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受]阳光如约而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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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武说:“哎妈,疼,嘿嘿!”
这个秋天,刚高一的苏尚武怀揣着他卫星升天般的伟大梦想主动建设国家去了;这个秋天,同样高一的苏尚雯爱上了文字,凭着两首歌颂这座城市歌颂工厂工人的酸诗进了学校文学社;这个秋天,多多依旧乖乖的上学放学,“欺负”袁大军,温书发呆养兔子。
兔子生了,阳台上的小木笼被迫变成了小木楼。老爷子的琐事又多了一项,观察小兔子的成长,然后帮小孙子写观察日记;这个秋天,相比其他人仿佛一帆风顺泡在福窝里的尚安琪,开始为大儿子焦心。他吃得饱吗,睡的好吗?会不会在乡下被地方的人欺负了?会不会劳动的时候伤着手脚了?累的睡不着觉了?这个秋天苏建之也多了一件事,聆听迅速进入更年期的尚安琪唠唠叨叨,或者是深夜的唉声叹气。
事实上尚安琪的唠叨不仅仅针对苏建之,家里任何一个人在她身边停留,都能听见她说不完的话。
尚雯放学晚回家的时候,尚安琪正对着帮忙抻毛线的苏建之说:“人家都去乡下看儿子,咱们什么时候去一趟?你总说不去不去,不利于尚武表现。你知道尚武才多大吗?他还半个孩子呢。要是到了乡下像刘梅说的,要掏大粪担土可咋办?”
见尚雯回来话题转移,“又上哪儿野去了?以后放学早点回家。”
苏建之连忙脱手,将毛线递给自己闺女。
“诶,你这是抻毛线呢还是自己玩儿呢?高点高点,还是给你织毛衣用的。”
“啊,母亲,您的唠叨像一首夜曲,流淌在我心里。”
“滚!就知道写这种酸臭的句子。”
“啊,老娘,你长了两根白头发。”
“……老苏!老苏你过来,谁昨天说我满头乌发似海带的?”
尚雯哈哈大笑,“我的文艺细胞绝对遗传我爸。”
苏尚喆在尚安琪暴走要找镜子之前走过去,扒开头发给她拔白头发,顺手藏起来四五根白的,嘴里说:“啊,拔成黑的了。”
漂亮的妈妈头发开始白了,都是苏尚武不听话造成的。
苏尚喆在小小的日记本上写到——哥哥去乡下了,妈妈很生气很生气,头发都白了。我也很生气很生气,决定把零食都吃掉。姐姐说,乡下很多鸡屎,河里很多吸血虫。还说,到了乡下都吃不饱,大家都是吃树皮。我给哥哥流(留)了一包饼干,给他吃。王蓉告诉我她喜欢大黑,说他可有气盖(概)了,我讨厌它。
这个年代的远离意味着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并不明白,苏尚喆更不明白。他开始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也开始习惯一家人饭后围着桌子听尚安琪读尚武的来信。
尚武的信总是充满生机的,他开头总是这样写——爸爸妈妈爷爷弟弟妹妹,见信佳!
他说:秋后的乡下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我很清闲,帮着村里做一些小事。东家挑挑水,西家补补房子,还帮着学校带一年级的语文课。深深觉得有爸爸这样博学的父亲,和妈妈这样气质绝佳的母亲,对自己裨益良多。我用爸爸教给的知识来教孩子,还教他们唱着我们的田野,跳妈妈教的四步舞,他们很开心。家人勿念,我过的充实且快乐。
而事实情况是怎样的呢?他们这批孩子被分到了河滩地,秋冬没有农事,便被分配了去挖河道修大堤。第一天从淤泥里挖出一条泥鳅,尚武还兴奋了半天。第二天手上起了水泡,浑身散了架似的开始难受。所有的人都这样,老知青却劝告他们坚持下去,不然搞特殊,娇生惯养不利于和村里人团结。
尚武挖了半个月的河道,肩膀每天都脱臼似的疼。终于在无尽头的河道里,在无数知青隐忍彷徨的话语和表情里,混乱了他建设国家的梦想。他找不到挖河道和卫星发射有什么联系,不懂得为什么几个老知青要可劲儿巴结公社里的头头,也无法给那些像犯人一样在鞭子看管下劳作的人冠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名头。
那夜白发苍苍的老人裹着包袱沿着崎岖的小路给儿子送饭,看到他时扑通一声就跪下的举动还是狠狠捶了他的心,让他回头看那些“激情四射”带着红星帽进步的日子,竟发现他们做的,并不都是对的。
河段是按人头分下来的。像他们这些男生,不管大小,都是一人一天两米。而挂着被批斗牌子的,不管老少,都是一人一天三米五。干不完,不能回去吃饭。清理主河道里的泥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米,一般的小青年不紧不慢,一天也才正好赶出来而已。如果中间偷懒了,必定要加工。
尚武他们和“反动派”的河段中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河岸上也没有人抽着旱烟监视。
李瘸子是个将近五十的男人,听说是个大富农,曾经圈了三四十亩地,家里还盖着两层的小楼。小楼已经成了公社,男人的老婆也已经上吊死在那场动乱里。听说之前并不瘸,那条腿伤在批斗会上。听说男人的儿子因为阻止抄家态度恶劣,被活活打死了,女儿如今嫁给了村里最穷成分最好一直没娶上媳妇的一个秃子。还听说他们罪有应得,剥削无产阶级,生活奢侈每天享乐。
尚武还在四肢不听使唤的倦怠期,那天的两米任务直到天黑都没有完成。其他人先后回了公社,为了不落后,尚武还是坚持要把剩下的挖完。
那晚月光算不得好,尚武摸黑坚持把自己的两米挖得和别人一样深才收了铁锹。不远处李瘸子已经不在了,他那三米半还有一小半坚强的躺在那里。尚武浑身酸痛地爬出河沟,走了不远就看见前面李瘸子猫着腰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尚武不远不近的跟着,想看看这个已经被打折了腿的反动分子又要干什么坏事。跟了不久,就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迎上去,塞给李瘸子一个小包裹。尚武顿时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直接就扑了上去。
老太太低喊一声就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说:“饶了我家柱子吧,饶了我家柱子吧,我糊涂了,不该给劳教的人送吃的。要批就批斗我吧!”
