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春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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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找机会谢谢他。”焦誓说完之后,脸有点发烫。
焦誓走下楼梯,屋子建筑年龄大了; 物业管理比较差,声控灯不听使唤,焦誓关门之后,灯没有亮起。焦誓摸黑下了楼,最后一级高度不同,他一脚踩空; 摔在了地上。
膝盖着地; 并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了一下; 疼痛可以忍受,他站了起来; 感觉伤得应该不太重。
大概是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何春生打开门查看; 一楼时亮时不亮的声控灯忽然亮了,他看见焦誓半站在楼梯口,那个姿势就像伤到了哪里,正在忍受疼痛。
何春生走出来,问他:“摔了吗?”
“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就是皮外伤。”焦誓看见膝盖上的裤子已经破了个洞,右侧的膝盖隐约可见血珠渗出。
何春生搀扶焦誓,焦誓拒绝了他,笑着说:“哪有那么娇气。”
“我是怕你转回去,不来我家了。”何春生说。
正有此意的焦誓面上有些尴尬,何春生接着说:“我家有药箱,进来消个毒。”
焦誓来之前,特意穿了一套比较正式的、材料较硬、不方便脱、而且裤腿不太宽阔的裤子,他也说不清什么心理。焦誓在何春生家沙发上坐下,看着何春生去拿出了药箱,又拉上了阳台的帘子。在焦誓没办法避开伤口把裤子卷上膝盖时,他开始懊悔自己的决策错误。
何春生观察了一会儿,对焦誓说:“裤子脱了,不然没法上药。”
“我自己来就行了。”焦誓伸手去拿何春生手上的酒精和纱布。何春生却把手移开了,似笑非笑地看着焦誓:“我帮你脱?”
“不必了。”焦誓强自镇定,解开扣子,拉开拉链,把裤子脱下了。
他的腿修长而笔直,肌肉匀称而结实。内/裤是平角的,有些紧了。何春生注意到焦誓把脱下的长裤盖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低下了头。
伤口只是擦伤,面积不大。这个伤口没由来地让何春生想起十四岁的焦誓手上那个伤口。何春生默默地用酒精消毒了伤口,因为疼痛,焦誓的肌肉绷紧了,直到纱布覆盖上之后,才放松了一些。
“你的裤子太紧了,不能再穿了。”何春生把酒精放回药箱时对发愣的焦誓这么说。
“哦。”焦誓应了一声,无意识地去看阳台—那是外界可能窥见这客厅里发生的一切的唯一途径,而现在已经被窗帘所隔绝。
何春生把药箱往旁边一放,问焦誓:“你下来找我有事?”
“没什么。”焦誓终于抬头看何春生了。何春生走到他面前,焦誓就那样看着他。
何春生没有再说话,他伸出手,摘下焦誓的眼镜,把它放在一边。没有了镜片阻隔的眼睛很好看,眼角和颊边略略泛红了。
何春生居高临下地看着焦誓,焦誓仰着头也看着他。何春生拨弄着焦誓的头发,俯下身在焦誓耳边问:“今晚想和我一起睡吗?”
“嗯。”
何春生的吻轻柔地压在了焦誓的嘴唇上,宽大的沙发一时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何春生的吻终于离开了焦誓的嘴唇,有些急迫地咬上了他的耳垂。焦誓低声叫着:“何春生……”
“嗯?”
焦誓没有再出声,何春生解开了他衬衫的纽扣。
当天晚上,焦誓没有回二楼。他与何春生同床共枕,好像多年的伴侣那样,头靠着头,身体交叠,睡得很熟。
第40章 40
五月二十日之后; 高三的一切紧张氛围在学校里都消失了。一中有个传统叫作考前假; 高考之前有半个月是学生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选择到校自习,也可以选择在家休息。叶蓝是艺术生; 她的成绩还行; 所以选择了放假休息。叶青青却让她没事别到工作室来; 在家里玩着就好。
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叶青青总这么对叶蓝说。
叶蓝的专业课考试在二三月份就已经完成; 分数比较理想; 如果文化课过了学校自主招生的艺术生线,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而她的文化课成绩不差; 通过考试基本上不成问题,她现在几乎是班上最轻松的一个了。
高三老师还是要照常上班,偶尔巡视一下自习,工作时间倒是比之前有弹性多了。
叶蓝就是在五月底的周末,偷偷跑到春水染坊去玩时,碰见了带着焦春水来玩的焦誓。
那时是傍晚; 焦誓正和何春生从蓼蓝地那儿散步过来; 如果叶蓝没有看错的话; 他们是在远远看到她时把握在一起的手松开的。
而她的班主任在和她打招呼时,眼神没有过去那种泰然自若了; 叶蓝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他们一定在一起了。
叶蓝把这个发现当作新大陆一般告诉了叶青青和林静,二人却是一副“我们知道了”的表情。
“焦老师答应师父了; 你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叶蓝有些不满。
“怎么反应?恋爱的开始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林静说。
“嗯,接下来要长征了。”叶蓝自言自语,“长征要爬雪山,过草地,最后不知剩几个人可以活下来。”
“知道你近现代史学得不错,不过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你还是回家歇着吧。”叶青青开始赶人。
“我考上大学了,就可能不回来这里做你的童工了,你就不能让我在这儿怀念一下吗?”叶蓝说着笑,可看起来并不开心。
叶青青看着若有所失的女儿,她没那么敏感,却也发现了叶蓝充满着离愁别绪。女孩十□□岁了,少女情怀该变成青年情怀了。
叶蓝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窗外远处的何春生和焦誓出神。那两位男士提着水壶,带着又叫又闹的小女孩,给蓝草浇水。
“妈妈,找个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过的人是不是很难?”
