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起司鸡-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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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泽和爷爷的关系不算很亲密,在爷爷面前总是有点拘谨,加上他身为家里的嫡孙,知道爷爷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更加敬畏不敢靠近。
季泽爷爷在路上询问他考试的情况,问他想要去什么学校以后想要做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趁着谈话的气氛还算融洽,他问爷爷能不能劝妈妈不要把弟弟送走。
爷爷目视着前方,脸色有点严肃深沉,过了半晌才把手掌轻轻搭在季泽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劝他放心治病,不要为父母的事情烦恼。
季泽得不到答复却也不敢再继续往下问了,他把脸转开看着车外飞逝的景色,才发现自己被载去的地方既不是家里的方向也不是爷爷家的方向,而是通往国际机场的高速公路。
季遥知道哥哥今天高考,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哥哥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放学以后他就像往常那样自己到自习室里写作业等季泽来接他,自习室是专门给那些家长不能按时来接的学生放学以后待着的课室,季泽的高中比季遥的小学放学要晚,所以他平时放学就到自习室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季泽。
窗外斜阳的澄光透过桌面上的水瓶折射在他作业本的边角上,慢悠悠地随着时间的流动拐了个弯,季遥把数学作业都写完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正指着五点一刻的方向。
自习室里的学生渐渐变少了,窸窸窣窣的聊天声音也低了下去,他等到天色渐晚,自习室里除了他以外的最后一个学生都被家人接走了,值班老师也到时间下班了,他被送到保安室里继续坐着,季泽还是一直没来。
季泽很少会迟到,有时候如果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的话他还会逃课提早来小学接他,那是季遥为数不多觉得生活平凡又温馨的时刻,他可以像个普通小学生一样在放学时间被家长接走,路上有些独生的小孩还会很羡慕地看着他们和自己的父母说“我也想要哥哥”,每当这些时候他总是觉得特别骄傲。
夕阳已经落尽了,天空变成了暗淡的灰蓝色,路灯徐徐地亮起来,季遥心里的不安和担忧像野草一样幽幽地从心底里长出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两个陌生人来学校了,一男一女,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名和班级,手上还拿着他放在小阁楼的行李箱,说要接他走。
季泽曾经教过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所以季遥不肯走,那两个陌生人的反应也并不意外,耐心地在校门外站着不知道在等什么,过了不一会儿,季泽的父亲也过来了。
季遥看见了熟悉可靠的人,才从学校的保安室里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走出来,问了父亲一句:“我哥哥呢?”
天色太暗了,父亲背逆着一盏路灯,季遥抬起头也看不清父亲的表情,黑暗冷冰冰地包围着他,似乎快把他的眼睛蒙住了。
“哥哥他出国治病了,以后都不能来接你了。”季琛的声音很低沉,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季遥的头,手上忍不住有点发抖,他觉得自己从季遥模糊的面容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魂牵梦绕却无法触及的影子,他的声音忽然哽咽了,“对不起,遥遥,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爸爸很喜欢你,但是,哥哥已经去国外了,爸爸家里负担不起两个生病的孩子,只能留下一个,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所以没有办法才把你送走。这是你的新养父母,他们都会对你很好的。”
“哦。”季遥把视线低下去了,盯着自己的鞋尖,他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思绪很混乱,他想起他还没有和季泽道别,又想起季泽向他保证过一定不会让他离开,他不知道是不是承诺对大人而言是不重要的,所以他们说的和做的总是不一样,就算那是你最喜欢的人也不能例外。
又或许季泽本意是不想骗他的,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过的都是真的,可是只能留下一个的意思就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所以他的命就贱一点,他们想要季泽平安地活着,就只能把他丢掉了。
季遥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表情都是平平淡淡的,听完父亲的话就乖乖地跟着新的养父母走了。
季琛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轻轻地叹了气,想到一年时间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很短暂,季遥的一生还会遇到很多很好的人,他和季泽之间这段偶然的牵绊迟早会被时间冲淡,不像他对那个人的亏欠用尽余生都无法偿还。
季遥一直没有回头,他知道无论回头多少次季泽都不会出现在身后了,爸爸说错了,不会有人来爱他了,像宝贝一样爱他的人都离他而去了。
生活第一次教会了十岁的季遥失望,他将这失望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Chapter 7
季泽入院的第二天晚上,父亲飞到了国外来看他了,两父子在病房里相对着沉默了半天,季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爸爸,你和我妈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把遥遥送走?你们把我弄到这来就是为了趁我不在把遥遥送走的对吗?”