尚武借着微弱的月光,还是从男人眼中看到了恐惧。那双本就毫无生机的眼睛,在看到有人出现的那一幕更加灰暗下去。他瑟缩在一旁,但还是尽量将母亲往自己身后拉。
尚武从那个包裹里搜出半个窝窝头,黑色的。他下乡后就常吃,是红薯叶磨成的粉,掺着红薯面蒸出来的窝窝头,每一口都划嗓子难以下咽。还有一个碗,里面应该放着汤,可因为他的出现扣在地上全洒了。
尚武看着这个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却缩在地上肩膀都在抖的男人,心里忽然就迷茫了。老人推搡着儿子让他回去干活,自己跪在地上求了又求,求他不要揭发。尚武好久都没能从迷茫中醒过来,老人最后嚎啕大哭,说起之前的那些岁月,说起一家人为了几十亩地的操劳,说起没有亏待过一个邻里,天再旱收成再低,也没让村里人挨过饿。说全家人拼了命的弄出来的家业,却害了儿子的命。要知道会这样,死也不买那么多地。说起自己苦命的孙子孙女和儿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尚武拿着那半个窝窝头回了河道,扔给李瘸子,把他剩下的那点给挖了。那夜他后半夜才回去,他走在路上,听着巷间偶尔的狗吠声,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似乎一夜之间,他懂了很多东西,比如母爱,比如生活。
那夜他借着油灯给家人写了第一封信,内容欢快而充满激情,似乎他站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活得恣意而潇洒。
8。大军的初恋
成长是什么呢?
是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布文革彻底结束后全民的迷茫,是苏尚武慢慢坚实的内心,是苏尚雯校报上充满幽墨香的豆腐小块儿,是苏尚喆进入学校歌唱队成为领队的光荣,是袁大军和王蓉杨絮一般满教室飞舞的小纸条,还是主街道里慢慢崭露头角的香烟广告和美发图片。
袁大军的初恋是懵懂且迷茫的。孩子们拿一男一女打趣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有时候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时候根本什么也不因为,就是他们觉得某个女生好看,并且应该给这个好看的女生来个拉郎配。至于袁大军是牛粪还是郎才,那都无所谓。
自从王蓉呲着小白牙冲这个个头高大威武的体育委员袁大军笑的次数多了,男孩子便开始哄哄着两个人谈恋爱了。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老师进行的。袁大军是什么心思呢?
一次放学后袁大军看着不远不近走在前面,偶尔还回头看着他笑的王蓉对尚喆说:“多多,嘿嘿,多多。”
这本来是不具实际含义的一句话,可还是让尚喆不愉快了。苏尚喆看着前面那个走路故意把手伸到口袋里拉紧胖衣服,拗出细腰学画报模特的小姑娘,心情很不好。袁大军看着前面的小姑娘,觉得小姑娘的牙怎么那么白呢?太阳下还一闪一闪亮晶晶呢。小姑娘的鞭子怎么那么好看呢?乌亮亮的晃人眼睛呢。小姑娘的眼睫毛怎么那么黑那么长呢?跟多多的一样一样的。
然后袁大军惊异地发现,袖子上总是厚厚一层鼻涕的王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干净了。袁大军一回想,哦,好像小姑娘很久没有哧溜哧溜吸鼻涕了。长大啦,从一个烂草头变成了花骨朵。
对此尚喆很郁闷,王蓉的大鼻涕,可是在他的淫威下一天一天硬逼回去的。尚喆从眼神到精神鄙视她脏兮兮的模样,教她用纸擦鼻涕,教育她注意个人卫生,结果给袁大军教育出来一个女朋友。
小孩子的“爱情”实在是幼稚得令人发指。他们所谓的恋爱,也许只是一种怪异的想要引人注目的行为。王蓉早自习读课文的声音开始变得矫情,刻意变得甜美的声音和随着句子不断变幻方向的摇摆的脑袋,让尚喆有一半的时间都坐在旁边保持着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的姿势。袁大军读课文的声音变得粗犷响亮,隔了两排和众人响亮的读书声依旧能传到苏尚喆耳朵里。
他们像一对儿发情的鸟,极力向对方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羽。
每天那边袁大军嘹亮的声音一响起,低下男生的声音便跟着一起响亮,于是四处皆响,蛙声一片。好好的一篇课文,总是会被袁大军读得令人发笑。
原文是这样的——红小兵牢记毛主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的教导,回校后集中在一起,开动脑筋,分析疑点。特别是那个纸团可能是什么东西呢?是炸药还是反动传单?