叶青青说:“不难,难的是双方都心甘情愿。”
“嗯,要他也心甘情愿。”叶蓝抬头问叶青青,“妈妈,焦老师真的情愿吗?”
叶青青觉察女儿的情绪,她有些吃惊。叶蓝低下头,问:“妈妈,师父他会幸福吗?师父从没恋爱过,他……”
“叶蓝。”叶青青打断女儿的话头,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他情愿的人,这不是应该高兴吗?”
叶蓝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担心。”
“你可能要多担心你的考试。”
叶蓝并没有过多担心她的考试,她的高考顺利结束,文化课的成绩好到用林静的话说“有点浪费”。在八月初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
叶青青在城区房子里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了叶蓝的两位老师——文化课班主任焦誓和半个专业课老师何春生。二人前后脚到了叶家,吃的也是林静和叶青青合作的一桌菜,感觉和在工作室时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对的就是叶蓝,小姑娘拿着啤酒缠着两位恩师敬酒,说自己已经成年,并且已经毕业,现在和他们一样都是大人了,所以他们不应当拒绝她的敬酒。
焦誓拗不过,叶蓝明显不是第一次喝酒,几乎是把焦誓给放倒了。焦誓记得他喝醉之前,叶蓝正在给何春生敬酒。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叶蓝笑着笑着就要哭了,他听见叶蓝对何春生这么说:“师父,你要是过得不开心了,你要回来啊。”
焦誓心里想:叶蓝为什么这么说呢?在睡着之前朦朦胧胧反应了过来:看吧,如今这样,谁都觉得何春生不会开心的。
第41章 41
何春生在焦誓楼下住了快半年; 每天早晨和焦誓一起送焦春水上幼儿园; 接着陪焦誓去学校,再帮杨柳买菜,接下来开始自己的工作。午饭他则帮助杨柳一起做; 等焦誓回来一起吃。
焦誓中午会稍微午休一会儿; 那时何春生就回到自己家里继续工作;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下午焦誓去上课,傍晚何春生会带着杨柳出门; 一起去接焦春水。
焦誓没有开口让何春生帮忙; 包括他有时上课比较迟,没办法接焦春水时,都是何春生提出要去接的。
夜里; 他们一起出来散步,然后各自回家去。焦誓偶尔会在焦春水睡着之后下来找何春生聊聊天,但不会在他家过夜,都会在午夜之前回家。
十月以来,杨柳的视力一天不如一天。焦誓时常带她去内分泌科医生那里开药。对于杨柳的眼睛问题,内分泌科和眼科医生也毫无办法。十月底的一次检查时; 内分泌科医生告诉焦誓; 杨柳已经出现了蛋白尿; 可能是糖尿病肾病,医生解释说; 杨柳全身的血管条件都很差,视网膜的血管已经破裂; 而肾脏出现并发症一点儿也不奇怪。尽管她现在已经开始严格控制血糖,但之前可以推测的病史至少有十余年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并不是所有的糖尿病病人都会像杨柳这样,进展得如此之快,杨柳发现得晚,发病之后没有立刻进行治疗,据医生所说,她体内的胰岛功能已经近乎衰竭,近段时间还出现难以调控的忽高忽低的血糖,医生建议杨柳住院一段时间,焦誓也请求她住院,可她拒绝了。
“住院也没用,我自己清楚。”杨柳也不和焦誓争执,只是叹口气这么说。焦誓实在拿她没办法,就让焦春水去和她说,希望能劝服她,可焦春水却回来对焦誓说:“爸爸,奶奶说她就要死了。爸爸,什么是死?”
焦誓咽下喉间的硬块,对焦春水说:“死…那是…”
焦春水见焦誓说不下去,追问着:“死是什么?”
