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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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笠初蹙了蹙眉,出房间看了眼外头空荡荡的走廊,随后转身进了个人办公室换了衣服鞋子,出来一边走一边嘱咐小齐:“今天估计不会再有什么病人了,反正科室还有人,我现在去鉴定所一趟,就不回来了,等会那人来了你和他交接,我先撤了。”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于笠初要去的司法鉴定所就在医院隔壁,也是N大麾下的机构,却和医院两相独立,于笠初偶尔会去帮忙,逢年过节还有福利拿,也正经算是一份外快。
于笠初走了有七八分钟的路程,待进了医院隔墙的大楼便轻车熟路地上了二层往走廊最里头拐,二层巨大的空间被隔板分成一块块区域,于笠初绕过堆在地上的一堆资料,接着没走几步便在前方的桌子后面看见了窝在软椅上拿报纸盖着脸腿搭着桌子此刻正睡得香的贺辛。
于笠初径直走过去敲了敲那人的桌面,那双穿着拖鞋翘在桌上的脚抖了一个激灵,接着牵连着整个人都动了起来,贺辛抬手扒拉下了脸上的报纸,迷茫地抬头看向四周。
他长相斯文,戴着副无框眼镜,倒担得温润二字,是很讨喜的长相。
——如果忽略他一看就三天没洗的头发和扣错了扣子的白大褂的话。
于笠初深知他的德行:“几天没和顾衣见面了?吵架了?稀罕啊。”
贺辛摘了眼镜抹了把脸,腿因为长时间翘着有些发麻,一时动弹不得,只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对于笠初道:“没吵,不过性质也差不多,反正她这段时间内是不会搭理我了。”
于笠初插着手靠着桌子,虽然对此见怪不怪,仍免不了问上一句:“你又犯了什么事。”
他和贺辛是大学一起同吃同住了八年的室友,互相的底细都门儿清,算起来贺辛和顾衣的事他旁观了全程,到如今不多不少也七年了,然而目前这两人还在漫漫长路上奔跑着,不见终点。
贺辛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透出些怜悯,只不过是针对自己的:“谁知道,嫌我给她拍照把腿拍短了吧。”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摆到了于笠初面前,“喏,就这张,她拿着看了会,突然就把手机还给我不声不响地走了,我也不知道她这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她这么容易生气呢?这张我觉得自己拍得挺好的啊…”
于笠初对着面前的手机界面看了会,突然出声道:“你就是这么送到她面前给她看的?”
贺辛没收回手,想当然地道:“是啊,不然还能怎样?”
于笠初看着相册界面最底下显示出来的一小条缩略图,非常不见外地抬手往前划了一张,接着陷入了沉默。
贺辛看着他的反应,这才缩手看了眼手机,接着抬头问道:“怎么了?”
于笠初顿了几秒,突然郑重地开口道:“我觉得顾衣大概是脑子不大好。”
贺辛乍一听突然深有同感:“你也这么觉得吗!”他始终对为把腿拍短这种理由而和他生气的这种行为表示非常不理解。
于笠初摇了摇头,他伸手拍了拍贺辛的肩,显出满脸的悲天悯人:“眼睛也不大好,年纪轻轻就瞎了,不然怎么会看上你呢。”
贺辛听完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于笠初抽出两指点了点屏幕:“这张图片你怎么解释?”
贺辛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回自己的手机上,图上的一男一女坐在清吧里,彼此没有亲密的动作,只是一张普通的合照,男的是贺辛,女的却并不是顾衣。
贺辛有些纳闷:“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这人你也认识的,是我们大学的同窗,最近偶然遇到,才一起去清吧喝了一杯,但我们俩也没做什么,就是互相聊了聊近况,这张照片拍的显得我多么光明磊落啊。”
于笠初也纳闷,他纳闷贺辛为什么会有女朋友,还一处就是七年。
“你是光明磊落,可你大概记性也不太好,这个女生,大学是不是和你表过白?”
