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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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笠初原本只是偏过头不言不语,此时被言晏一吼间却突然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只见他猛地抓了把头发,接着有些自暴自弃地扯着嗓子低吼出声:“你想让我说什么?是让我一个二十九岁的完全行为能力人向你解释我半夜离家的理由,还是在这讨论一下你现在的立场,到底有没有资格这样来质问我!”
他这通火发得莫名又不讲道理,口不择言中把言晏在这段关系中一下推远,仿佛一瞬间在两人之间画上了一道陌生的天堑。
言晏听完被刺激地也一下怒上心头,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突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手指着于笠初的鼻子严声反击道:“你说得对!我是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是我自作多情,以为做了半年室友你起码也当我是能掏心掏肺的朋友了,但是于笠初,这事情你做得不地道,那我现在也他妈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你觉得咱俩关系不够近没有向我交代的必要,行,这我没意见,但我关心我喜欢的人去哪儿了安不安全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他妈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赔得起我吗!”
于笠初被言晏吼得硬生生后退了半步,听到最后两句话又是一下子错愕地僵在了原地。
他无法忽视在那一刹那从心底泛出的涟漪,是带了那么些理所当然的愉悦的,然而目前的状况却不允许他和这种情绪作过多的缠绵,只因为如今横陈在他面前的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仍旧一团糟的现实。
于笠初突然间就肩膀一颓,接着抱着头缓缓蹲了下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情太荒唐了,三月之前,我明明并不认识你,那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电脑里?我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言晏吐息间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乍一听见于笠初的呓语,思绪在脑海中迅速掠过,随后发现如果仅仅是这样,于笠初根本不至于这样惊慌。他接着蹲下身与于笠初平视,严肃地皱起了眉问道:“你瞒了些什么?电脑里有什么?”
“一个视频。”于笠初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抹了把脸,“只有十秒,里头的内容是你。”
言晏听了也有些诧异,他脑筋转了转,问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于笠初听见这话却突然噎住了,他似乎是难以启齿,又或许是在组织语言,然而他顿了片刻后,最终像是放弃了什么,接着彻底闭上嘴成了个哑巴。
言晏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分神开起了玩笑:“不会是什么不雅视频吧,那我下半辈子的把柄可都在你手里了。”
谁知于笠初却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镜头,你撑着伞站在雨里。”他刻意地隐去了很多细节,只挑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向言晏解释,仿佛只是为了安他的心。
言晏听到后半句却明显愣了愣,他随即压着头看了过来,试探地问道:“如果不是你拍的,那也许只是巧合?或许是别人放进去的也说不定。”
于笠初这回却更猛烈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我很注重隐私,也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如果要把文件放进电脑一定是我亲自进行的操作,”他说到这用力地换了口气,“可是我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也不可能是别人发给我后我再保存的,因为我大学毕业后换过一次电脑,那时候我只将前一台里比较重要的照片和视频拷了过去。那是一个加密文件,在一堆文件里非常显眼,绝对不可能是我不小心搞混给放进去的,那余下的情况里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他说到这神色颇为痛苦,像是无法接受这唯一可能的解释,“——这个文件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即使是换了电脑我也不舍得删,而这个文件是我亲自拷贝,亲自命名,亲自加密的。”他说到这又转过头去,有些忐忑地看着言晏一字一顿道,“但是我想不通的是,我既然能够肯定从前并不认识你,又是如何用你的生日设置成了密码呢?这个文件,又为什么对我这么重要呢?”