父亲看着他的眼睛,恍然间意识到在他眼前的这个将要成年的少年已经在他注意不到的时间里长成了一个男人了,有很多事情不再那么轻易就能够隐瞒过去,他沉吟了数秒,语气有些凝重,对他说:“季泽,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那天也不应该那样和你妈妈顶撞。”
季泽恼怒地盯着他,冷漠地回答道,“你少装作很爱我妈的样子了,你们那些破事我还不知道吗?你从来不爱我妈,我妈在外面也有别的男人,你们以为只要你们不分开我就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在完整家庭里长大的幸福小孩了吗?”
“你奶奶是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走的,几年之后你的姑姑,也就是我的亲妹妹,也走了,两个人离开都是因为这个心脏病,你姑姑走的时候连大学都还没念完,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孩子,从那时候起,只有我们两父子相依为命,你爷爷在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了,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支撑。”父亲很平静,像一杯水冷冷地浇在季泽心口的火苗上,一如既往地冷静克制,“那时候这个病在国内没有任何针对这个病的有效治疗方案,国外的医疗团队也还处于研发新药的阶段,香港有一所私立医院专门为这个病成立了研究团队,从全国各地找了十个病患者作为研究对象,最后打算选出三个人送到英国试用新药,你爷爷花了大半积蓄动用很多人力把我送过去,我和季遥的父亲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季泽表情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恍然明白了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季遥为什么会和他有一样的病。
“我爱他,是那种爱,你明白吗,”父亲谈及这个人的时候,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那笑容里裹藏着愧疚,思念,和一些季泽分辨不了的意味,迎上季泽诧异的目光,“他也很爱我。那时候他的各项指标都比我适合试用那种新药,那个团队打算把他送到英国,连保密协定都签好了,可是就在他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突然昏迷了被送入了重症病房,醒来之后我已经被送走了,才知道他自愿把自己的机会让了给我。”
父亲的神情有些恍惚了,往事浮上心头,又在唇边散去,直到很久以后季泽才明白,那些能在往后若无其事提起的心酸,在当时其实都是痛彻心扉的坎坷。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人为了让我活着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一个是你爷爷,另一个就是他。我和你爷爷坦白过我和他的关系,可是那对你爷爷打击太大了,你爷爷为我付出了很多,也是我唯一的亲人,难道我为了自己的感情就逼他去死吗?我不能这么自私,所以我妥协了,和你妈妈结婚,也因此有了你。我知道季遥的父亲一直在等我,可是我没有选择,我知道我心里放不下他就是对不起你妈妈和你,我尽力给你们母子很好的生活,尽可能地用物质来补偿,可是我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呢,他连命都给我了,我却什么也不能还给他。”
“你爷爷岁数大了,唯一的坚持就是我不能和你妈妈离婚,不能让你在单亲家庭长大,所以我不想季遥的父亲再继续无望地等下去了,他知道了以后也不想我为难,就去结婚生子了,可是在孩子出生以后他又离婚了,带着孩子从我的生活里彻底销声匿迹,最后一个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孤独地死在医院里。他是因为我才会死的,他的孩子是因为我才会成为孤儿的,可是我连把孩子留在身边照顾都是对你爷爷和你妈妈的伤害。”
季泽的眼神有点涣散,一阵苦涩堵在他的喉咙里,他想象不到父亲这些年是怎么背负着这些往事在几段关系的夹缝里走过的,可是让季遥一个无辜的小孩来遭受这些事情的恶果终究是是不公平的。
季泽想到季遥就更加心疼了,好像有只手一直在心脏里头扯着他一样,五脏六腑扯成一团地生疼,他深知这样残忍的现实不能够对他坦白,只能怀着内疚保守秘密。
隔了很久,父亲听见季泽低声地说话了,声音有点飘渺,像是把他牵入了一个已经逝去的遥远的梦里,浮生若梦,大概不过如是。
“难怪遥遥说,他的父亲告诉过他,遥遥是遥遥相望的意思。”
季遥被送走的第一个星期,苏子沐和叶斐回高中参加毕业典礼领毕业证书,结束之后从学校离开就去了季遥的小学。
放学时间过了也没多久,他们在校门外张望了半天都没有看见季遥的身影,叶斐随手抓住了上次那个老老实实的小男生,问:“你们班季遥在哪里?”
