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曲1999-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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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给您安排房间吗?”
林建华不嫖,他每次到洗浴/城巡察过一趟之后,经理会给他开一间单独的房,招待他些好烟好酒,吃上一顿饭。全欢喜缘里的人都懂这条规矩。
“还是不了。”林建华啧着嘴,“你们这儿的厨子太次了点儿,还不如我个人上饭店吃去。”
“晓得的,”阿惠点着头,“上礼拜您走之后我就和领班反应过这个问题了,说厨房做饭不和您的胃口,老板马上就挂了招聘通知,据说已经找到一个,今天晚些时候就来!你下趟过来可以试试,肯定比上一个好!”
林建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他仍旧盯着惊魂未定的青年,从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看出些陈旧而似曾相识的东西,让他甚为意外。在今天进门以前,他本以为吴久生应该就和薛锦同是一路货色,可现在,又多了些矛盾感受。
他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干嘛要和薛锦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
林建华是真的有点儿想不通。他看得出来,青年老实、胆小,也不像有什么多大的野心,本来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林建华混江湖混久了,并不剩下多少鸡零狗碎的同情心,他问,不是因为他真的在意吴久生,而实在是青年慌慌张张的样子,让他想起某个要命熟悉的人。一想起来,便觉得心很痛。
所有心理活动都被掩藏在林建华那张冷酷的面容之下,吴久生并看不出来,只觉得对方还想从自己这里套出更多的话,赶忙咬紧了牙关。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让林建华知道自己和薛锦同之间的龃龉,更不能说漏嘴四毛和工厂的事,否则肯定还要节外生枝。
“我和薛哥是一个厂子的,他是我生产车间的小组长。”最后吴久生挑拣着说法回答了对方,“薛哥看我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说……说带我来见见世面。”
“呵,然后就把你卖了?”林建华讽刺道。
“我什么的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青年摇着头,“薛哥说拿我的身份证是为了给我买车票。”
说法倒也说得过去,林建华想。
“那他不知道你不摸女人?”他又问,“东莞也有卖鸭子的店,他怎么不带你去那里?”
“我……”吴久生低下了头,“我自己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我很害怕,没敢和任何人说……”
到此,林建华才算得到所有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再多逗留的必要,便用房里的内线给欢喜缘的领班打了个电话,说了吴久生和薛锦同的事,叮嘱他们在利息到期前,一定要在店里把人给看住了,那之后,他人才真的离开。
门被合上之后,原本紧绷着身子的阿惠像忽然散了架似的瘫软下来。刚才跟林建华谈条件的时候她可真吓破了胆,到了这会还一个劲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念叨着“弟弟啊,你可把阿姐吓死了”这句话,松开了挽着的吴久生的那条胳膊。
而吴久生则爬将起来,一步跨到窗前,掀开窗帘蹲守着。几分钟以后,他看见林建华从一楼的大门口走出来,走向一辆停在院子里的黑色机车,跨上之后伴着轰隆隆的引擎声浪扬长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人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他问阿惠说。
阿惠还在为方才的那一遭事情后怕,答得迟疑了些。
“应该是下个礼拜吧……”她说,“不出意外的话,每周他都会来一次。”
“下次来,应该就是得找他还钱的时候……”吴久生呢喃着。那句话倒是提醒了阿惠原本最在意的事。
“你们有钱还吗?”她脱口问。
吴久生回过头来看着她。
“要是没钱还,会怎么样?”他问。
“你没听他刚刚讲的吗!”阿惠冲吴久生叫道,“卸胳膊卸腿,真的,那不是说着唬人的!你可别吓阿姐,一定要有钱还啊!”
