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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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转阴,不一会儿便挪来几团乌云,有人嚷着要下雨,得赶紧收摊,低头间都是火急火燎样。
春天的雨来得频繁、来得快,还伴有瑟瑟的小阴风,吹在身上又黏又冷。天桥上的人们加快了奔跑速度,这雨一旦下起来,就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李琅玉没多待,也迈着碎步子往回赶,正好看到一个收摊的老先生,用油报纸包着一堆东西往袋子里装,结果刚巧撞上一阵狂风,几张薄报纸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吹散了,滚落一地玩意儿。老先生手慌脚乱去捡,风又大,那些个玩意被吹得到处都是。李琅玉没多想,也弯下身子去帮他,拾溜了一圈,这才发现是那天在冯家被轰出去的老人,而他卖的便是类似于那日落下的猴子工艺。
两个人到底速度快,这一忙活节省了不少时间,李琅玉将东西递还给他,对方伸出一双布满老茧与伤口的手去接,弓着驼背道了谢,便急急走了,李琅玉望着他的背影,随手摸向口袋,恍然发现还有一只——就是那瘸腿猴子,忘记给他,心想算了,只能以后再说。
张管家将他载回家时,李琅玉往屋里走,见着一位刚刚出来的年轻姑娘,提着个木箱子,碰面时只微微点了点头。
“来找四爷办事的,姑爷快进去吧。”
李琅玉踏进大厅,程翰良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当日的北平日报,他眼也不抬,只问:“回来了?”
李琅玉“嗯”了声,解下外套,坐在侧边,用刀子切开一个柚子。茶几上摆着一幅裱好的画,他偏头去看,发现巧了,不是普通的画,里面是几只工艺猴子拟人的小场景,在方方的四合院中,下棋斗促织。
“这叫北京毛猴。”程翰良解释道。
李琅玉眨了眨眼,将视线偏向他这边。
“我小时候还见过,估计到你这辈就少了。用的是蝉蜕、辛夷、白芨和木通这几味中药。”
“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翰良回答说:“天桥那有个齐老,祖上一直以这个为生,北平要办艺展,鼓楼街的摊位早就分给了一些内定铺子,他家原先在那,现在被赶出来了。”
“哪有强行赶人的道理?”李琅玉不由为他叫屈。
“外人眼里自然不是强行,僧多粥少,加之有洋人要来分这碗肉羹,艺展的审委会也是收了好处的,最终认他个不通过,他能说什么?”
李琅玉皱起眉头,官商互惠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大环境下有所趋,有所不趋,被割舍的自然是没靠山的人,理虽在,但旁人不认,权大于理。
程翰良见他抿着嘴,岔开话题道:“在冯家那待得怎样?”
“还行。”李琅玉收回思绪
“那他们教你什么了?”
“棍法,走步,外加一点唱段。”他又不是真想去学,答得很是敷衍。
程翰良倒也不管,反而笑着道:“既然学了,那就唱段我听听。”
李琅玉瞪向他,话是未经脑子直接扔了出来:“凭什么要我唱给你听?”
“那你打算唱给谁?”程翰良掘了个坑,等着他的回答。
李琅玉一时语顿,只接道:“不会唱。”闷压压的气音。
程中将折起报纸,面上嗔怪道:“你也是愚钝,连个调都不会哼,冯尚元在北平总说有那么些名气,看样子教人不怎么样。”话毕,他又望向李琅玉,慢条斯理道:“你若真想学,不必找他,我可以教你。”
李琅玉不做声,意思是这茬他想躲。
过了许久,程翰良说道:“我接到通知,这次于秘书长会从上面下来,是今年艺展的监督,我与他见过几次,是个挺正派的人。”
李琅玉立刻会意,遂接道:“那……”
“没有用。”程翰良直接掐断他的希望,“我是想提醒,这段时间别管太多是非,尤其是冯家那边。”
一句戳破所有心思,李琅玉眯起眼双手交叉道:“你不让我管也行,有个好法子,你写份自白,一陈真相二言忏悔,白纸黑字一登,让所有人瞧个清清楚楚。这样,我便不用掺和了。”
当然,他知道程翰良是断不会写的。
哪知,程翰良一听,扬起嘴角,笑得气定神闲,“自白,我倒是可以给你写一份。”
李琅玉觉得不可思议,但见对方当真动起笔来,心里存着狐疑,最后拿来一看:
“当年走马北平西,遇小郎,年尚七。玉兰梢头,纸鸢看儿嬉。那得别离逐桃柳,再回首,无绝期。今朝与子着红衣,翻罗帐,衾襦湿。俏倚南风,折尽满城枝。念取深恩恐相负,寻归处,盼君栖。”
愈读愈不对劲,刁泼□□。
程翰良笑着看他由好奇转疑惑,再到恼怒成羞,将那张纸揉成皱巴巴的一团,连带着柚子皮扔进桶里。他焦躁道:“你让我回来有什么事吗,不会只是吃场饭吧。”
程翰良微微一怔,其实还真是只为一场饭,但他没承认,只说:“兰兰明天要去菩乾寺住段时间,你去送送她。”
第38章 一樽风月为君留 4
菩乾寺在外城城郊处,开过去得要三个小时,住持是素真大师,在每年庙会时节开斋诵经,给一些难民提供米粥。而寺庙后排是处公共房子,搭建修造费来自捐赠的香火钱,里面住着一群流浪孩子。
程兰差人带了两摞书,以及些许蔬菜种子,在河边那有片菜园子,由庙里的僧人打理。
李琅玉翻开几本书,都是简单的唐诗、认字及算术内容,遂问:“你去教他们?”
