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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心有桃园-第6部分

小说: 心有桃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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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素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可遇上这鹅毛大的雪花,还连下两日不止,百姓们只剩叫苦不迭的份。镇上不少房屋已被大雪压塌,无家可归的人只能拖家带口,钻到背风的小巷里等待官府救济。小巷并不宽敞,平日里最多容一人通过,若是两人迎面相遇,都需侧身,方可顺利通行。 
  这巷子并非原来就有,而是刘员外和李员外家院墙间的夹缝。两家人平时没少为这一星半点的地方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叫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占了去,当即不干了。 
  两家空前团结,一致对外,直把这些可怜人赶到一片鲜少有人问津的废墟。此处原是一土庙,后来不知怎地被雷劈了门匾,镇上人觉着犯忌讳,无人再来。没了香火供奉,日子一久,这里便荒废下来,如今倒成了乞丐的聚集地。 
  骤失居所的百姓每日还能领点聊胜于无的赈济,身上裹着足够厚实的棉衣,乞丐们自入冬以来照旧是那身陪他们走过四季破烂布衫,御寒凭的是意志,以为熬一熬冬天就能过去,一场百年难遇大雪,浇灭了他们求生的意志。 
  雪地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冻得青紫僵硬,每日清早会有官府派来的人,推着板车把这些尸体抬到指定地点焚化。起初一天能拉走十来个,到现在两天拉不走一个,都死差不多了。 
  积雪难化,偏又遇上阴雨连绵,雨水刚一落地,立刻结成冰。道路难行,小贩们不愿出摊,行人也没几个,镇上显得死寂一片。 
  “阿嚏!” 
  打破寂静的是一声喷嚏和车轮碾过冰碴的“吱嘎”声,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拉着车,晃晃悠悠往土庙废墟走去。 
  手中空闲的那人搓了搓冻紫红的面庞,抱怨道:“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人拉着车,连抱怨的精力都没了:“咱们动作快些,办完差好回去喝口酒暖暖身子。” 
  两人步伐加紧,到了地方,在雪地里一番搜寻,拖出两具半埋雪中的僵硬尸体。 
  抬上车,刚要运走,紫红面庞的衙役努努嘴,示意另一人看残垣断壁下的半截衣角:“那儿是不是还有个?” 
  帽子戴得歪斜的衙役走过去抬脚一踹,踢了个结实,从雪里把人拽出来一瞧,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半大孩童。 
  “摸着还挺软和,不会没死吧?” 
  那孩子生疮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做出回应。 
  “不死也活不成,一并拖走算了。” 
  “拖到地方要还没死,是烧是留?” 
  “那倒也是……下次来再说吧!” 
  两衙役拉着板车离开了。 
  风吹来,浮雪簌簌落了一层,半掩在雪里的孩子拼尽全力挣扎了一下,身体还没离地,又软绵绵栽了回去。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迟钝的身体并不能屏蔽痛感,哪怕只是稍动一动手指,都疼得钻心。 
  他又累,又饿,又困,也许睡过去,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可他不敢睡,怕错过自己想等的人。 
  此地名为千桃镇,附近有一座碧桃山,山上住着一个好看的少年,他每次下山都会带走一两个小乞丐,其中便有这孩子认识的。
  看到昔日一起拾荒乞讨遭人白眼的伙伴,穿着干净的衣服,梳着整齐的发髻,走在那少年身边,他心中不可抑制涌出羡慕……希望自己也能被挑中。 
  与他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往往是那少年刚一露面,就让人一窝蜂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没那个信心,也不敢去尝试,只是远远看着,默默期待着,渴望着,像守着一份近在咫尺的希望。 
  如今,这份希望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抓不住,便只有死。 
  雪掩盖的墙角布满密密麻麻的浅白竖痕,这是他刻来计算少年出现天数间隔用的。往常每隔七日,少年便会下山一次。今天第八日,少年依旧没有出现。 
  他不确定能否把人等来,但他清楚,再等不来人,自己大概就没机会了…… 
  夜幕再次降临之际,雪彻底停了。 
  多日来混沌的天空终于云消雾散。皎皎月光澄凉如水,流淌过天际,洒向大地,将白雪映成璀璨的银沙,于人汇成间灿烂星河。 
  寂静天地中,除了风在轻声呜咽,还剩时有时无的诡异“沙沙”声,似有人用足尖轻轻在雪面碾过。
  “奇怪,到底掉哪儿了?”鬼魅般的白影随着这一声嘟囔自雪地一晃而过。白斗篷宽大的兜帽遮住来人的面貌,如此装束,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才显得不那么起眼。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自暴自弃道:“这下完了,弄丢信物,师傅回来铁定要拿柳条抽得我满脸开花。” 
  白斗篷孩子气的在雪地里猛地一踹,雪花没能铲起来,脚下倒踢了个结实。惊疑之下,他踩了踩半埋地下的异物,弯腰把那和雪冻在一处的东西拽出来,看形状勉强能认出是个人。 
  白斗篷伸手在那人鼻前探了探,已经没气了。这样的世道,死人是很常见的事,他虽然看出这具尸体年纪不大,却没动什么恻隐之心,随手将之抛到一边。 
  尸体落地,发出一声异响。
  那声音嘶哑难听,与其说是□□,更像野兽临死前破碎的哀鸣。 
  没死?还是诈尸?? 