吴久生不做声了。
完了,他想,他回不去了。
坐在经理办公室里的胡达在那一刻打了个喷嚏,把负责面试他的经理最后的一句话盖了过去。
胡达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招聘简章,欢喜缘开出的工资条件都和传单上印得差不多,除了最后那条所谓的特殊福利,胡达来了以后才知道,原来竟然指的是每周可以免费点名一位店里的小姐服务,就是白嫖那个意思。
幸而他是打了个喷嚏,要不然,一个正常男人听到那样的条件,反而还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多少也要招致一些怀疑不可。
他这次的面试还算顺利,目前已经基本谈妥,明天就可以开始上班。住的地方是欢喜缘楼后的一幢独栋宿舍,和会所隔着一个小小的停车场,旁边就是员工小食堂。工作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间的十二点,但主要忙碌的时候都是饭点,中间闲余的空挡对厨师管理比较宽松,可以待在近旁的宿舍里,也可以在后厨给自己开点小灶,经理告诉胡达,也有不少员工直接利用这个时间段来享受自己的“员工福利”,在生意的低谷期找自家的小姐睡觉不损失经营成本,洗浴/城也鼓励他们这样。
胡达点着头,一一记下。
他在严天手下接受线人培训的时候,第一条记住的准则就是融入角色,他首先得把饭做好,才能为自己获悉欢喜缘内部的状况营造一个足够好的条件。
做线人的第二条准则就是必须随时随地保证自己有一条安全的撤退路径,在从欢喜缘正门拐到大路机动车道的必经之路上,停着一辆严天安排的车,车的前窗雨刷器和侧门把手的三处不同地方,分别塞着花花绿绿的广告传单。如果胡达有需要,即可在相应的位置抽走一张,来传达特定的信息。
在心底将以上两条默念过一遍之后,胡达开了口:
“店里有什么重要的客人对菜的口味有特殊要求的吗?我想先记一下,方便以后处理他们的点单的时候能多注意些。”
坐在办公桌后的经理很是讶异,他面试过不少厨子,胡达还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这样要求的人,他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给了胡达一个“你小子很上道嘛”的眼神。
欢喜缘的确有这样的一份贵宾名单,就存在行政办公室的抽屉里,经理正预备调给胡达,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了。
当天的领班带着两个看场子的看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胡达回过头去,在门缝外边,还看见个神色仓惶的只穿着睡衣的长发女子。
“经理,华哥刚来过了。”进门的领班一开口就说。华哥两个字也被胡达收进耳里,他即刻敛起心神来,装作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去听接下来的对话。
“怎么样?”经理问。
“不太行,这个月的数字又没谈拢。”
“他还想涨价?!”经理突然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现在能给他的数已经够高的了,再涨下去,我们自己的生意就要难做了。”
“可不是吗……”领班抱怨说,“不过,这次华哥还提了一个事,就是五楼那508号房——”
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看了坐在屋子正当中的胡达一眼,露出警惕的神色。事关五楼那位特殊客人的事,他不准备在有外人在场时提及。
经理对胡达摆了摆手。
“你先去宿舍里安顿一下吧,有什么事我再单独差人去通知你。”
胡达觉得有点可惜,但仍听话地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了。
门口站着的姑娘就此和他打上了一个照面。她第一次见到胡达,局促地冲他一笑。
那几秒的时间里,胡达快速地在她周身扫了一眼,发现她一边的小臂上有道红色的指痕,是被人捉住粗暴拖拽过造成的。胡达见那姑娘一脸难安的模样,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被问到的姑娘露出很吃惊的表情。
她只穿着睡衣,在欢喜缘这样的地方做这样的打扮,不难猜出所从事的职业,胡达却依然肯诚恳地关心她一句,那让她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好人。
“我……是店里新聘的厨师,明天就正式上岗了。你以后要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到小厨房来直接和我说。”见那姑娘没有立即回答,胡达率先介绍了自己,消除了对方对自己身份的疑虑。
“原来是你啊……”那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叫阿惠。”
她朝屋里瞧了一眼,见领班还在就薛锦同和吴久生牵连到林建华的麻烦事同经理激烈地讨论着,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自己头上,便将胡达拉近了,悄悄问他:
“我正想着去找你呢,原来的厨师都已经走人了,我房里的客人想吃点东西,我知道你明天才正式上班,但你方便现在帮帮忙吗?”
“行啊。”胡达爽快地答应了,“那客人想吃什么?”
“干炒牛河和烤鸡翅。”阿惠回答,“别太辣,能做吗?”