程兰点点头,道:“素真大师也会帮忙,那些孩子挺可怜的,没有家也没亲人,流浪在外落下病也没法医治,好在这边僧人愿意收留,有些快九岁了,我便想着让他们识点字。”
听程翰良说,程兰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菩乾寺,大概住上两个月,这边的住持僧人跟程家关系也一向很好。两人来到寺门口,几个僧人见到程兰,熟稔地将他们带到里面。张管家将行李差给僧人,便留在车上等着。
程兰带李琅玉先去住处,发现来了几家太太,围在一起做枣泥包子;小孩子见到程兰很是开心,缠着她求讲故事,一大帮人有说有笑,李琅玉坐在他们旁边,女人之间的话题不好插嘴,偶有些太太拿夫妻之事逗他,他躲不过,只能干笑应付,好在那时程兰去了别处。
吃了点充饥的,李琅玉随程兰去了后院,一棵百年古松下,有位僧人在扫地,瞧模样比其他人有威望。程兰喊他“素真大师”,原来是这菩乾寺的住持。
三人寒暄一番过后,便进了内殿。程兰想拉着李琅玉去求签,李琅玉叹口气,说没什么可求的。其实并非无所求,而是他不信。事在人为,又岂会因签的好坏而改变。
素真大师在旁笑道:“年轻人不信命也是好事。”
“抱歉,唐突了。”毕竟是人家寺庙,说起这些总归不合适。
李琅玉围着内殿转悠了一圈,发现有处高而长的柜子立在右边墙上,其中插满了大小一致的抽屉,每个抽屉上还贴着姓名。
李琅玉问道,这是什么。
素真大师回答他说:“百愿匣,里面是各位施主求的愿,年初时让寺中弟子帮忙整理,多的便放在单独匣子中,其余则都在这最后一列。”
李琅玉一排排望过去,忽地发现程翰良的名字,大概七行二十二列的位置。“程四爷也常来这里?”
“以前程小姐来这都是他陪同的。”
李琅玉不免有些好奇,程翰良会在那匣子中放着什么,他求的是一生福禄,还是百岁长寿,亦或者是为了程兰。都有可能。他突然想去一探究竟,而这种急切想了解的欲望却不知从何而起。
约莫过了十分钟,程兰来找他,脸上不似之前轻松。李琅玉察觉到后,先与素真道好别,带着她出了寺门。
两人往住处走,周围无人,李琅玉试探问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求的签不好吗?”
程兰略一迟疑道:“没什么,求的是家里生计,解签的说有点波折。”
“这算什么,都说了好事信半分,坏事全不信,若一支签便能料到所有,那所有人的奋斗挣扎岂不是没有意义?”
程兰微微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不信便是了。”她收敛好情绪,瞧上去恢复了几分好心情。
快到住处时,门前跑过一群孩子,李琅玉突然记起刚刚那几位太太的调侃,虽说是戏言,却压在他心头,不得释怀。程兰走在前面,突然被他叫住。
“怎么了?”
李琅玉深吸一口气,琢磨半天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就是那天晚上你问我的。”
程兰目光微闪,无比认真望着他。
“但不是现在,可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我保证,等你回来,我会全部告诉你。”他语气急促道,仿佛下了很大的赌注。
“好。”程兰肯定道,“那我等你。你在家也要好好的,注意别太累了。”
李琅玉点头,这是他思索多日的结果,程兰,他必须得给一个交代,但同时,他也心有怯怯,若等到全部告知的那一天,对方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并非亡羊补牢,更多的是一个雪上又添霜的结果。
他揣着心事将程兰送到房间里,两人互相关照一番后,李琅玉准备离身。待走到门口,程兰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他疑惑回头,见对方殷殷切切的眼神,以为是要道别,随即露出浅笑,挥了挥手,他再次朝前走去。
“琅玉!”