  淬毒的银针在白斗篷指间乍现寒光,可他转念一想,万一真是巫蛊之术炼出的阴尸,无论是毒还是针,对它都不管用啊! 
  生死难辨的“尸体”无力抬手在雪面拍一下,它的手指微微蜷起,看动作是想抓住什么:“救……救我……” 
  白斗篷将“尸体”踹得翻了个面,银针抵在它死穴上,两指在它颈侧摸了摸,果然还有微弱的跳动。 
  “命可真硬,”白斗篷感叹,“一般人早挨不住痛快去死了,你居然还想我救你,不怕活受罪啊?” 
  冻得紫红的“尸体”目光涣散,像是听不见他说的话。
  白斗篷正准备确认“尸体”的死活,卷着寒流的风来势汹汹,迎面掀开了他的兜帽。他抬臂挡了下,风止后放下手臂,露出少年人尚且青涩的俊俏脸蛋。
  少年天生一张笑面,微微上挑的眼尾给本该清澈的眼添了丝别样神采,似有绵绵情意流转其中,不难想象待他长成,这双眼又会有怎样风情。 
  雪地里本已没有多少生机的“尸体”,突然回光返照般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他挣扎着要爬向少年,无奈体力实在有限,爬到离少年还剩两步的地方,再没了动静。
  少年看着以狼狈姿态向他卑微求生的人,心里不由有些发堵,也顾不上会不会把自己斗篷弄脏,从雪里将人挖起,摸出随身带着的伤药给喂了进去。 
  他把人半抱在怀里,使劲摇了摇:“喂喂,听着,不许睡!” 
  少年解开斗篷,脱下自己的不算厚实的外袍,给对方裹上:“别闭眼,不许死!我答应救你!” 
  肿起的眼皮吃力睁开一条缝,化脓的手指轻轻搭在少年衣角。
  无法辨清五官的人,断断续续呢喃道:“神……仙……哥哥……
  少年没听清他的呓语,正在将斗篷重新系好。他把外袍裹着的人,一起罩进斗篷内,贴身抱在怀里,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在上,今日我也算干了件积德的好事,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千万别让师傅那母老虎揍我!” 
  雪路湿滑不好走,少年轻功修习不到家,速度虽快,却不怎么稳当。一连在雪里栽了几个大跟头,这才磕磕绊绊,摸黑回了碧桃山。
  少年前脚刚迈进门,院里石凳上跷二郎腿等他的人已娇俏出声:“好你个谢焉,又偷我衣服!这防水斗篷是我新做的,才穿过一回!” 
  少年不以为然道:“谁让师傅偏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们。这大雪天,我穿一身黑出去,不成活靶子了?”  
  “狡辩!”少女从石凳上下来,出手要抢回自己的斗篷,“快还我!” 
  少年忙侧身避过:“别闹,我捡了个人回来!” 
  少年掀开斗篷,少女抽抽鼻子,往后躲了躲:“哎呀,他好脏啊,还这么丑,你别抱着了。” 
  少年察觉到怀里的人缩缩手脚,自卑地低了头,顿时不高兴了。
  这是他捡回来的人,再脏再丑也只能他来说:“把你扔雪里冻个三五天,你比他还不如呢。” 
  少女性格蛮横了些,心肠倒还不错,听到这孩子在雪里冻了那么久,热心道:“他好像挺冷,我们烧点热水给他洗洗吧。泡完澡他就暖和了。” 
  少年找了个背风地把人放下:“行,那你烧水,我去厨房给他找点吃的。” 
  少女傻眼:“为什么不是我去拿吃的?” 
  少年脚底抹油,已跑出一大截:“辛苦三师妹啦!” 
  两人一个愤愤劈柴生火,一个摸黑在厨房“叮咣”找吃的,合力之下,终于把不该吵醒的人弄醒了。清瘦的女子披着薄衫走到外院,看到满脸面粉的少年从眼前一闪而过,秀眉不由紧锁:“谢焉,我看你又皮痒了!深更半夜不睡觉,还带着师妹瞎胡闹,等你师傅回来,定要她好好收拾你!”
  正劈柴的少女像是找到靠山,扔了手里的斧头,唯恐天下不乱道:“师叔,谢焉他出门捡了个小孩回来!” 