从袁大军嘴里出来就变成了——毛主席说啦,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红小兵开动脑筋分析疑点,特别是那个纸团可能是什么东西呢?
有男生在下面吼,“是袁大军写给王蓉的情书吗?”
袁大军摇头晃脑:“不是不是,可能是炸药?”
另一男生接腔,“要炸毁人民铁路?”
袁大军再摇头晃脑:“不是不是,可能是反动传单?”
老师在门口出现,孩子们的读书声变的正常起来。朗朗的读书声,是对毛主席的话是那么的信服,对知识是那么的珍惜和敬仰。老师欣慰了,推推眼镜环视教室里认真读书的孩子散发着慈母之光。抿着嘴闷了好久的苏尚喆不得不在她视线扫过来之前,捧起课本读“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心里却想,袁大军就该用枪杆子打一打紧紧皮,小小年纪竟然搞腐化谈恋爱。嘴里读着课文,心里想,我才不屑于和袁大军一般见识。
事情发展到最后,苏尚喆成了名副其实的电灯泡。袁大军开始和王蓉一起学习进步,每天放学都抱着书过来找他,然后坐在他对面,事实上却是和王蓉眉来眼去。苏尚喆不看,他想,傻子才看呢。想过之后又忍不住抬头扫了一眼,袁大军正咧着嘴笑呢。笑的真难看呀,大嘴叉子!
等他们终于做完作业了,袁大军讨好地帮苏尚喆整理课本,一面说:“走勒多多,回家了。”
王蓉抿着嘴巴笑,“我都不知道苏尚喆为什么叫多多。”
且,凭什么让你知道?你算老几?
“不为什么啊,大家都这么叫。多多好听。”袁大军解释。
哼,你又知道?你算老几?
“咦?苏尚喆,你这道题算错啦,该等于89。”
嘁,你就写87,你算老几?
“哪儿呢我看看。”袁大军探头。
苏尚喆呼啦一声把本子塞进了书包,端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儿说:“我当然知道写错啦,我早就看出来了。啊哈哈,上次考试问几除以4等于9,王蓉写27。你们家4乘以9才是27,啊哈哈哈。”
王蓉小脸一绷不乐意了,见苏尚喆笑个不停,一拍桌子道:“我读乘法表读岔啦,这么简单的题我当然会做,哼!”
王蓉背着书包跑了,袁大军看看外面看看苏尚喆嘟囔,“你怎么这么说她,她成绩可好了!”
苏尚喆比他可厉害多了,一扬下巴,“我就说,我就说!你算老几!”
“你咋这样!”
“没你样好!追你的大鼻涕去吧!”苏尚喆白眼翻得华丽丽。他生气啦!
袁大军涨得脸发红,憋哧了半天,愣是没还嘴,转身追王蓉去了。苏尚喆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砸,气哼哼的又坐了下去。他让人去追了,人真走了,心里反而更气了。袁大军怎么那么听话呢?王蓉就那么好看吗?王蓉那鼻子,像面团摁上去的。深眼窝,还肉眼泡。哼,没鼻子!哼,蛤蟆嘴!
旁边是王蓉的课桌,苏尚喆想,她是自己的同桌,竟然敢和袁大军那个黑子谈恋爱,简直是坏到家了。
苏尚喆拿出文具盒里的小刀,在她桌子上划了一个大大的×。被小姑娘保护良好的课桌,黑漆翻起露出了里面浅色的木质。破坏太明显了,容易引起敌人注意!毛主席说了,要善于打游击战。苏尚喆把手伸到桌子里面,在桌斗里一阵乱划,带着说不清的嫉妒和恼怒。
破坏果然会让人心平气和快乐无比,苏尚喆在弯着腰在桌子里划了无数道之后终于吐了一口闷气,最后还在桌腿上划了几刀。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苏尚喆还看着王蓉的桌子发呆。气也出了,桌子也划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