这么一说贺辛就更纳闷了,他是真不明白,所以显得有些委屈:“可是我早就拒绝她了啊,还是当着顾衣的面。她虽然现在还是单身,但我不是啊,我有分寸,并没有过界,再说人家现在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于笠初俯下身用手指点着贺辛的脑门,一脸竖子愚钝的痛心疾首:“你和她是有什么推脱不得的工作往来吗?还是你什么时候和她交情深到需要举杯同贺久别重逢了?你和她,男未婚女未嫁,并且她曾经对你有过心思,你是心多大才能和她单独坐在一块儿喝酒啊。还合照,你多能耐啊,你光明磊落还厉害死你了?你这是男性魅力无处释放便要适时放出来透透气去广施恩泽啊,怎么不怕自己无意的火点着人家有意的灯呢?你知道自己没过界,知道别人怎么想吗,人顾衣头顶都冒绿光了,一没和你动嘴二没和你动手三没提分手,这修养品德情操得是有多高啊,对你一腔深情都足够你以死谢罪了。”于笠初说到这叹了口气,心想这人这毛病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改,关键这人脑袋缺根弦,压根不是故意的,“贺老二,你别把好好的专情玩成滥情成吗?这么个道理还要我一大龄单身男青年教你,多新鲜啊。”
贺辛痴痴呆呆地由着于笠初点得脑袋直晃,过后仍像百思不得其解:“你的意思是说,她不是因为我把她腿拍短了才不理我?”
这回结实地换来了于笠初迎头的一巴掌。
司法鉴定所这几天忙得飞起,贺辛中午没睡午觉,这会是抽了个空档才能眯一会,于笠初一来两人闲话几句便又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于笠初拿着几张片子卡进灯板槽里看得入神,做完诊断签了字交给贺辛,等完全忙完也过了一个小时,他拿着杯子去饮水机前接了点水,回到贺辛桌前拉了把滚轮椅来在对面坐下,接着抬手用手指点了点贺辛的桌面:“诶,我问你,当年你在顾衣面前晃了几次她才记住你?”
贺辛理了理手边的文件,抬头稍作思考道:“嗯…不记得了,不过我能入她法眼,确实颇费了一番波折。”
于笠初满脸“你也知道啊”的表情:“那你呢,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她?”
这下贺辛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端坐,语气认真:“一见钟情。”
于笠初听完后仰倒进软椅里,手指仍旧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过了半晌才道:“如果一个人多年后依然记得你,但你们之间曾经并没有太多交集,你的记忆里甚至没有他这个人,这种情况下,是你健忘呢,还是他记性太好?”
贺辛在某些方面有些天然渣,通透属性却点在了很多奇怪的地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记忆深刻,你在多年后依旧能从记忆里翻拣出这个人,那么他/她一定是特别的,也许健忘是真的,但记性太好,总得有些理由。”
不然你怎么说服自己,将自己笼统那么大点的脑容量,分了一毫一厘给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第7章
于笠初从司法鉴定所出来便顺着主干道往家走,一路上显得心事重重,走到半道接到了房东的电话,挂完正好经过城市花园,他习惯性停了步子,最后一拐径直往书店方向去了。
路上他折了两条柳枝,捡了些草坪上刚落的迎春和桃花编了个花环,一路编一路想神。
书店外种着的玉兰树花期早,已然开了满树,于笠初穿过层叠幢幢的白花推门进了书店,见吉他上别了两朵玉兰,伸手便将花环套了上去。
言晏正坐在窗边抱着笔记本看着什么,耳朵上还挂着耳机。
于笠初走进来也没惊动他,径直走上台阶去选书,谁知刚一进去便踢到了一摞书,那摞书累得老高,摇摇晃晃几下便哗啦一声倒了一地。
言晏听到动静,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站了起来:“对了,那里有一堆刚送来的…”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由于事发突然,言晏起身的势头有些猛,忘了自己还带着耳机,站起来时耳朵带着耳机脱离了笔记本,音乐转而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于笠初正蹲着理那一摞被自己不小心踢倒的新书,乍一听到书店里响起音乐,霎时便停了手。
——这首歌他听过,或者说是很熟悉。
懒洋洋的吉他调衬着沙哑的男声回响在店内,那歌词唱的是:
I know I needed you/我是如此需要你
But I never showed/却从未表露
But I wanna stay with you/而我多想和你在一起
Until we're grey and old/直到我们两鬓斑白
Just say you won't let go/告诉我 你不会放手
Just say you won't let go/你永远不会放手
他一瞬间被回忆击中,脑内短暂的清明,像是记忆的闸门凭空溜出了一缕,只够掌心那么大,却让他突然想起来,或者说意识到,他并不是完全不记得言晏的。
