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剪影-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甘愿与人民为敌,已构成抗拒运动杀人罪。性质严重,情节恶劣,证据确凿。本院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wen化大革命顺利进行,特判决如下:被告柳世青抗拒运动罪判处无期徒刑。
——1969年10月29日
柳彦之站在监狱医院的病房门口,手里拿着《判决书》,他头发耸拉着,脸色憔悴,眼睛充满了血丝。
叶元杰站在他的身旁,他高大的身驱替柳彦之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他满怀关切地看着柳彦之,干巴巴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柳叔肯定会没事的。”
柳彦之没说话,径自进了病房。
两天前,柳彦之从春大娘那里得到监狱发来的消息,说他父母出事了,让他速回,他跟生产队请了假,叶元杰也陪着他,他们立马赶火车来这儿。
没想到,来到这里后,先见到居然是军代表,那人丢给他一张判决书就走了。
柳彦之进了病房后,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爸爸……”
为什么?
为什么你和妈妈要自杀?
他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事实上,有什么好问的,答案显然易见。
因为熬不下去了!
进了那些地方劳动改造,身体上的折磨还是其次的,人格上的侮辱才是断人生念的。
知识分子本来就比旁人要重视人格尊严,不能忍受人格侮辱自然就熬不下去了。
柳世青虽然病得厉害,但他看到柳彦之来还挺高兴的,问东问西的问他在柳叶斋过得还好吗。
柳彦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爸爸,没回答。
柳世青也不恼,他转而问站在病房前的叶元杰,问柳彦之在那里乖不乖,春大娘夫妇身体好不好,乡亲们都怎么样了。
叶元杰一一回答了,还说了不少柳彦之的趣事给他听。
说得柳世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仿佛身上没有病痛似的。
柳彦之看到父亲这么开心精神的样子,就跟回光返照似的,这个想法出来后,反倒让他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心里恐得慌。
柳彦之突然抓住父亲的手,心中悲恸,“爸爸……”
柳世青反手握住儿子的手,安慰他,“不要伤心。记得把我跟你妈的骨灰埋在一起。”
柳彦之听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后来柳彦之准备给父亲打点米粥过来,走到病房门口后回过头来看他。
那个背影,柳彦之一辈子也忘不了。
父亲一个人蜷在病床上背朝着门口,就感觉曾经顶天立地的父亲一下子老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无坚不摧一样的存在啊,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屹立在他面前,从来没有倒下的道理。
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所以他一看到父亲这副虚弱样子。
柳彦之瞬间就流泪了。
柳彦之站在客厅环顾四周,只觉得到处都空荡荡的。
这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柳叶斋闹批dou大会,又搞了好几次拉练,父母进了干校,然后妈妈死了,再然后他亲眼看着爸爸死亡……
家里全被抄光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他记得客厅上明明摆着个木桌的,上面放着茶壶和三个军绿色的搪瓷杯子。
爸爸妈妈总喜欢坐在上面边吃早饭,边聊时事。
可是那么活生生的存在,怎么现在都没了呢?
怎么突然就都不见了呢?
柳彦之蹲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把头埋在大腿上,痛哭不已。
叶元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伸手抱住他,“彦之,你还有我呢,我不会抛下你的。”
☆、1
1989年5月16日 下午4点半
柳彦之骑着“凤凰牌”自行车离开校园,准备回去他租住的出租屋里。
在路过天安men广场的时候,他见到许多大学生聚集在那里请愿,或是在向路人派发传单,其中有几个还是他认识的。
他没想到,这场由hu 耀邦同志逝世而引发的学‘潮,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没有冷却,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下午的公共课,都已经没有多少个学生在那里上课了。
越来越多的人骑着自行车往这里聚集,柳彦之牢牢握住车把,兜兜转转的,避免撞到人群。
可人实在太多了,柳彦之不得不下了自行车。
没想到,骑着车的时候没撞到人,推着车走反而撞到了。
柳彦之感觉到前方似乎有物体阻碍住了自行车的前行,他抬头一看,愣住了。
居然是师哥。
这位师哥叫叶元杰,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去年柳彦之大学报到的时候,就是他帮柳彦之搬行李进宿舍的,两人也算称得上是朋友。
柳彦之看到师哥头上绑了白色的布条,上面写着“民主”两个字。
“柳彦之?”
