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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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庄尧如今站在ICU门口，隔着一重冰冷的白色大门，才会如此踟躇。他让徐平用庄仲的名义出现，自己隐在暗处。
　　他说不清为什么恐惧跨出那一步。或许，每个人都会有害怕遇见另一个自己的时刻。
　　“抢救很顺利，过几天就可以回普通病房了。”
　　“好，辛苦你了。”
　　徐平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他过会儿要不要去找慕宁。
　　庄尧失笑：“我现在哪有心情去找他。”他当然没和徐平提起目睹慕宁与林家阳接吻的事。
　　“正是因为你心情不好。”徐平欲言又止。
　　庄尧没有回答，只是望着ICU中仍在昏睡的常艳云，轻轻叹气。
　　赵艾米刚睡醒，接到了杨柳的电话，说是明天给慕宁安排了一个珠宝品牌的活动，衣服按照慕宁的尺寸借好了。赵艾米查看了一下明天的片场进程，晚上没有夜戏，但从这里到市中心，路上用时不容乐观，何况还是工作日。于是打算先去把衣服拿回来，到时候在车上换好，化妆，最大程度节省时间。招呼了慕宁一声就走了。
　　庄尧并没有想好来找慕宁做什么，毕竟，很可能再次撞见林家阳。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口，拍不散，化不开。常艳云、庄仲、林家阳……这些人化作泥石，积压在河道中央，洪流将至，却无人予以疏导。饶是庄尧，也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的内心一团乱麻，而慕宁，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使他平静下来的人了。
　　“庄尧？”慕宁打开门吃了一惊，又探头出去，以为庄尧还带着别人，最少也得是徐平什么的。
　　“你刚才不是走了吗？”
　　“……没走远。”庄尧问：“我方便进来吗？”
　　慕宁犹豫了一会儿，站在门口没挪步。
　　“不方便？”庄尧继续试探。
　　“不是……就是房间有点乱。”慕宁连忙解释，让庄尧走了进来。
　　“是有什么事吗？”
　　慕宁原本不打算让庄尧进来，可他蓦地想起庄尧不久前接到的那个电话，怕出了什么事，一时不好开口。
　　“没什么，”庄尧反客为主，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案几上凌乱散着几本书。
　　庄尧凝神细看，正上方摆着一本两千年上译出版的《铁皮鼓》，书边泛黄，陈旧却并无破损。没有书签，一支笔用来代替被夹在某一页。庄尧眼熟，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的书。
　　“不好意思，看完了还你，还差几十页了。”慕宁解释道。
　　庄尧抬起头，不是往常的那种戏谑神情，他的眼眸仍是深黑而不见底，叫人猜不透。
　　慕宁刻意躲闪着庄尧的眼光，那天慈善晚会场外未发生的吻，他记得很清楚。没猜错的话，庄尧大约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可惜他已不是过去的慕宁了。
　　“不必还我了。”庄尧又低下头，看向被纱帘遮挡的落地窗。窗外的景色迷迷蒙蒙，影视基地外的大片平房群高矮参差，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灰雾，一点也不像当年谌珍卧室里那扇落地窗外，郁郁葱葱的青山。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房子里没有落地窗吗？”庄尧问。
　　慕宁并不知道。
　　庄尧也没有再自问自答地解释，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再没说一句话。
　　慕宁见过这样的庄尧，虽然次数很少。的确没什么事能让庄尧这样的人显得焦头烂额，一旦有，他就会这样。有时候是在家里的鱼缸前面，有的时候在酒窖里，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在慕宁的身边留下，什么都不做，不发一言。
　　对庄尧来说，这是慕宁的特别之处。慕宁是他的远洋湾流，波涛汹涌却也温暖清和。
　　但对慕宁来说，他不觉得庄尧这样对待自己有什么特别。庄尧这样对待他，大概也会同样对别人。他想要的始终是唯一，断不是心潮低落时的展露的片刻柔情。那远远不够。
　　庄尧在慕宁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慕宁也懒得赶他，自己埋着头研读剧本，《极速风暴》的拍摄已近尾声，有一场戏和令慕宁头痛至极。他已经苦心钻研好几天，试图去体会林泰的一切，但他和林泰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清晰可见的玻璃——还是防弹的。
　　两个小时后，庄尧终于动了。他的腿有点抽筋，于是换了个坐姿，面朝慕宁，似笑非笑地看着。
