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修改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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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与我商议。”说这话的时候,他仍是面无表情的。我使劲用脚碾灭那从火焰,可它总是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发着光和热。
“你说我的同情是愚蠢。”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对我来说是,但那是你的一部分。”
我将头扭开,说:“我明白了,我会认真想想的。”
十七
某一天,门山突然来找我,也没提前打招呼。
我最近已经看开看淡许多,所以再见到他也没感到反感,于是如常接待了他。
他看了看我的屋子,说:“人类与乌云星系人有许多共同处。”
我说:“是吗,你的房间也是这样布置的吗?”
门山说:“不,只是我们也会时常感到不安,而后想到寻求慰藉。”
我不太明白他的话,或者说我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多话。
门山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有一个捷径就是通过死亡。”
“或许有想过,但我绝不会这么做。”我说。“我是一个利己主义,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
门山叹了口气,说:“或许吧。但活下去也需要勇气,并且要承担更大的痛苦。”
我笑了,说:“乌云星系人全部都这样,无时无刻这样忧郁的吗?你们有开心或者幸福这种感觉吗?”
门山思索良久,而后说:“恐怕没有,但类似的会有一种成就感,战胜敌人之后的成就感,取得成果后的成就感,在艺术上达到升华的成就感,像鞭子一样抽到着我们,于是总是渴求更多。争夺阳光下的一小片土地,争夺他人有的而你没有的,失去自己现有的,就这样一直循环。”
“但你并不喜欢这样?”
“我与很多乌云星系人都不喜欢这样,但这是本性中的东西。所以我也曾想过,我们这样的种族是否有存在的价值,是否只是单纯的扰乱宇宙秩序的存在。”
我想说当然有了,但想了想这到底是别人的事情,不容我插嘴。
并没有和我聊太多,门山便告别了。走前他建议我趁着休假去文化艺术区看一看,我应了他。
我开始着手制定旅行计划,吴妄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也没有再联系我。我想这样也好,毕竟他不是同类,应该也很难产生共鸣。但我想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而也没向他打招呼,独自踏上了行程。
认真工作了这么久我也算小有积蓄,因此选择了速度较慢的交通工具,多看一些地方,也在每个地方停留。
几个大区之间由快速交通网连接,城市周围被田地和植被包围,之后才是一些自然景观,也有人隐居其中。
那天我步行所见的深沟是这个星球上的一种独特的地理景观,是非常深邃的地缝,其底部多为河流,也有一些温泉或是小型火山口,见得多了我已经不再觉得畏惧。除此之外也有山川与河流,但地貌较为平整,海拔稍高便云雾缭绕,因而从远处看去整颗星球都是灰色的。
根据嫦娥的推荐,晚上我借宿在隐居者的家中。第一晚我住在山间,主人是一对不同种族的年轻夫妇,问了之后才知道两人也曾在法院工作,并且获得长生,如今已经隐居在此七百多个地球年。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是否能这样活七百年,或者更多。当地球上的规则已经不再束缚我,完全脱离地球社会以及与之的联系,而我又已经实现了自己从儿时起一直为之努力的梦想,已经看了很多,知道了很多,又在这个将大部分宇宙文明与知识的精华都凝聚在一起的星球上。探索的路已经停止,求知欲又能支撑我多久呢?
如果不能回馈给人类,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我活着还有意义吗?如此没有止境地活着,是否还算活着?
思考着这一切,我已无心观看山中的景色,毕竟如何壮阔奇异的景色都已经看过很多了,现在看什么,又都觉得还是地球上更美了。
向我介绍环境的夫人察觉到我的失神,问我:“这样的生活对你这么年轻的人来说非常无聊吧。”
我说:“人类的寿命只有一百年,百岁的时候便会看透一切,再一个百岁就会发疯吧。”
她说:“如此的话,法院的工作结束之后你是不必像我们这样隐居起来的,你可以继续工作,可以找新的工作,宇宙星还有很多需要建设的地方,宇宙社会也尚年轻,很多体制还不完善。”
我笑了,对她说:“不瞒你说,我总觉得我在这里就像服刑。”
她睁圆眼睛看看我,说:“你不妨试试把这里当作你的家,把宇宙社会当作你的社会试试看,毕竟你所属的星球也是宇宙中的一部分啊。这里才是一切的归属所在,不是吗?”
