雪从地面纷纷扬扬飘向天际,那个少年的手从自己额前定格的画面中开始慢慢倒退,咧开的嘴角慢慢收拢,他退回到那棵大树边,眼神变回最初的忧郁。
少年转身背对他,在自下而上的漫天风雪中,慢慢离开。
你去哪里!你去哪!陆知遥的眼里,每一片风雪都刺痛全身。
他被钱小丁拖着往上游去,回头看着往下沉去的许久。
刚刚还在怀里的人,却一动不动再也无法靠近自己一步。
许久的后背已经痉挛到麻木,衣服渗满了血水,陆知遥被钱小丁拉向河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好,我叫陆知遥。”
虚空的河底,许久像被蒙在一个玻璃罐里,嗡嗡作响,他仿佛听到了陆知遥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知遥,简单点。”
“我爱你。”
许久伸出手,仿佛正和陆知遥对视着,那是来自水下广阔无边中他们之间的回声,无边即是无域。
那年沈璃在飘落的大雪中看着自己,漫天风雪成为星落满眸,许久发现这世界原来有水晶般纯净干净的眼神。真好,那已经成为陆知遥的一部分。
他手脚虚张开飘在河底,幽深的河水渐渐淹没了他的视觉。他唯一知道的是,陆知遥走了,于是雪住了,雨停了,河水不再流动,人海将不再相逢。
七岁时,他拉起那个男孩子的手,奋力朝岸边游去,光阴在水波荡漾的罅隙间明暗穿梭,那个孩子跟他一起都长大了。光在水中折射着,应该是天亮了,许久仿佛看到陆知遥被钱小丁一步步拖了上去。
他轻轻闭上了眼,终于,他看到他手中牵着的那个三岁男孩,终于安全了。
他轻轻蹬了下脚,原来,和梦醒后的每一次都不同,再也没有可留恋依存的怀抱,这次是空空荡荡的,原来这次是真的了。
第57章 第 57 章
破晓前的伍州,木棉花香味卷住空气里浮动着的温暖气流悄悄释放,迎来城市最早的晨间工作者,也迎来销金窟一夜纵情后的疲惫醉意。
几天前,仲意通过陆知遥偷出来的名单和账号,调查了相关境外公司账户,又通过CRS交叉比对的辅助,筛出六个涉嫌贪污受贿并向海外转移资产的J省及伍州官员,还有两个隐藏得太深,只好等着“狗咬狗”后再一网打尽。
他一晚上秘密请走四个在伍州的“卢荃党”,皱着眉强灌下一杯double espresso,心脏剧烈反应后,终于提起精神走进“南柯一梦”。
南柯的灯一年四季都24小时开着,仿佛角落里的灰暗怎么也扫不干净,必须靠这点自欺欺人的光亮来装点清澈。仲意带着人大步走过金色长廊,又是日复一日的宿醉味道,尤其是在凌晨时分,早班的清洁阿姨尚未来得及收拾前,这个时间点,是南柯最局促最颓废的时段,仿佛妆未来得及卸,而眼线液睫毛膏已经被满脸油光糊得精彩纷呈,这是最邋遢的一面,比素颜还要邋遢。
明明一日之计在于晨,却如此狼狈,浑身打着哈欠一般的颓废。
仲意推开罗蔚蔚办公室的门,意外的是,她没有挣扎,没有崩溃更没有痛哭,仿佛早就知道结局一般,在写字桌前优雅地抽着细长的薄荷味金陵十二钗,袅袅的灰烟沿着她白皙优美的脖颈和脸颊攀援而上,散不尽也湮不灭。
罗蔚蔚看了一眼仲意:“救出他了吗?”
仲意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蔚蔚的银色高跟鞋踩在黑金相间的进口大理石地砖上,“哒哒”的声音诡异而寂寞。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满目闪耀的灯光正从远及近,正一盏一盏熄灭。
南柯一梦,终是宴安鸩毒。
轻水,落英河边。
钱小丁拉着陆知遥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了岸,上岸后,陆知遥昏迷了好一阵,钱小丁又是捶胸又是吹气的好不容易把他弄醒。
陆知乐被岸边赶来的救援队送上了救护车。还没等钱小丁瘫坐在地上大气喘两口,陆知遥便一头又要扑进河里。
钱小丁拦腰死死抱住他:“我的亲陆总诶,求你了!我真的,真的没力气再游一趟了!”
“你放开我!”陆知遥喉间咳出一摊血,用手掌抹了下嘴,使劲推开钱小丁。
“你冷静点!”钱小丁又一把抱住他。
“他还在下面!我他妈怎么冷静!你松开我!”陆知遥被钱小丁死死拖在地上,被勒住了胸口动弹不得。
钱小丁松开一只手,直指河面:“你看,搜救艇已经到了。”
陆知遥甩开他,跪在地上,双手爬着往河岸边挪动,河中间已经有两艘快艇,几个潜水员陆续下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河面一片平静,间或有人浮上水面,也是徒劳无功的潜水员。
陆知遥的耳边飘荡起许久虚幻而深情的声音:“你以为,你今天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还能走出这地方吗?”
陆知遥跪在岸边,痛哭到声嘶力竭:“骗子!你个骗子!我明明没事,你为什么不回来!”
忽然,河对岸传来一声枪响。
陆知遥落满泪的表情瞬间呆滞住,倏而起身往河里跑去。脚边溅起剧烈的水花,扑腾扑腾拖拽着他的步伐。
不能,绝对不能!
别出事,求求你别出事!
陆知遥边跑边摔跤,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进嘴角,那是比河水还冰冷苦涩的味道。
河道间的凉风吹起他的散发,他突然站住了脚步,河中间救生艇上的警察正举着枪朝着对岸,这声枪响是警察开的!
水里的每一秒都被无限延展,许久恢复意识时忽然觉得,原来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有声音的,那种声音还自带着空洞的颜色,视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