N中当年是以氛围宽松学生拔尖及校活动丰富闻名的,加上校史深远底蕴深厚,当地的初中生都把之奉为志愿的第一位。
当年智能手机还未普及,N中的学生自觉性又普遍较高,便是连晚自习都没有的,每年年末放元旦假的前一天,学校会组织一次大型活动,白天学生分年级在学校里办跳蚤市场和美食街,晚上会组织学生集体去篮球馆看文娱表演,节目每个班出一个,前期会进行两轮筛选再最终敲定节目单。
那天班级里的人基本都下去摆摊赚钱了,班里只剩下晚上参与表演的相关人员,由于大家都没正经玩过乐队,于笠初便选了一首吉他主役的英文歌进行了简化改编,吉他的分量较重,鼓手只需要打简单的节拍配合他,唱歌的保证节奏踩准便能撑起场子。
此时教室里很安静,鼓手在前排玩手机,负责唱歌的戴着耳机坐在一旁养嗓子,头顶中央空调嗡嗡地响着,然而热气只悬在头顶,并不会光顾脚面,于笠初觉得有些闷,脱了外套抱着吉他便坐上了窗边的桌子。
此刻临近两点,阳光正是最好的时候,照得人有些晃眼,于笠初把窗户拉开三分之一,沁凉的风顺着三楼这道不设防的缝隙钻入,不断地扑打在于笠初的身上,他把吉他摆正,轻轻扫弦试了下音准,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戴上耳机便跟着弹了起来。
于笠初学吉他已经有些年头了,最初便是兴趣所在,所以学得格外认真些,大抵确实是有些天赋的,自己靠课余摸索些新的技巧倒也玩得真像那么回事。
木吉他天生带着懒调,和弦温如黄昏后的酒,于笠初偏爱手法的转换,勾弦后配合轻重缓急的击弦和打板,那一刻他是挣脱于课业之外,完全自由的。
他靠着窗口,眼睛穿过两点的光线落在楼下的回廊,吉他弦有节奏地颤动,心里跟着默唱着歌词,远处的人影渐近,于笠初的眼睛无目的地跟着移动,等人影在楼下站定,抬眼望向他,于笠初方才如梦初醒,这才看清楼底下站着谁。
没穿校服,那应该不是学校的学生,看打扮也显年轻,却没有高中生的不修边幅,这种日子返校参观的毕业生不在少数,于笠初猜这人大抵是已经毕业的学长。
三楼楼层不高,能清晰看见楼底下人的长相,那人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个子目测很高,长得很出挑,属于那种非常直白的帅气,却没什么侵略性,头发被十二月的风刮成了三七分,却丝毫不影响风度,利落的刘海被叠到了一边露出干净的眉骨和额头。
于笠初天马行空地想道,大抵不是那种庸脂俗粉能比的。
那人大约是被他手底下的声音吸引才抬起了头,所以于笠初手并没有停,而是继续按着节奏有条不紊地弹着,那时他正弹到曲子的副歌部分,耳机里沙哑的男声临尾唱的是:
——Just say you won't let go。
回过神来,于笠初从远处那双有些着慌的眼里,似乎还能依稀看见那年的冬天。
言晏来不及管耳机,放下笔记本就要上前:“脚没事吧?”
于笠初摇了摇头,语气并不带试探:“我们以前,是不是在N中见过?”
言晏正要伸过来帮忙的手停在半空,却只顿了一瞬便接上了动作,他的表情看不出是意外还是什么,只是语气里有笑意:“看来你记性也没有那么差。”
于笠初一时接不上话,有些讪讪的。
他是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但更多的也没有了,实在招架不住对面那似乎对此已经感激涕零的过激反应。
言晏一边理着倒了一地的新书一边问道:“你每天饭点往我这跑,不急着回家吃饭吗?”
于笠初不便把心思往外吐,只道:“家里又没人等我开饭,什么时候吃都一样。”
他低头理书看不见言晏的表情,只听到对方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接着像和他较上劲似的道:“我家也没人等我开饭,孤家寡人一个,住那么大一屋走个路都能听着回响。”
话音一落室内又归于平静,于笠初低头酝酿着什么,等把最后一本书归好站起了身,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家离书店近吗?”
言晏也没想太多,顺口一溜道:“就后头的小区,A7…701。”
第8章
周六大早,言晏打开门看着拉了只28寸行李箱站在门口悠哉哉玩手机的于笠初,心想自己可能还没醒透。
言晏挠了挠额头:“你…”
于笠初放下手,半睁的眼扫过来,满目的理所当然:“我来当租客。”
“我…”
“单身独居,房子太空走路还带回响,租给我还能挣份外快。我生活可以自理,无不良嗜好,可以分担家务,脾气还算温和,一旦任何一方有了稳定的恋情,我都会自觉主动地搬出去。”于笠初说到结尾转头将行李箱的拉杆提起来,“所以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吗,师兄?”
“进来。”言晏果断没脾气地让了开来。
“就这么点行李吗?”言晏一边往里让边走过去开空房间的门,“你住这间吧。”
“剩下的都是医学书和秋冬的衣服,还有些零碎的物件,我会让快递送过来。”于笠初将行李箱拎到房间摆好,起身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布局,原本应该是被言晏当客房布置的,不过设备非常齐全,装潢布置也很用心,风格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