我暂时无法认同她的观点,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她:“你和你的伴侣在工作结束之后就在这里隐居了吗?”
“是的。”她说。
“没有回你们的家乡看看,或是做些别的什么?”
夫人的神色有些黯然。“家乡已经不在了。”
她又说:“但我们相爱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心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如果吴妄现在还在身边,我根本不会思考之后该怎么办,甚至我自己一人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有趣的,吴妄又是一个会包容我,并会总能让我感到有趣的人。
但这也都是假象。
结束交流,我去睡了。
第二晚我住在一个有许多种族的孩子的农场家庭中。
晚饭过后在田地里踱步,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向我扔石头,并且用语言库中没有的外星语对我大叫,应当是辱骂。
我用手臂挡住朝头部飞来的石头,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还未开口,那孩子便吓得跌倒在地,蠕动着肢体向后退着,身体各处的发声器官一同发出哀嚎,并从一些开孔器官流出液体来。
我仍旧走到他身前,毫不怜惜地将他拽起来,直面着问他:“为什么攻击我?”
孩子听懂了我的语言,于是用宇宙通用语大喊:“你是恶魔,恶魔,凶手,杀人犯!”
我松开了手,孩子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向四周看去,有更多小孩隐蔽在各处,偷窥着我。
我不明白,但无法辩驳。
第三日我抵达文艺区,之后我一直都在欣赏各个种族的艺术,以及各个星球上美景的影像。当科技发达到一定程度,没有什么可以限制想象力的时候,智慧生物所创造出的艺术有如大自然的混沌造物,壮美或巧妙,夺人魂魄。
不知是否会有一天,人类也会在这个星球上拥有一片土地,有一个庞大的博物馆,将所有的文明历史与艺术都浓缩在这里。
我也非常好奇在突破物理限制之后,人类艺术家会创造出怎样的艺术品。
看了几天的艺术品,我发现一个现象。有的艺术美则美矣,但很多种族的现代艺术都没有可以将其统一概括的特性。
人类的艺术呢?是否会一直保有自己的指纹?
各个种族的美食也是文艺区的一大特色,每晚街道上总有狂欢的人群。我偶尔走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拿着一盒味道诡异的食物边走边吃。我和陌生人拥抱,跳舞,再道别。
我暂时没有权限去技术区,于是快速地去到交易区,大致参观了两天,就坐飞船回到自己的家中了。
在飞船上俯瞰着这一切,我感到更加迷惘了,同时又对自己在这里的最终使命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认知。
重新回到工作中之后,这个想法得到了印证,只是现实比想象残酷万倍。
十八
回去工作的第三天,我得到一个通知,次日开始我将停下手中的工作,到总法庭参与一个审判工作。
总法庭一个房间有地球上一个中型足球场那么大,此次也是座无虚席,来自各个星球的形形色色种族的人将之填满。他们全部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我正要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观察者将我叫住了,说想要跟我聊聊。
我随他去到总法庭旁的一间小休息室,又很久没见过他了,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
“你不那么怕我了。”他说。
我试图镇定下来,直视着他说:“你又不吃人……对吧?”