　　“庄先生，”慕宁没好气地说：“天儿都黑了。”
　　“占用你两个小时，不好意思。”庄尧自然而然地接道：“在看什么？”
　　“剧本。”慕宁不假思索的回答，两秒后又后悔了。
　　“庄先生，您一句话不说跑到我房间来打坐俩小时，不准备解释解释？”
　　庄尧笑道：“解释什么呀？”
　　慕宁直言不讳：“您能不能要点儿脸。”
　　庄尧也不生气，说：“别‘您’啊‘您’的，我正当壮年。”
　　“我数数哈，您今年得有……”慕宁还真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啧，得有四十好几了吧？”
　　庄尧知道慕宁故意把他说大了好几岁，也不纠正，只顺着他说：“那也是老当益壮。”
　　慕宁懒得废话：“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这就走。”庄尧也不拖泥带水，回身去拿外套。
　　“莫名其妙。”慕宁小声嘟囔。
　　庄尧离开的脚步一顿，望向慕宁。
　　“看着我干嘛。”
　　“我虽然知道，你和我一样，与父母关系冷淡，那点儿亲情也聊胜于无，但是……”庄尧下定决心，又再抬眼，道：“如果你的亲生母亲多年来就在你身边，却从未告诉过你。如果，如果她病重，你会怎么做？依照她的意愿继续装聋作哑，还是……”
　　“你？”慕宁问。
　　庄尧的眼光有些躲闪：“一个朋友。”
　　慕宁心下了然，只说：“庄尧，我觉得任何拿不准的事情，去试一试就好了。总比凡事后悔要好得多。”
　　庄尧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四十一章　
　　慕宁原本以为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林家阳，谁成想，林家阳刚去上海拍戏没两天，杨柳就给他接了个商业活动，与阿迪达斯合作的新品发布会，上海开幕。
　　说起安娜是怎么向品牌方推销慕宁的，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安娜现在虽然辞掉了聚恒的工作，但仍是聚恒的股东。她之前手下带的明星，经纪约还在她的手上。她与品牌方开会的时候并没有提起慕宁，而是热情推荐自己手中的头号艺人。品牌方不过是想找个推广大使，咖位太大的艺人对于他们的需求来说，显然性价比不高，是以婉言谢绝。安娜这才眼珠一转，再推出慕宁来：“……您看慕宁怎么样？他最近很火。形象也符合你们品牌气质。”
　　简直是放屁，慕宁心想，自己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子，哪一点符合阿迪达斯气质了？
　　“明天叫了摄影师去机场跟拍，你别迟到，我让你走哪儿你就走哪儿。”杨柳在电话里谆谆嘱咐。
　　慕宁开着手机扬声器，心不在焉地翻动地剧本：“不用了吧，又没有粉丝。”
　　杨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祖宗，你能不能接受一下你现在有话题也有热度的事实？你知道你上个月上了几次热搜吗？六次！四次跟着节目，一次品牌官宣，虽然品牌官宣的热搜是我们买的，那四次也是节目组买的，但是还有一次，是你自己上的，谁也没给你买！”
　　毕竟这个年头，不靠买的热搜已经不多见了。
　　慕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好！那我明天应该怎么做？走台步？用不用戴墨镜？口罩呢？……”
　　赵艾米看了看时间，说：“你别着急，杨柳姐找了造型设计的总监老师给你搭了几身衣服，一会儿就送过来。”
　　“哦，那我等他们来了再说吧。”慕宁坐回床上还没能恢复原状的拿起剧本。在顾启明半强迫式的教育下，他也快成半个戏痴了。但有时脱离了戏剧的虚幻，他在内心深处找到了久违的感觉。就像又拿了一次影帝，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了起来。
　　《与敌同眠》成为了一档现象级综艺，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安娜没想到，当初接这个综艺是因为大部分电视台都在力捧自己辖下的娱乐公司，所有大牌或热点综艺，除非超一线明星，不然是不允许出演任何有阵营的艺人出演。那时《与敌同眠》的制片人预算吃紧，节目又不受重视，安娜退而求其次，只要点话题度和曝光率就心满意足。不止安娜，连蓝方的台长都没想到，这个综艺居然带来了这么大的热度。放眼看去，所有参与的明星无论起点如何，都吃到了综艺红利。台里的季度指标眼看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连导演每逢播出日，在朋友圈发节目相关的物料时，下面都有一群人在恭喜他年底奖金拿到手软。
　　慕宁身处其中，更知道这是运气。但感到幸运的同时，心中不免也有些落寞。如今这个圈子，安静演戏究竟还能够得到什么呢？全民娱乐的时代，大众最关注的永远是最快的、最显眼的，却不是最好的。
　　慕宁虽自视清高，但在离开聚恒以后，彻底了解了现在的娱乐圈以后，其实也在学着放低姿态。