“就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里人了。”焦誓抱紧焦春水,低声说。
“那奶奶死了,我们可以去找她吗?”焦春水接着问。
稚儿的童语让焦誓的心疼痛极了,可他仍旧强作镇定,说:“我们要等一百年后再去找死去的人。”
焦春水还想说什么,焦誓对她说:“春水,我们以后不说死这个字了,好吗?”
“为什么?”焦春水忽然又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死了?我见不到她了。”
焦誓摇摇头,说:“妈妈没有死,你以后会见到她的。”
“我几岁可以见到妈妈?”
“十岁。”
焦誓始终没能劝服杨柳住院。这些事他没有对何春生说—何春生不该卷进来,关于他生活里这些越来越巨大的漩涡。
十月底的一个周六,早上十点,焦誓发现杨柳倒在厨房外,面色惨白,全身被汗打湿,神志模糊。焦誓立刻给她喂了葡萄糖水,叫了120。在等待120来的时候,焦誓给杨柳测了个血糖,只有1。4mmol/ l。
救护车来了之后,楼下的何春生听见声音,也上来了。护士就地给杨柳打上葡萄糖,然后他们一起把她搬动到车床上,焦誓坐上救护车,车外是何春生拉着一脸茫然的焦春水。她没哭没闹,安静地看着大人忙着,只是眼神中有着恐惧。
“我一会儿带春水过去。”何春生对焦誓说。
焦誓点点头,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没有说话,拉上了救护车侧门。
杨柳并未长久陷入昏迷,在注射了高糖之后不久,她的神志就恢复了。这一次倒也没坚持出院。在检查当中,医生告诉焦誓,杨柳的蛋白尿已经有大量了,肾功能也开始不好了,近一两年内可能就要出现尿毒症。
她已进展到胰岛功能衰竭,血糖好像过山车一般,胰岛素用多一个单位,就发生低血糖,用少一个单位,血糖可以极高。如果可能的话,装个胰岛素泵会好一些。
杨柳拒绝装胰岛素泵,她躺在病床上,神色平静。几年前在丈夫病床旁恸哭的她如今对着自己的病情毫不动容。
她死志已决。
她不拒绝和焦誓长谈,她对焦誓说:“焦誓,我很后悔给你爸那样治病。我们要是不折腾他,他可能还要开开心心多活几个月。他治了,走得更快。我知道你孝顺,从没怨过我,但我一直在自责。要不是我把房子卖了,你和陈倩会走到这一步吗?”
杨柳的眼睛只能感光了,她睁着眼,看着已经看不清的世界:“反正都要死的,我不治的。你长大了,我也没什么好怕了。”
焦誓握着她的手,好像十几岁的少年那样,他痛恨自己无力,可在心底又劝说自己:就是这么回事,谁也没办法。
焦誓想: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呢。他在杨柳床前趴了一会儿,窗口吹来的秋风惊醒了他,他想:至少让我活到春水十八岁吧。她太小了,要吃亏的。
他又想到何春生,有时候只要一想到何春生,他就希望他们永远没有再相遇,那么,何春生就不需要再经历这些了。
他无法对何春生敞开灵魂,那意味着未来加诸他身上所有的疼痛,何春生都必须感知。可人世毕竟是孤独的旅程,你爱一个人,无法代替他生,无法代替他死,在要分离时毫无办法。
有时焦誓想,他要是忽然被肢解了,那该多么惬意,他不需要再考虑这些问题—悲伤留给活着的人就好了,死亡甜美而又安宁,好像故乡一样。
可是春水那么小,可是何春生要伤心的。
他再度睡去,不久后感觉有手指在轻拂他的眼角,他睁开眼睛,看见何春生站在他跟前,静静看着他。
焦春水见他醒来,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第42章 42
冬至来临时,焦春水第一次看见了霜。岩城已经好几年没有下霜了。那一天清晨起来; 白白的霜结在学校生物角的菜园子里。七点多,焦誓牵着穿得像球一样的焦春水走过那儿时,她问:“爸爸爸爸; 那些白色的是什么?”
“那是霜。”
“霜是什么?”
“霜是什么?”满地的白霜; 在太阳升起后要慢慢消失了。焦誓重复着女儿的问话; 想:霜到底是什么?
“是水吧。”何春生说。
焦春水另一手牵着何春生,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不是水呀; 水会动的。”
“你说得对; 但是霜会变成水。”何春生说,“霜不会太久的,天气一暖和; 它就变成水了。”
“那我可以看一看它怎么变成水的吗?”焦春水说。
“要花很长很长时间。”焦誓说,“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才会暖和起来。”
“多长时间?要数几下?”焦春水歪着脑袋问。
焦誓想:要数几下?数几下霜才能变成水?孩子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