他就那么看着我,我也看回去,觉得这个人熟悉又陌生,又觉得我可能永远无法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之后审判就要开始了,我们只得各自回到座位。我还不算宇宙星的合法公民,所以此次只是学习和旁听,但也要给出我的审判投票,以作我工作能力的参考。
如我所料,多多与门山来宇宙星的年头尚早,琼恩星人和乌云星系人也还未正式加入宇宙联盟。此次审判的对象是琼恩星人与乌云星系人,多多作为琼恩星人代表,门山则作为乌云星系人的代表,接受审判,以决定这两个种族是否有资格加入到宇宙联盟。
我想我被带到宇宙星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我的最终的职责。
然而一种违和感越来越强,门山那张忧郁的脸总是在我面前闪现,我又想到多多暧昧的态度,旅行时孩童的喊打,以及观察者的忽冷忽热。
直至阅读完规则,一切才豁然明了。
琼恩星人与乌云星系人将接受宇宙星所有法官的投票审判,结果有两个:1、有资格加入宇宙联盟。2、没资格加入宇宙联盟,同时该种族的存在将被完全抹去。
也就是说,如果这里的人认为乌云星系人不达到标准或者存在威胁,在此,他们会决定对之进行抹杀。
我得到提示,阅读关于宇宙种族审判的相关资料对的权限我开启。打开其中一项审判历史,我看到在接触宇宙联盟并接受审判的种族,其中有接近四成的种族的审判结果是被抹杀。
他们都曾存在过,并已经发展出自己的文化与科技,最后都变成一组组数据被记录下来。他们被打分,从一到十,包括:攻击性、侵略性、创造性、艺术性、繁殖力等数十种项目,其中有一项我曾听说过:肉食度。
在琼恩星上奇曾说过,琼恩星是一颗食草星球,而地球则是肉食星球,肉食度为七。多多与门山带我吃饭的时候,多多也曾说过肉食和素食的问题,并对肉食者表示出排斥,他说宇宙星上居民多为素食者,肉食者也只能吃合成食物。
我对数据进行筛选,在进入到宇宙联盟的种族中,星球肉食度最高的为六。在抹杀种族中,肉食度普遍大于五。
地球的星球肉食度为七,人类肉食度为八。乌云星系肉食度七,乌云星系人肉食度为五,但攻击性和侵略性都非常高。
从数据上看,乌云星系人已然被判死刑。
我看到那些满怀着希望的人们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初次对宇宙进行探寻,飞蛾扑火一般进入到友好的宇宙文明中,而后被筛选,坏种被燃烧成灰。
我也是那些飞蛾中的一只,曾经如此地渴望着浩瀚未知的宇宙,却从始至终都在网中。当我被牵引着到达这个目的地,也宣告了人类的灭亡。
站在总法庭正中的门山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他不再低沉着头,而是笔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没有看向任何一个地方,却像是在看着每个人。
作为被审判者,他也有一票投票权。这一票几乎无法改变他的种族的命运,但可以决定他自己的。
如果他投给毁灭,与最终审判结果相符,他将作为理性的个体活下来并加入到宇宙星中。如果他投给拯救,与结果相悖,他将与整个乌云星系一同迎接死亡。
我知道他也曾经彷徨过,但此刻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站在一旁的多多则轻松许多。琼恩星人作为多年被乌云星系人迫害的温柔又友善的食草动物,处于非常安全的区域。
那我呢?
人类呢?
有朝一日,我会站在那里。
所有的一切我都无力改变,我将如何选择?
同观察者一同回到法庭的时候我记下了他的位置,向他那里望去,清晰的图像由外部设备传来。我看到了他。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以这种形式?
他也看着我,一直在看向我这边。他有着一张完美的人类雄性的面容,而眼神却是无机的,那不是人类的眼神。他是一个观察者。
审判的第一天只下达任务,并将资料都陈列出来,发布给法官们研究,很快就散会了。人们纷纷离去,继续自己的日常工作,我也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在脑内我第一次向嫦娥提出要求:请告诉我观察者是什么。
嫦娥说:“观察者是来自初号星的一个种族,是目前已知历史最长,个体寿命最长,也是进化最为高级的一个种族。其生命形态多变不固定、信息的处理和记忆高效数据化,因而完全理性。基于此些特征,为数不多的观察者在宇宙联盟中皆担当重要职务。其中一个特殊任务就是潜伏到存在威胁的星球上,当该星球的生物智慧发展到一个危险的临界点的时候,就使用特殊手段,将该星球的人提前带到宇宙星接受审判。”
“苏。”观察者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面对他。
他没有说话,站在移动器上的人们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
我已经不会再逃避或是自欺欺人了,甚至此刻看到他,我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波动。我对他说:“我希望今后除非必要场合,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是你的负责人。”他说。
我回答他:“就像我刚到此地时那样。”
他看着我,让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以前会因这个人如此困扰。完全陷入到用甜美的骗局编织的陷阱中的我真是滑稽可笑。
“苏。”
他又喊了我的名字,然而我已经没有心情回应他了,转身离去。
人类存亡之际,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思考,就算全无希望也要尝试。
审判一个种族,种族代表是必须的,而多多与门山来到宇宙星二十几年才开始接受审判,大概是等作为被审判代表的多多和门山熟悉宇宙星的法律系统,并能在针对自己种族存亡的选择上做出正确的决定。我还有时间。在此期间,如果我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