　　只有慕宁尝试着向现实妥协却尽力维持初心之时，他才设身处地的意识到想像庄尧那样如鱼得水有多么困难。原来他很早就意识到，唯有寻求平衡才是解决之道，固执己见永远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老板，想什么呢？杨柳姐都挂电话了。”赵艾米伸手在慕宁眼前晃了晃。
　　慕宁这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还真是个聪明人。”
　　“什么聪明人？”
　　“我说庄尧啊，”慕宁合上剧本：“以前是受虐狂，觉得他真是个烂人。现在抛弃感情因素客观去看，啧，人还是不错的。”
　　“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慕宁没接茬儿，跳下床伸了个懒腰：“哎呀——收拾行李去咯！”
　　好巧不巧，那天的首都机场刚刚送走郑端。大批郑端的粉丝在关内徘徊，正巧刷到了慕宁的航班信息，一股脑涌到了慕宁的身边。
　　十几个长枪短炮吓坏了慕宁，他可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赵艾米就不同了，作为大学四年追星狗专业毕业的她，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不同的也只有此时此刻，她的位置换了而已。
　　“让一让，让一让！”赵艾米护在慕宁的斜前方，故作威严地喊了几句。实际上她知道有这样的粉丝拍图反倒是件好事，粉丝修图比起专业的摄影师来，会少一些生硬的细节，多一些梦幻。
　　慕宁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快门声此起彼伏，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有个女孩儿拿着手机靠近他，轻声说：“哥哥，你真帅！”
　　慕宁有些无所适从，生疏地扬起唇角，也轻声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哇！——”
　　“哥哥太会撩了！”
　　“好甜啊……我要收墙头了！”
　　“……”
　　“我不就是说了一句客套话吗？”飞机上，慕宁百般无奈：“她们反应那么大，吓我一跳。”
　　“挺好的，我跟你说，老板，就走这种发糖路线！现在一个一般的摄影师跑一次机场街拍都大几千块起步，这些拿着相机的女孩儿天天泡在机场里，免费拍你，免费修图，　稳赚不赔的买卖啊。”赵艾米说起这些，整个人眉飞色舞，最尾却神色一转：“不过要留意私生就是了，有些追星狗的世界里几乎没有界限感。”
　　慕宁听得头昏脑涨：“我不太懂……”
　　赵艾米说：“你不需要懂，我们懂就可以啦。”
　　慕宁愣了愣，然后笑道：“有时候，我感觉你们都像带小孩一样对待我。”
　　“倒也不是带小孩……”赵艾米歪着脑袋想了想：“更像在保护一只名牌包包那样保护你。如果要披荆斩棘的话，怎么样才能够通过这条路却不会划伤它呢……大概是这样的想法吧！”
　　慕宁又气又笑：“喂，我有那么娇弱吗？”
　　“不是娇弱，是娇贵呀。”赵艾米叹了口气，发现慕宁没有放弃的意思，还想再问。连忙戴上眼罩假装睡觉。后者见她这样，也不再追问，只是睡不着，又拿起剧本看起来。
　　《爱你长久》。
　　慕宁心中未曾说出口的担忧也很多。比如他最初只是觉得这个变性人的角色足够有挑战性，却忽视了他本人能否完美演绎一个变性人长达数十年的生活历程。他虽是同性恋，却并不是女人。女人举手投足间的柔媚，他更是没有。顾启明总说，演戏时的外表只用来烘托内心。可是他现在别提内心，连外表都达不到标准。所有的事情都缠成一团，越拆越乱。
　　慕宁又看了一会儿，飞机阅读灯的强烈光线令他双眼不适，无奈只好放下靠背，也学赵艾米一样戴着眼罩，囫囵睡了过去。
　　……
　　“不能？”林家阳问：“为什么不能？从这儿到他的酒店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
　　黄珊忍无可忍地拉开了酒店房间的遮光窗帘，冬日的天黑得早，房间里却灯光充足，隔了几秒，只听楼下远远传来一阵欢呼声。
　　“林家阳，你知不知道楼下有多少人？你现在出去，司机、我、你的助理一个人都不得消停！你少折腾一点好不好？！”黄珊几乎情绪失控：“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也不是围着你的慕宁转的！”
　　林家阳的脸上早已阴云密布，他的五官本就硬朗，此时黑着脸显得阴鸷可怖。黄珊甚至都有些瑟缩。
　　林家阳背过身去，黄珊又重新拉上了窗帘。
　　“我知道粉丝在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但这些说实话和你的人气是成正比的，你得到了多大的关注，相应的你就会受到多大的制约。这是你不能改变的，是这个圈子的定律。你得学会调整心态。家阳，你红得太快太轻松，我也知道我们无论和你说多少遍，你没经历过就是不理解。但你现在真的很容易一着步错，万劫不复。暗处虎视眈眈的人只多不少，不要给别人做了踏板。知道吗？”
　　黄珊调整好了情绪，苦口婆心地劝道。
　　林家阳是黄珊他们的摇钱树，更是一块敲门砖。在攫取这颗摇钱树身上所有的利润价值之前，他们绝对不允许林家阳有任何行差步错。