小男生一看到这个凶神恶煞的高中生又吓得结巴,“季遥、走、走走了。”
叶斐拍了他一下,“舌头捋直了,你们班最近有没有人欺负他?”
小男生挺直腰杆,一副报告长官的模样,“没有,我们班的人都对他很好,谁要对他有一点不好都会被江靖和张皓恒揍成屎。”
叶斐又拍了他一下,“行了,你走吧。”
小男生腿下生风地跑走的时候,江靖远远看到苏子沐和叶斐就大喊:“大哥,大哥,我们在这里!”
他一路跑到苏子沐面前,狗腿地打招呼,“大哥,你们是在找季遥吗?季遥已经走了,他最近好像搬家了住得没以前那么远,放学都不去自习室了。”说着很神气地拍拍自己的胸脯,“你们放心,有我们保护着没人敢欺负季遥,只是季遥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不理人,不是爱理不理那种,是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我们班主任找他聊过几次天,每次都只有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季遥理都不理她,他没什么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苏子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随口瞎编,“没什么事,季遥他哥最近出国了,他舍不得他哥心情不好,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们好好看着季遥,他要有什么事他哥回来肯定不放过你们。”
一旁的张皓恒在旁边打量叶斐身上的校服,犹豫了半天才贼兮兮地凑过去搭讪:“大哥,原来你是重点学校的学生啊,你怎么这么厉害,跟外面那些野鸡中学初中生真的不一样,又会打架又能读重点学校,你怎么办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叶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呵呵。”
苏子沐问完了季遥的近况就和叶斐各自回家了,临分别之前叶斐还问他,“季泽这次打算怎么办?”
苏子沐答不上来,只能摇摇头,“他就是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能怎么办?如果我们三个以后还能一所大学,有什么帮的上忙我一定会帮他的,他弟弟真的太可怜了,这么点年纪就无父无母还要被养父母扔来扔去,也难怪季泽对他毫无底线地偏袒。”
苏子沐回到家以后在电话机旁边蹲了一晚上等季泽电话,季泽从国外买电话卡打过来的是长途,号码每一次在来电显示里都是一串无法回拨的乱码,所以他只能等季泽打给他。
等到晚上十点多,季泽的电话终于来了,一开口就问:“我弟弟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看上去脸色好不好?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今天没见到你弟弟。”
“哦,那挂了。”
“我操季泽你个死弟控捂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人性!老子话还没说完你敢挂以后别找我。”苏子沐骂了他一句,又继续说,“今天我去问了上次欺负你弟弟那两个小屁孩了,他们说你家季遥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完全不理人冰山成精那种,听上去有点严重啊,他本来就没有父母了,你信誓旦旦跟人保证不会让他走,结果一声不吭自己就被送到国外去了,他只能跟只流浪狗一样任人丢弃,想想就很惨啊……”
季泽在那边静了半晌,声音有点变低了,“……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我觉得我心脏病快要犯了。”
“你不是在治了吗?”
电话那头没回答,却传来一声叹息。
已经一个星期了,季遥放学回到家以后就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写作业,在桌上的日历打了个x,养父母敲敲门叫他出来吃饭,他在里面没吭声,听到脚步声远去。
一开始那几天他们还会很担心地进来看看他,看看他在里面做什么有没有什么事,试图和他说话给他关怀,后来耐心也开始慢慢被他的毫无反应消磨殆尽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遥从房间里出来,饭桌上什么也没有,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面包就着凉开水吃了,也不是饿得难受,只是不吃饭就没力气上学了。
季遥知道他不应该把他的不幸迁怒于任何人,但是他只是不想理人而已,不想听别人和他说话,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是不想做一个听话的好小孩了,不想和任何人建立感情,这样离开任何地方都不会觉得舍不得,在被丢掉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过,反正无论坚强地活着还是脆弱地活着,到最后都不过是死而已。
他坐在窗台抱着膝盖看着外面,外面的大雨淅淅沥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远处有很多条路,黑的路光的路,只是无论哪条路都不会有季泽,一个星期了,离别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终于在心里和自己承认他想季泽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