“嗯,师哥。”柳彦之回道。
叶元杰看了一眼柳彦之扶着的自行车,眼里似乎有了笑意,他问道:“下午没课了吗?”
“只有一节课,已经上完了。”柳彦之说,顿了顿:“那师哥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叶元杰突然微笑起来,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搬出去住了,不会是和宿舍里的同学合不来吧?”
不是合不来,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柳彦之心想着,并没有回答他。
叶元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指着西南方向,说道:“你往那边骑车回去吧,那里就没有那么多的人。”
“好,师哥,那我先走了,再见。”柳彦之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又瞧了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向前。
“一路小心……”叶元杰盯着柳彦之离去的身影,喃喃说道。
柳彦之在离学校不远的大杂院里租了一间小房,房间不大,大概就15平米左右。
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胸口高的,有两扇小门可以拉开的柜子就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
房间外面加建了一个小厕所,房间里面也打了个门可以不必从外面就能进厕所里面。
幸好这个大杂院没有多少租客,那个厕所目前为止,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用。
柳彦之骑车回到大杂院里,他下了车才发现,自行车的后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一张传单。
他把自行车停在房子外面,用车链锁好,拿出传单看了看,上面写着:“不惜一切,争取民主” 8个大字。
他把传单夹在书本里,进了屋。
进屋后,柳彦之打开了收录机。
“……邓‘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会见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随后正式宣布中苏两国关系实现了正常化……”
柳彦之把收录机后面的天线调长了些,信号终于好了点。
这台“美多牌”收录机,是上海无线电三厂去年新出产的,它的体积还挺大的,外表是银白色的铁壳。这是柳彦之的母亲在他考上北京的大学后,花了218元买给他学英语的。
要知道他母亲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65元,这个大家伙可是几乎用了她三个月的工资呢。
调好频道之后,柳彦之将收录机旁边的写着“长寿麦乳精”的铁盒子打开,用小勺子勺了三勺到瓷碗里。
他拿着瓷碗放到桌子上,把大红色的暖水瓶拎了起来,往碗里倒了半碗水,又用小汤勺搅拌了好几下,过了一会儿,他边听新闻边用汤勺勺起来喝。
☆、2
2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同学们,老师有些话想对你们说。”李老师顿了顿,又说道:“现在外面的形势,相信你们也应该从新闻上了解了一些吧,李‘鹏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在天‘安‘门广场绝食的学生代表……”
他又看了看台下的学生,语重心长道:“对于这场运动,老师希望你们能够对它有清醒的认识,不要凑上去成为某些不法分子手里的枪,政治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民主也不是靠着绝食和抗议就能得到的。”他顿了顿,“学校已经有不少学生跑到外面去了,老师希望你们能够坚持留下来,不要被外面的形势影响到,国家和你们的父母培养你们上大学不容易,希望你们能够珍惜学习的机会……”
“呤……呤……”下课铃响了。
“好了,我也就不多说了,下课吧!”李老师说完,就拿着讲义走出课室。
柳彦之也收拾好了东西,起身离开课室。
可是,冤家路窄。
出门口的时候,那个人也准备进来,居然和他相遇了。
柳彦之眼也不眨,就当那人是陌生人,径自先走一步。
他听到了后面传来江学委的声音:“建斌,你和彦之怎么了?是不是吵架?”
那人阴沉沉地说:“谁知道他怎么了?”
柳彦之加快脚步离开。
他苦涩的想,我怎么了?