这回程兰直接追出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夏初的时候,我便回来。”
“好,那我到时和张管家一起来接你。”
程兰抿抿嘴,欲言又止道:“没事,你若忙便让张管家一人来就行,我只是说说而已。”
她将李琅玉送出一段距离,目送着那个熟悉身影愈走愈远,消失在崎岖小道尽头,明明此刻万里蓝空,春光正是无限好,心头上却是阴霾笼罩,山雨欲来。
她折回屋子,将衣兜里的那张解签又捏紧了几分,皱巴巴的薄纸,哪是求什么劳什子生计啊!她不过跟所有女人一样,求一轮明月照君心,求锦绣良缘与君合,可满纸的判言,字字都是触目惊心——“东风恶,旧情薄,看朱成碧,寻仙问佛,错,错,错!”
阜外大街上,李琅玉坐在车内,一手握拳,两眼只顾窗外,这个动作维持了许久。
“兰兰是孤儿吗?”他突然开口,问向张管家。
张管家减慢速度,接道:“是啊,我跟在四爷身边的时候,小姐便已经在了。”
“那她又如何失忆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想想,十年前的那个时候有多乱,记不起来也挺好。”张管家脸上现出一瞬凝滞,话锋一转,“不过说回来,姑爷啊,你真得好好对小姐。”
李琅玉半晌道:“可我骗了她。”声音凉凉的,像捅破窗户纸的匕首。
张管家不做言语,他拉下车窗,继续行驶一段路程,城区里的热闹声愈来愈大,似要冲走一切愁云密布。过了许久,张管家踩下刹车,停在路边,回头冲他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说是吗?”
“是。”李琅玉苦笑着回应。走到这个地步,算谁的呢?“若有一日,我与她镜破月缺,你们只需顾她便是。”
张管家哈哈大笑,“这是当然的,你就是个小骗子,我老张一定,也只会站在小姐那边。”
李琅玉也随即轻轻笑了,他拍了拍车窗,朗声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就继续走吧。”
回程的这段路比之前费了不少功夫,正好赶上闹市最盛的时候,天桥周围是往来纷纷的行人车辆,一时竟腾不出宽敞大道来。李琅玉瞅了瞅四周,本来只是随意瞥瞥,却被一群人的混乱嚷声吸引过去,右手方向上似乎发生了严重争执,有打起来的趋势。而在那些人中,李琅玉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当即叫张管家停车。
他下了车,迈开长腿,快步走到对面。脸红筋涨的三五群人,围着一老一少,少是那天回程家碰到的找程翰良办事的姑娘,而老,便是天桥上卖毛猴工艺的齐老,此刻被推搡到地上,一把年纪的身子发出“咯吱”声,起不来。姑娘着急地去扶他,扯开嗓子骂那群人是不讲道理的混账。
“谁不知道这一块都是我们几个兄弟的,没我们的允许哪由得你随便摆摊,不给我走人就乖乖交钱!”
“我昨日已经给你们了,怎么还要给!”
“昨日是昨日的,今日是今日的,没钱就滚!”
这些是天桥处的几个地痞无赖,靠收“保护费”打架过日子。李琅玉上前一步,冷着明亮的眼,挑眉道:“这两位都是程四爷的客人,特地关照过的。警察局的陈广生局长与程四爷素来交好,上次他还说北平天桥得要重新整顿,正愁找不到由头,今个儿倒是好时机。”意思是,不信,尽管来试。
那伙人皆是凶神恶煞,混账久了胆子也大,虽有怀疑却丝毫不让。李琅玉不耐地转过头,冲着车上喊了句:“老张,给我过来!”
张管家原本在抽着老烟,一听,来了劲,在程家,除了程四爷还没人敢这么叫他,不过这小兔崽子既然这么喊了,那就是想耀武扬威,他是个知趣的人,捻灭烟头,将黑色别克开了过去。
锃亮的车身在日头下十分招眼,加之张管家穿得讲究,俨然是个富贵人家。他毕恭毕敬下了车,微微弓背对李琅玉道:“少爷哪,你还有什么吩咐,四爷可等着咱们回去呢。”
来,我就给你这个兔崽子扬下威。
“老张,你做个人证。”
李琅玉注意到为首的那个人抄着根木棍,笑了笑,抓着对方的手臂对准齐老。
“既然带了家伙,那咱们就别浪费。这位齐老先生已过六十,你就照着这个地方给我打下去,不死,也得残。残了,我,这位姑娘,还有老张,都是人证,只消与陈局长说一句,想让你们在局子里待多久就待多久。死了,更好,这可是个大新闻,正好赶在艺展期间,明日便登上各大报纸,你一干人让北平蒙垢,十条命都不够你们还。”
句句发力,斩钉截铁的利落,他好整以暇继续道:“所以你是准备将他打残还是打死?”这是个诡计,提前替对方备好两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