言晏听着他的阐述,直觉他触碰到了一个关键的核心,他一瞬间想到,这个视频存在的意义,也许是命运送给他的另外一种暗示,曾经的于笠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设置了这个文件,这个文件叫什么,里头又是什么内容,他通通都感到好奇,但与此同时,于笠初表现出来的反应却显出了强烈的前后矛盾,这之间的违和感已经大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言晏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凝重,他扳着于笠初的肩膀强迫对方正视自己,似乎不愿放过对方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你曾经说过,你记得在N中见过我,我那时以为你只是记性差,日子久了自然而然会全想起来,可是如今我却又不确定了,你回答我,你记不记得我们大学时候有过三次接触,一次是毕业晚会,一次是食堂,还有一次是在图书馆外?”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于笠初,似乎是在等他的反应。
谁知于笠初听了只是逐渐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完全一副不知所云的神情。
言晏见了于笠初的反应,即便觉得十分意外和震惊,更多的却是感到遗憾。
“桩桩件件我都记着,可是你怎么都不记得了呢?我原本想过也许是你待人冷淡,不熟的人便不会多分神留意,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我也贪心,觉得你哪怕能记住我一点也是好的。”这段话言晏说得实在是有些掏心掏肺,然而他说完却不见神色郁结,反而是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没关系。”
说着他便弯了身子将于笠初扶了起来,接着替对方理了理衣衫,抬头与之对视,一开口,语气轻且郑重,他说:
“从前种种怎样都不要紧,即便当做没有从前的事,我也还是想对你说。”
“于笠初,我很喜欢你。”
不是喜欢你,是很喜欢你。
时光偷天换日,岁月却让他从肺腑中开出花朵,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庆幸,还好最后兜兜转转,这个人还是站在了自己面前。
命运终究是偏疼他的,让他在年少朦胧的倾心中夙愿得偿,他从前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直到再次遇见于笠初,他才肯定了自己的心意。
日光之下无圆满,他的心里却踏踏实实地坐着一个于笠初,他的愿望无足轻重却又过分贪心,他不要圆满,只要于笠初的五两真心。
然而此刻,于笠初却在对方密不透风的视线里懵了片刻,最后重心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他突然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回答道:“不一样的…”
言晏一下子没听清,只能闻声凑了上去:“你说什么?”
“不一样的。你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向我坦诚,让我怎么回应你?”
言晏听完却突然显出了些急态:“这不难的,好或不好,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谁知于笠初却在言晏话落后突然失控,他身上潜藏的戾气似乎在一瞬间倾巢出动,将自己霎时间围得密不透风:“不一样的!你还不懂吗?人的记忆会遗忘,但不会是全然空白的,而无论我昨晚怎样回放那段视频,无论怎样刺激自己的记忆,我始终都不记得你,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设置过这个文件,你觉得这样正常吗?我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解不开这个心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你。”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好像一下收起了浑身的刺,接着颓然地垂下了头,“我很抱歉…”
这句抱歉一语双关,既是为自己的方才的冲动失控道歉,也是对言晏委婉的拒绝。
言晏听完只是默了默,他假装无事地起身,塌下的肩膀却将他的伤卒暴露无遗,在一阵无言的空白之后,言晏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嗡嗡地震了起来。
言晏没急着接,而是抬起头拼命地眨了眨眼睛,然而那手机却像着了魔似的嗡个不停,言晏犹豫了两秒,还是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接了起来,是莫佞打来的。
于笠初见电话那头似乎才说了没两句,言晏却突然睁大了眼睛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接着对面又说了没两句就挂了电话,言晏收起手机,也不顾和于笠初之间依旧尴尬的气氛,表情严肃地开口道:“莫凡喝多了,硬说莫羡偷了他刚拿回来的三百块钱,现在正发酒疯打人呢,莫佞拦不住,让我过去拉架。”
于笠初听完也跟着皱了皱眉头,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便心照不宣地决定先把两人之间的事放在一边,随后一起动身往莫凡家赶。
莫凡家住在老城区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里,房外还是最原始的水泥墙,并没有刷漆,单元门洞里黑漆漆的,破旧的自行车在楼道里乱七八糟地摆着,楼道墙面上到处都是红红黑黑的小广告。
两人此时无心观察周围的环境,甫一进去就径直往楼上冲,才刚爬了两层,就听见楼上清晰地传来了莫佞的声音,他似乎和什么僵持着,正开口不停地劝着谁。