胡达愣住了。那是宵夜的菜单,大中午要点,而且只单点那两样的人不多,胡达自己也就记住过一个。
“你房里的客人点的?”他又问了一遍。
“是啊。”阿惠点点头,“麻烦你了,那客人……他人真挺好的。”
是挺好的,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可不就是个顶可爱的小家伙吗。胡达想着,对阿惠露出一个微笑,那一笑之下,他满脸风霜的轮廓都有如冰雪消融,带出一股温柔的错觉,一闪即逝,阿惠晃了晃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胡达也不是很能确定自己的猜想,他知道吴久生此刻就在欢喜缘的其中一间房里,却不相信世间能有这么凑巧的事让他刚一来就和青年碰上,他只是想到了对方,光是想到,无处安放的一颗心脏就像坠下地来。
那两样东西他做得格外认真,所有的配菜都是细细处理过之后下锅的。
等阿惠端着盘子道完谢以后离开了,胡达靠在灶台旁边,把想抽一支烟的冲动强自压下去,掐了自己一把。
别急,他对自己说,你已经来了,把人带回去只是迟早的事。
胡达把小厨房收拾干净了就一个人往宿舍的方向走,到了楼底下,发现刚在经理办公室打过照面的领班人已经在等着他,手上拿着一叠新鲜打印出来还带着微温的资料。
上面就是胡达之前打听过的,会所VIP和VVIP客人的名单,每一个名字后边的表格里都有详细的备注,包括口味的偏好和食物禁忌,尤其了不得的几个客人姓名还用红笔做了特殊记号。
胡达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回到宿舍,坐在床边,胡达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翻阅起那叠薄薄的纸张,果不其然在寥寥几个高亮处理过的客人信息里找到了林建华的名字。
严天给他的消息果然不假,欢喜缘确确实实是在林建华的地盘上,而林建华作为警方线人,也确切地和这间洗浴中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联系。
突然看见那三个字,胡达沉默了,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入了年代久远的回忆里。
当年他失足入狱,也才不过刚刚成年的年纪,犯的又是刑事案件,监区环境复杂,他初进去的时候,吃过不少的亏——直到在里头遇到林建华。林建华长他两岁,却比他更见过世面,懂得阿谀奉承在监区里上下打点关系,真动起手来,狠辣亦不输他人,人也讲些道义,在犯人之中颇有威信。而胡达与他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喜欢的都是男人。90年代末时社会风气仍然很是闭塞,同性恋的现实处境十分不易,在人群中发觉彼此之后,总会有些心有戚戚然的共鸣。因此,虽然他俩不是互相看对眼的关系,林建华还是把年轻的胡达收在了身边,给予过他不少的照顾。彼时在狱中,虽然人员的构成还是以直男为主,但男监坐久了,对于同性之间的那档子事,基本上也都心知肚明,即便是直男,有时也会在里边寻找兼做床伴的固定搭子,大家见怪不怪。林建华罩着胡达,胡达亦表现得像个得力听话的小弟,许多人私底下都将他们两人看作是一对。但其实胡达很早就从林建华那里听到过,他在老家,还有个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玩伴,是林建华真正心仪的对象。林建华曾经告诉过他,自己一定会积极改造,等到出狱,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到家乡,将喜欢的男孩接到深圳来生活。
林建华讲起那预设中的未来时脸上眼里总会迸射出光彩。他喜欢深圳,觉得这里虽然鱼龙混杂,但遍地都是机会,开放、自由、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座都市里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是属于他们这样的边缘人物最后的乐土。
如果继续待在老家,除了贫穷,等待他们的还有乡里乡亲无穷无尽的非议和指点,将来还得面对父母长辈逼迫而来的延续香火的压力,林建华觉得,只有来到大城市,像他这样原本无路可走的人,才会拥有未来。
他的描绘曾一度在年少无知的胡达心中点起过一把火。那时胡达甫才知道喜欢同性是一种什么感觉,生平都还未真情实感爱过一个人,就已经被深植下对自由乐土的渴望,也在无数的夜里暗自希冀过,将来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在城市中安顿下来,携手走过一生。
没想到中途他们意外别过之后,时隔许久再见,林建华竟然还是走回到了老路上。
胡达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有希望、有爱人的生活,哪怕给他全世界要他去换,他也是不换的。
他叹完一口气,掏出手机给严天发过去一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在欢喜缘里安顿下来,诸事顺便,无须担心。
正对着单人床的窗边掠过去一道黑影,胡达伸长脖子望外看了一眼,那是一只迷了路的晕头转向的笨猫,正视图从狭窄的窗缝边缘上往距离最近的大树枝丫上跳,几次起势,又都吓得缩回了爪子。
胡达哼着笑了两声,随手抓起床上枕头的枕套拆了在小臂上裹了两圈防止抓伤,就拉开了窗户,轻手轻脚地探出身子去够那只猫。
“别怕别怕,”他轻轻说着,“叔叔来了,已经没事了。”
背后有个人声突然叫他,胡达一把将那只亮出尖爪的炸毛小猫拎在手里,回过头去。
阿惠站在房门口,呆愣愣的,脸上满是震惊又难言的神色,好像深深犹豫着接下来的那句话该不该说一样。
“刚才的牛河……你是怎么做的?哪里学的?”
胡达笑了笑,手一松,小猫蹬着他的大腿落了地。
“谁让你问的?你房里的小客人?他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