我这个样子还不是你惹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为了维护首都的社会治安,恢复正常秩序,我们不得已,从外地调来了一部分人民解放军部队。这完全是为了协助首都武警、公安干警执行任务,绝对不是针对学生的。希望社会各界和广大人民群众,对此给予充分的理解和支持 ……”
柳彦之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着,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电视播报声。
应该是房东在看新闻联播吧。柳彦之迷迷糊糊的想着。
房东是一个很奇怪的老爷爷,自从政府将这四合院还给他之后,他宁愿天天出去给人家补皮鞋,都要坚持把那些在“文‘革”占了他家房子的人给赶出去,明明那些人继续租住下去,他就可以收到不少租金的,生活也不用那么拮据。
柳彦之昨晚又睁眼到天亮了。
今天下午4点多,他下了课后回到屋里,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现在又醒了。
他起身坐在床上,“嘭——”的一声,有本书从床头上掉了下来,封面上写着《Sexual Beha‘vior in the Human Male 》。
柳彦之的头依旧昏昏沉沉的,他想了很多东西,从早上吃的油条、到下午李老师说的话、再到刚才电视里播的新闻、最后想到的还是那人。
柳彦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若那天晚上,大家在宿舍聚会喝酒,自己没有仗着酒意偷偷爬进那人的床,搂着他睡,或许那人便不会躲着他,他们之间也不会走到这么尴尬而别扭的一步。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假设。
即便没有那晚,他也迟早会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对那人的渴望……
想到这个,柳彦之就无比恨自己,明明自己搬出来就是为了和那人决断。
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关注那人的一举一动。
每每在课间休息时,总是会支起耳朵去听那人跟其他同学聊天的声音。
只要听到那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自己心里总有一种满足而隐蔽的快乐。
李建斌啊!李建斌!
我为什么会遇见你呢。
我为什么要到北京读书呢。
想到那人,柳彦之心里既苦涩又甜蜜。
☆、3
3
《告北京市市民书》
国家派部队到北京部分地区协助北京市的公安干警和武警部队执行戒严任务,完全是为了维护首都治安,恢复正常秩序,决不是对付爱国学生的,希望广大爱国学生和社会各界人士能够充分理解,并给予大力支持和协助。
—— 中国人民解放军戒严部队
1989年5月21日
叶元杰扶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快追,往这边走。”不远处传来男人浑厚的声音。
叶元杰打起精神,拐了个角,继续往前跑,他现在感觉非常累,可他却不能停下脚步。
又是一个转角,在他决定继续往前跑的时候,有一双手突然伸出来把他给拽了过去。
“嘘——师哥,是我,柳彦之。”
叶元杰放下戒备。
“你跟我来。”柳彦之拉着叶元杰的手,奔跑在北京胡同里。
胡同里的灯火昏昏暗暗的,借着这微弱的光芒,他看见了柳彦之完美的侧脸。
不知绕了几个巷口,也不知道转了几个拐角,叶元杰发现自己被柳彦之带到了一个大杂院里。
柳彦之打开房间,让他进去。
叶元杰进去后,柳彦之站在门内,往外面看了一眼,确认没人看见后,关紧了门。
“师哥?你还好吧?”柳彦之关心的问。
“还行,有水吗?”叶元杰蹲在桌子旁边,大口大口的喘气,粗声问。
“有……,你等一下啊。”柳彦之连忙将暖水瓶的水倒进杯子里,然后把杯子递给他。
叶元杰接了过来 ,一饮而尽,然后他把空了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对柳彦之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
两人都有点尴尬,默默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又异口同声道。
“这间屋子就是你租的那间吗?”
“师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沉默几秒,两人相视而笑。
柳彦之说:“嗯,跟某个室友处不来,就偷偷出来租房子住了。”
“如果是因为误会,还是解开比较好,能够成为同学就是一场缘分。”叶元杰说道。
柳彦之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梆梆梆……”有人敲门。
柳彦之和叶元杰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
“谁啊?”柳彦之大声问。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敲门声却没有停。
柳彦之推着叶元杰进厕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师哥,我去开门,你往厕所另外一扇门走,那里通向另外一个院子。”
“那你小心点儿。”叶元杰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进到里面去。
柳彦之关好厕所的门,然后走到房门前,打开一看。
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李建斌。
李建斌穿了件白衬衫,下面配了条蓝色的厚布牛仔裤,裤腿是很宽松的喇叭裤,此时他正盯着柳彦之。
就在柳彦之要开口时,他突然搂住柳彦之的腰,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柳彦之的脑袋顿时炸了起来,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与此同时他身体里升起了阵阵无法言喻的酥麻感。他闭上眼睛,主动搂住李建斌,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