  “没大没小,他再不成器也是谷中大弟子,你身为师妹,怎可直呼其名?”女子训完少女,转头去问少年,“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将事情避重就轻简单描述了下,女子的心神果然被那快咽气的孩子吸引过去。她探完脉象,发现情况十分危急,废话不再多说,忙安排道:“谢焉,你把这孩子抱回自己房,先用体温暖着,印娆来帮我煎药!”
  少女印娆跟着师叔走了,半途回头给了少年一个鬼脸。
  名为谢焉的少年对着她们的背影挥挥拳,挥完有些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不情愿地抱起他捡来的孩子回了房。
  他的房间不大,能坐能躺的地方除了床,再无其他。
  谢焉不舍得弄脏干净的床,便在地上铺层褥子,咬牙扒光衣服,和那团脏到看不出人形的东西抱在一起。 
  他心里快把这孩子祖宗十八代都骂完一遍了,眼见没什么可骂,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脑子不清楚捡这麻烦回来。 
  “神……神仙哥哥……” 
  谢焉往自己怀里看去,被那张冻伤流脓脸吓退了目光,恶狠狠道:“我不是神仙,我要做大魔头!” 
  对方不理他的胡言乱语:“不要……不要……把我丢掉……” 
  咒骂的话如退潮的水从谢焉心中散去,他抱紧怀里起初冰冷,现在滚烫的小身躯,整个人莫名安定下来。 
  他想到了当初在街头乞讨求生的自己,抱住这孩子,就好像抱住了曾经无依无靠的自己,心里也跟着有了一丝温度。 
  这孩子虽然脏了点,丑了点,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声音还算好听,软软的,糯糯的,像个女孩。 
  咦? 
  可别真是个女孩,那样就不能留身边了! 
  谢焉忙往这孩子胸口摸了摸,平的……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有的师妹在这个年纪也很平。他往下抓到了一团自己也有的软肉,这才放下心来。 
  “神仙哥哥……” 
  谢焉像是抱着一失而复得的宝贝,不去计较他奇怪的称呼,态度好得出奇:“是不是哪里疼?忍一忍,等师叔的药来,你就不疼了。” 
  为了不让他睡过去,谢焉还得不停跟他说话:“你有名字吗?” 
  孩子脑袋微动,摇了下头。 
  “没名字多不方便,我给你起一个。” 
  谢焉想了想道:“你是我在雪里捡的,叫雪儿怎么样?” 
  “嘿,你不喜欢也没办法,我真想不出更好的。”
  “要不,大黄二花三狗,你随便挑一个?” 
  谢焉绞尽脑汁,嘴皮子都快说破了,总算把师叔等来了。 
  他自觉让到一边,还没走远,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突然呜咽出声,两手死死拉住他小腿,肿得发亮的手指崩开一道道裂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谢焉让这阵势吓到了,他僵在原地,脚像有千斤重,无法挪动分毫。 
  师叔放下药碗,取出银针,扎在这孩子睡穴上。那双发紫红肿的手无力垂下,却依旧没有放开,维持着虚握的动作,搭在谢焉脚踝上。
  师叔动容道:“这孩子应该被人遗弃过,他怕你也扔下他不管了。” 
  谢焉蹲下,从怀里摸出帕子,给他把手包上:“怎会不管?捡回来就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对他负责。” 
  师叔施针间隙,睨了谢焉一眼:“你捡回来的可不只这一个,庄子里还有不少大黄二花三狗等你负责吧?” 
  谢焉哂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谢焉企图蒙混过关:“哎呀,师叔你就别问了,我自有打算。” 
  师叔捏着那孩子的下颚,把药灌进去:“小小年纪,莫要自作主张,真有什么想法也该跟长辈们商量过,再做打算。” 
  谢焉笑得讨好:“师叔可饶了我吧,师傅那暴脾气像是能商量事的人吗?她不把我吊起来打一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师叔处理伤口手法熟练,说话的功夫已经给人上好了药:“涉玉处处要强,对你这亲传大弟子亦不例外。她的管教是粗暴了些,但到底还是一番好意,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你莫要怨她。” 
  谢焉没心没肺道:“师叔就别替师傅说好话了,她怎么想我还不知道?随手捡一徒弟,养段日子发现‘谢嫣’变‘谢焉’,上当受骗还退货无门,日日相对,可不看着来气?” 
  师叔摇头笑道:“你们师徒这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谁也不肯让谁。”
  谢焉低头看自己沾了血的靴子,半张脸隐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明年我便满十二了,再赖在谷里不走,一旦有心人知晓利用,会有损师妹们的名节。” 
  师叔手里拔针的动作缓了下来。 
  “师叔不是问我,为什么捡人回来吗?”谢焉强颜笑道,“我打算出去自立门户,这些人没准是我今后立业的根本,多几张嘴吃饭而已,这买卖我还做得起。至于风华谷,我不会再回了,你们就当从来没我这么个人,早点把我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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