言晏脚步没停,边跑边朝楼上喊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楼上的莫佞听见言晏的声音似乎很是兴奋,只听他朝楼下喊道:“莫羡跑楼顶去了,我现在正拦着我哥,你先上去替我看看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言晏已经跑到了台阶下,然而这时莫凡不知怎么突然从身体里爆发出了一阵蛮劲,拼命挣脱了莫佞的钳制就往楼上冲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言晏一看便心道不好,赶紧紧随其后冲了上去,于笠初落在言晏后头,上来和莫佞的目光一对上,便见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地道:“小于,你怎么也来了。”
于笠初当莫佞是不太好意思让他看见自己这一团乱的家事,便出声安慰道:“没事,都是朋友,帮忙是应当的,我跟上去看看,也好做个帮手。”说完就顺着扶栏几步往上蹿去,经过莫佞的身侧时,于笠初的余光瞥见了屋里的角落里缩着一个瘦小的女人,她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似的,只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等于笠初爬上了天台,正看见莫凡几个大跨步往天台边缘跑,而莫羡此刻已经完全站上了天台沿,整个身体暴露在天台外的空气中摇摇欲坠。
这头言晏赶在莫凡伸手去够莫羡之前抓住了莫凡的后领,随后一拳头砸上了莫凡的鼻梁,把人整个一下掼到了地上。而此时莫羡被莫凡刚才的举动一吓,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倒去,言晏眼疾手快,松了莫凡的领子就转身伸手抓了上去,于笠初跑到近前接过言晏没做完的活,抓着莫凡的胳膊两下弄脱了臼,接着莫凡便在两声软骨挪位的喀喇声下杀猪似地嚎了起来。
而当于笠初做完这一切转过头去时,却被眼前的景象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言晏跑上去的速度很快,一伸手抓住了莫羡便迅速把人拽了下来,然而他自身由于惯性整个人撞在了天台沿上,过高的个子重心本来就高,此时更是以天台沿为支点整个人向前翻去。
于笠初反应迅速,见势不好立刻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了言晏的腰,瞬时便把人捞了回来,甫一后退立马扑通一声齐齐坐在了地上,心跳以八百码的速度跳成了同频,两人坐在地上缓了半天皆是惊魂未定。
最后还是于笠初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先是撤了放在言晏腰上的手,转而拽上了那人的领子,接着一个用力把人拉向自己,恶狠狠地低声吼道:“你不要命了吗!”
谁知于笠初话音刚落,巨大的耳鸣便撵着急怒紧随而至,他随即感到脑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双手无意义地抱住头粗喘了几口气,接着感觉身体骤然一轻,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漆黑又逼仄的空间,抬眼看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围在他四周的墙体突然开始发生了龟裂,光从裂缝中一束束地射出来,碎裂的墙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一片一片地剥落,速度非常快,很快便掉了个干净,接着露出下头一格格整齐的画面。然而于笠初无论离得多近,都只能看得见上面幢幢的人影,却看不清上面的人是谁,正在做些什么事。很快,一条闪着光晕的走马灯从他脚边的地面突然钻了出来,一圈一圈自下而上地绕到了于笠初的脸前,那些片段一旦掠过他的双眼,便自动碎成了齑粉,扩散充盈在整个空间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直到最后一点走马灯消失殆尽,于笠初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门,他走上前,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接着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转开了把手,耀眼的白光随着门缝的增大不断照了进来,却并不刺眼,他像是受着什么指引,抬脚不由自主地就跨了进去。
下一刻于笠初便睁开了眼,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耳旁是一片寂静,找回意识后他突然感到周身很冷,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根本没盖被子。
混沌的脑袋渐渐平息,五感六识逐渐回笼,他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从冬末到初春,从仲夏到深秋,梦里的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像个冷眼的旁观者又完整看了一遍对方的喜怒哀乐。
于笠初想到这,突然缓缓抬起手遮住了眼睛,他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鼻腔开始阵阵发酸。
这个梦太长了,可他又恨不得这个梦再长一点。
哪有什么记忆缺失,哪有什么欲拒还迎,这不过都是梦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罢了,可他如今又觉得,要是真的能忘干净,又该有多好。
这样他就不会疼得动弹不得,疼得夜不能寐,不用费力地进入睡眠去做那种失而复得的美梦。
如果能忘干净,他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去忽略这样一个事实——
言晏已经不在了。
第26章
黄粱虽美,却没有办法代替现实,于笠初惊讶于自己连做梦都做得这么有哲学性,直接把记忆抽成真空又在平行世界里重新活了一回。
然而真实世界发生的事其实和梦境并无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和梦里不同的是,他和言晏在校庆后不久就确定关系成了一对。
很多事过去了他便不想再回忆,如今看来却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半个月前,他和言晏在天台救下了莫羡后,转身便把孩子送到了莫佞手上看顾。
那天他们看着莫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